邱少鹄猜测,阳斋寒客所提及的“汇聚学识之处”,恐怕就是指的这里。偌大的康京,符合这个特点的,一共无外乎科举考场、朝廷藏书阁、皇家翰林院等屈指可数的几个地方。但藏书阁、翰林院等地都在皇宫之内,戒备森严,外人难以进入。恐怕就算是阳斋寒客,也不可能自由出入此处,并从那里找到什么。
甚至在邱少鹄的认知中,哪怕怜墨,也没有这个能力。
怜墨的二重境修为,放眼当世,固然极为罕见,但要知道,当今朝堂之上,可还有太师段后兴、太傅夏侯策墉,这两个货真价实的一品大员坐镇数十年,此二人才是当今昭国真正的基石所在,其底蕴之深厚,纵然世外仙人,也绝对讨不到好处。朝中百工臣属,日夜操劳,心力磨炼,方为天道之本,实不在神道修行之下,这也是世俗帝国得以在世间立足的底气。
皇宫大内,常人难以进入。生下可以考虑的,也还有考场。每次科举,都由礼部专门组织特定地点,作为考试所需。但那里放在平日,也不过是些普通厢房,而且为了防止考试学子作弊,每次考试前后,都要专门检查几遍,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恐怕那里,也没有什么阳斋寒客想找的东西。
唯一剩下的,也就是乘辇塔了。这里放在平日,也只是一个随意放开供人参观的地方,其上还有酒楼生意,想要进入,可就简单了许多。而且塔上,到处留有文人士子的字迹,如果说阳斋寒客想要从这只言片语中找寻什么,倒是也说得过去。
邱少鹄倒是想看一看,阳斋寒客来到康京,到底是为了什么。神秘的声音、月徒的出现、真池教的图谋、阳斋寒客曾经的行动……这些事情如锁链般串联在一起,而眼下,唯一的钥匙,就是眼前的巨大高塔。
至于另一方面,邱少鹄也想看一看,自己的仇人,到底有没有在这里留下什么字迹。之前的调查,只知道仇人似乎和这次科举有关,但无论怎么查找,却都再也没有任何线索。所以对于眼下,他也是留存了一些希望。
用千里镜远远检查了四周,眼看周遭再没其他人,自己此番即便过去,也不会被人发现。邱少鹄也才悄然松了口气,一边收起了千里镜,一边掏出狼皮大氅和锁盔笠,同时将装满了各种武器和道具的机关箱也背在后背,从手臂护腕上弹出飞爪钩锁,一下子远远勾住了那高塔的第一层房檐,将自己整个荡了过去。
如同一个影子般,邱少鹄悄然落在了房檐瓦片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刚刚站稳,他就闻到很多气味,是花香、檀香、百果香、酒香、美食香……种种香气混合在一起,非但没有呛味,反而彼此融洽,如箫鼓齐鸣、琴瑟相合,协调为一,让人心旷神怡。
邱少鹄知道,今日会试士子刚刚在这里题诗,此时应该是他们离开后不久,乘辇塔内,还留着盛宴的余韵。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邱少鹄才匆匆请卫朔照看受伤的雨瞳,拜别他们后,马上赶来了这里。毕竟既然新科士子刚刚题诗不久,新人才气与此处沉淀的旧书卷气相互呼应,也许更能有其他的一些变化。
邱少鹄这般想着,从房檐上翻身进了二楼。一楼完全是供人上下的台阶,到了二楼,此处场景,才彻底展现在自己眼前。
眼看四处昏暗,墙边还放着尚未完全烧完的蜡烛,隐约散发着袅袅青烟。金丝楠木的桌子,在这一层被收拾得整齐,散发着淡淡清香。
邱少鹄的眼底如琥珀,澄黄的色彩倒映着此处的每一个角落,夜眼环视着周遭,一切细节都逃不过他的观察。
旁边的墙壁上,留下了无数诗人的墨宝,代代相加,此处积累的诗句何止上千。若是要一个个去查看,恐怕一年也看不完。
对邱少鹄来说,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拿出星图,看看当年阳斋寒客到底来没来过这里。但经历了之前的一些事情,意识到对方即便跨过了时间的阻隔,仍旧可能感知到自己,他又不敢轻易窥探这样的高手。
其中的事情,冥冥间已经牵涉到了天机,劫难降下,可不是他此时可以承受的。这也是怜墨告诉过他的,但凡涉及到超出他此时认知的东西,都要慎之又慎。
不过,至少也还是有别的办法,来看看这么做到底安不安全。
他直接拿出了罗盘,先测算了一番周遭的风水——其实按理来说,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此处能游客繁盛、百年来文人络绎不绝,又岂会有风水不好一说?但为求谨慎,即便是多此一举,邱少鹄也觉得十分重要。万一有什么被自己忽视了的隐患,那才是因小失大。
风水探查无误,他又直接卜了一卦,是鼎卦,元吉亨,倒也不坏。
然后为求稳妥,他又抽签,看看能抽到是好是坏,还是上签,也不错。
但之后,他又直接拿出了三个铜板,再算了一下……
他在来回折腾中,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神机奇门之术都用了一遍,得出的结果有好有坏,但基本没有大凶征兆,也才慢慢放下心来。
可就算是如此,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次他显得,确实太谨慎了一些。
为了确保万一,他最后还是一边拿着星图、一边拿出了烽龙刀来给自己护法。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邱少鹄相信,用这把断刀的凶厉之气,足够斩断一切不祥。
主意已定,邱少鹄这才催动星图,展现着过往的场景。
一切如白驹过隙,沧桑变化,漫长的时间,弹指而过,在星图展现的一幕幕场景之中,令人目不暇接。
邱少鹄紧盯着这些飞快闪过的场景,寻找着其中,那一道曾经的身影。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一点点流逝,天上月色,不知不觉倾斜,已经可以透过一侧的窗弦,照射到邱少鹄的身上。
邱少鹄的眼睛立时一顿,紧盯着某一刻,在塔上人群中的一个身影。
即便仍旧看不清面孔,但邱少鹄依然能够认出,这就是阳斋寒客。
邱少鹄注视着画面之中的对方,这次就要小心的多,他没打算直接看到阳斋寒客打算干什么,但只要能看出一些端倪,按照线索去查,总归是不会出错。
但过往的阳斋寒客,却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直接沿着台阶,上了三层。
“不在这里吗?”邱少鹄沿着对方走过的路径,踏着同样的脚步,向着上一层走去。到了三层后,这里放置着许多尚未收走的乐器,似乎就在刚刚不久,还有盛大的歌舞,在此演奏。
再次见到了过往中对方的身影,但阳斋寒客依旧没停留,继续向上走。
“我倒要看看,你最后又要去哪。”邱少鹄倒也是不着急,继续顺着星图向上走。
这般反复之下,到了后来,一直到了第八层,阳斋寒客的身影,至此却也彻底消失了。
左右如何去找,也找不到任何端倪。
但眼下,一个门户,却出现在邱少鹄的眼前。
这是通往最上面第九层的台阶,自从皇帝下诏,将此处专门划给新科士子题诗后,这里就被单独隔离了起来。门上放置着密密麻麻的机括,是皇家工匠打造的御用的门锁,若无皇帝许可,断然无法打开,以此来防止他人随便进入。
“难道,阳斋寒客进入了第九层?”邱少鹄诧异,“他是怎么进去的?”
但无论如何,星图中在整个第八层都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踪迹,唯一的可能解释,就是他的确去了再往上一层。
可这眼前的门锁,又要怎么解决?要知道这种皇家工匠倾力打造的机关,肯定不是简单能打开的,蛮力破开也别想。
而且就算真用破坏的方式——比如说就用他此时手中的烽龙刀,恐怕第二天就会掀起一片哗然,昭国朝廷必然深究下去,到时候才是麻烦不断。
“对了,可以试试那个。”邱少鹄想到了之前明毫给他的开窍锁,原本用它,邱少鹄就打开过之前地窖中的门锁,就是不知道此时有用。
拿出四四方方的榫卯锁,在门户前试图将其拆解。但这一次,榫卯的扣合要更为紧密,想要打开也就更加困难。有些时候,甚至他费了半天力气,才拆开一点。
看来这个开窍锁的难易程度,也是随着要打开锁的难易而有所变化的。
但最后,邱少鹄还是将最后的榫卯拆下,彻底打开。
与此同时,只听得“咔嚓”一下,眼前的门户,也在同一刻打开了所有的机关,缓慢在眼前打开。
邱少鹄悄然松了口气,当下收起了开窍锁,带着星图和烽龙刀走入其中。
最后一层,四下里窗户敞开,从此登高遥望,整个康京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每一处墙壁上,到处刻着曾经士子的诗句,按照年份依次划分,就在身边的那一面围墙上,就是今年新科士子所留下的。
邱少鹄多看了一眼,但见今年士子之中,蓝启卓、迟信等的名字赫然名列其上,此二人也是之前猜测头榜排行中最为靠前的两个。
不过,他却没有看到安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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