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他难道没来?」
生怕自己看错了,邱少鹄还特意多看几眼,才确定上面的确没有留下安瑾的名字。
围墙地空白处,倒是特意留了一块位置,似乎单单为了一个人而预备,然而那个人,最后也没有出现。
不过也没有过多好奇,邱少鹄想着,还是先完成当下地事情,才更关键。
他重新拿出了星图,展现着过去的种种场景。在相似地时间节点,却怎么也没有看到阳斋寒客曾经地身影。
仿佛他走到了这里,就彻底消失不见。
「奇怪?」邱少鹄觉得太过蹊跷,于是扩大了搜索地时间范围,将整个第九层之中,一切所有可能的时间点,统统再现了一遍。一时之间,眼前的场景之中,人来人往,如一出出戏剧开幕、落幕,是无数的学子,在此驻足、留下字迹,却也无一,是他所期待见到的最后的人。
然而,却也在此刻,他的视线,见到了曾经的一个身影,瞳孔立刻一震。
那是一个出现在这里,也理所当然的身影。却也是在此时,最能给他触动的身影。
是一个,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人。
「是啊,」他轻「呵」了一声,「是我追寻着过往的曾经,但所期望的,并不是曾经,反而恰恰是,希望那一切不会再现。但,却错了不止一次。」
那是他所不愿意面对的,痛苦之一。
实际上,早在云地村之前,他就有过类似的经历。失去最重要的人、孑然一身,是他最不愿面对的经历。
他曾有过一切,但又转瞬失去。云地村又接纳了他,恍惚以为让他重新拥有,结果却只是另一个幻觉。
所以之后,无忘岛没有完全接纳他,反而让他感到庆幸。因为这样,他就不需要再有任何牵绊,只需要考虑去复仇。
「但过往的经历,也是让我们今天前进的原因。失去过往,很多人也就没有未来。」
听到了邱少鹄之前的话,在这乘辇塔的最高层之上,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一个小小的影子,在此时走了进来。
安瑾看到了第九层的门居然开着,就试探性走了进来,却没有想到,里面的人居然是邱少鹄。
「是你?」邱少鹄也没有想到来人居然是这个少年士子,飞快将手上的星图、断刀收起。低头看着对方,说:「你是,去而复返?」
他猜测,就在之前,对方恐怕和其他士子一起,刚刚离开乘辇塔,此番却不知为何,再度折返。
「没错。」安瑾点头,说。他多看了邱少鹄一眼,走到对方面前,道:「这里是历年之中,会试的士子,受皇恩特许,所题诗的地方。每到那一日,塔内外都盛况空前。但这个顶层,外人却绝对不允许踏足。五年前,时忆来此题诗,资助过他求学的那些街坊四邻,也只能远远地等在外面。但今天你却私闯禁地,见到我倒是不怕我去报官?」
「你若是去而复返,此番反倒应该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将门打开,恐怕你现在也进不来。」邱少鹄笑了一下,显然没有将安瑾的话放在心上。
「你说得对。」安瑾沉默了片刻,说:「如果不是你打开了这里的门,恐怕我的选择,也只是走到这里,在外面徘徊一阵,然后再度离开。但我去而不舍,也是因为我自己的执念。」
安瑾一边说着,环视着周遭的墙壁,流露出些许惆怅的表情。
「执念?」邱少鹄的眼睛微微眯起。
「时忆的诗。」安瑾说:「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一看,他曾经在会试之后,也留在这里的诗句。」
「所以说,你多年寒窗苦读,参加科举,也只是为了追寻时忆的脚步
,站在他曾经站过的地方,看一看他留下的痕迹?」邱少鹄沉声说。
「不然呢?」安瑾认真地道。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会试之中一鸣惊人,是多少士子的可望而不可求,但却并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已经是怎样的一种超然。
但是,他真正的目的,却已经落空。
在这个汇聚了昭国南渡以来,二十多年士子题记的塔顶之中,却也没有任何一处手记,属于曾经的时忆。
这才是他,所无法释怀的。
「原来如此,」邱少鹄轻笑了出来,道:「你想要看时忆留在这里的诗,当然会落空。因为他曾经留下的诗句,已经被人给抹掉了。」
一语惊人,安瑾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他的话。
「这里可是朝廷禁地,没有诏令,一般人禁止进入其中,到底谁有这么大胆子?而且,时忆到底写了什么,为他人所不容?」
安瑾无法接受这一切。
「他并没有写什么,只是写了很普通的一句诗——笑看天街花繁时,毕阳山下云外天。那时他也年轻,又是以贫寒之身一鸣惊人,于是由着年少气盛,写下了这种意气风发的话。只是倘若后来他能提前预知之后的事情,恐怕他再也开心不起来。在后来,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去世了。」
「然后呢?」安瑾继续追问,有些焦急,「然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时忆从那之后,就彻底默默无名,再也不知道他的去向?难道就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他从此心灰意冷,归隐山中了吗?」
邱少鹄这时却没有继续回答,只是说:「你去问别人问题,却不告诉我原因,似乎也不太好吧。像是为什么,你对时忆的事情这么执着?为什么想知道他曾经的一切?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还有,你今天来乘辇塔,按理来说,应该也该在此题诗,可是为什么,我却看不到你的笔迹?」
「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当初,我欠了他一个人情。至于墙上的诗,我也的确写了,但,眼下恐怕是和时忆一样,被人抹去了。」
安瑾说:「和时忆不同,我写的诗,并没有那么意气风发,反而让人毁誉参半。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朝廷要在我离开后,将其刮掉,不让后来人看到。」
「所以,你写了什么?」邱少鹄问道。
「这次乘辇塔题诗,主考官太师段大人不在,而是副主考太子少师徐大人出题,要我们以高塔为引、以京城为题,以此作诗。众人众,蓝启卓和迟信最先写成,他们的诗分别是「高塔凌绝今朝会,金城畴昔豪情生」,以及「乘辇塔上乘辇游,云影康京江天流」。」
「那你呢?」邱少鹄丝毫不意外,以那二人的性情,会写出这样的诗。
「千年康京皆为影,百丈阁楼终成空。」安瑾平静地语气,道:「这就是我的答案。」
看空一切的诗句,却有着淡淡的哀伤,如同一个人穷尽一生,依旧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也只能选择放下一切。
「所以,」邱少鹄明白了,「在你的眼中,这座乘辇塔是空的,康京是空的,甚至整个昭国、乃至世间,一切都是空的。」
「是的。」安瑾淡淡地说,「因为这一切,都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
「好大气魄。」邱少鹄忍不住轻笑了出来。
他并没有嘲笑这个年轻人那有些「出世」的眼光,反而还有些期待。
因为也只有这样的人,反而才最为执着。
「并非是什么气魄,只是在我眼中,世间,也本就如此。」安瑾似有些惋惜,说:「我的生命,本就是用另一条生命所换取而来的。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本就不属于我。」
「但将生
命换给你的人,未必也会希望你这么看。他会希望的,或许,反而是你去代替他,看遍这世间的一切。那样,或许你就会有不同的感觉。」邱少鹄道。
「世间的一切?」安瑾不解。
邱少鹄露出了追思的感觉,说:「在我小时候,唯一能玩的地方,就是自家的房前屋后,曾经我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就很大,外面的山更大,家旁边的康京是天子住的地方,肯定大的没边了。但是后来,我有幸离开了这里,看过世间的一切,才发现其实原来一切都很小,昭国也很小,大陆上的一切很小,甚至在许多人心心念念的世外,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身处大地,自然觉得星空高远。但只有星空之上,才知道还有另一个彼方。」
「那后来呢?」安瑾问。
「没有后来了。」出乎意料,邱少鹄却摇头,道:「看过再远的地方,生活的还是身边的数里。看过的一切,是让你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而不是永远追求着那种虚无缥缈。繁星闪烁,若是看不到它照射的光,也就毫无意义。像是你有想去找寻的人,那就不要裹足不前,继续追寻他的脚步,去找自己想要的方向。即便最后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但至少在最后一刻,你也没有停下,不是吗?」
「就像我,找寻当下的痕迹,也是为了不再忘记过往。」
月色朦胧,此时已过子时,朦胧的光,透过外面的窗户,照射进来,如同白纱铺在二人身上。
月色下,邱少鹄看着对面的少年,带着一种柔和的感觉。
但也正在此时,一道虚空的影子,在他们面前穿行而过,朝着一面缓步踏去。
「谁?」
二人都看到了这个影子,也全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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