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楼出来,天色尚早,我又带着朝去了酒肆。之前说请他喝酒就一定请他喝酒,我做人一向言而有信。
酒保小哥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擦了桌子又擦凳子忙得不亦乐乎:“小月姑娘可是许久没来了,今天喝点什么?”
“店里俱是好酒,何不都来一坛?”
我是酒肆熟客,又常给他们大单生意,是以酒保小哥也没对我这骨骼清奇的点酒方式有什么质疑,我又轻车熟路地报了一连串菜名,然后让小哥赶紧上菜,毕竟干喝也太没意思了。
等酒保小哥笑容满面地下去准备,我才向朝解释道:“本来应该是主随客便,让你来选酒点菜,但我想着你第一次出来也不甚了解,今天干脆就让我来安排,等会你看看是否合心意?”
其实这话只是我学着凡间的人客套一下,反正朝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不是?
酒菜上得很快,酒保小哥得了银钱也很有眼力劲儿地下去了。
满满一桌子酒菜,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我给朝斟酒:“尝尝。”
他浅尝一口,却涨红了脸咳出声来,难得的失态:“这是什么?”
“酒啊。”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饮了一口,入口凉,入喉柔,落到肚中却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热意逐渐蔓延全身。
“多喝一些,你就知晓它的妙处了。”我又为朝斟满酒杯。
朝皱着眉又勉强尝了一口:“有些热。”
我知道这酒开始起作用了,也就不再劝酒,反而推荐起了桌上的菜肴:“光喝酒可没意思,我点了一桌子的菜,他家的糟辣脆皮鱼可好吃了,皮脆肉细,口味独特,酸甜咸辣俱全,包管你吃过一次就再不可能忘了。”
朝夹了一筷子:“的确好吃。”
我满意一笑,举起酒杯道:“朝喜欢就好。经此一遭,我们也算朋友了吧。”
朝没有应答,只是仰头把酒喝下。
既是朋友,接下来的饮酒对酌、谈天说地就很顺理成章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我在喝、我在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端着酒杯眯着眼醉醺醺地问朝:“你有个姐姐?”
“嗯。”明明朝也喝了不少,偏偏目光澄澈不见一丝醉意。
我一口一口啄着杯里的酒:“姐姐在哪儿呢?”
朝正襟危坐:“神殒之地。”
杯里的酒被啄去一半,我不能再用嘴喝到,便改为用舌尖去卷,这还是我向腓腓学来的办法:“听这名字可不怎么吉利,怎么住那儿?”
朝的神情黯然:“那是我们族居之地,那里还有我的父母姐姐。”
这孩子倒是实诚,有一说一,没问的还给补充说明。
最后连卷都卷不到酒了,我叼着酒杯侧趴在桌上口齿不清地问道:“既然你还有家有家人,那你怎么离开故土随我母亲来到不忘山?”
“为了封印九黎。”
“为何封印九黎?”
朝顿了顿,神情凝重起来。
我等了良久,他才接着说道:“为了不让魔神复活,生灵涂炭。”
我松开嘴上的酒杯,从趴在桌上变为端正坐直:“那封印九黎魔神,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朝不再说话,闭上了眼,身子就开始慢慢往桌下滑。
我赶紧上前两步,伸手抓住他。
这小子酒量不行,但面上不显,如不是这般老实地一五一十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也不会知道他其实已经醉了。我本来见他久无醉意,都准备装醉卖傻胡搅蛮缠问他事情,没想到他已经醉了倒省了我的功夫。可惜就是倒下得早了些,否则我还可以再多问出些事情。
朝醉得沉,全身都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我扶着他都东倒西歪的,连累我都行走困难。出了镇子见四下无人,我索性将他直接背起,我虽是女子,但也是修行之人,百来斤的负重根本不是问题,这样还轻松了些。
一路踏月而归,我脚下生风,心中所想也是百转千回。
那日我在母亲的静室里不止是找到了溯回,还看见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棽裔一族有封印之法。
当时朝来到不忘山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后面装作不经意问到此事是因九黎而起,现在又知道了九黎剑里的魔神。
只是“魔神”这称呼听着就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母亲要封印九黎便是绝了这魔神复活的希望,只怕此事不能善了。
回到不忘山,我把朝带回房间安顿好之后又出门去了后面山林,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不忘山上多梧桐。这些梧桐树不知是何人种下,也不知是何时生长,自我有记忆始,它们就已经亭亭如盖。
“都说凤栖梧桐,可这么多年这满山的梧桐,我也没见着有哪只凤凰来过啊,不如今天就便宜了我。”我站在梧桐树下,剑光一闪,手中便多了一块梧桐木。
溯回帮我保存了有关腓腓的记忆,而我要腓腓一直留在我身边就需要从溯回中导出这段记忆,现在我手中的梧桐木就是腓腓日后的栖身之所。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一直在闭关。我白天与朝四处游玩,晚上便挑灯雕琢这块梧桐木。
朝酒醒之后不记得我问过他的事情,这样也好,省得尴尬。
这样快乐的时光一般都过得飞快。忽有一天,母亲闭关结束,面色苍白地出了静室。
然后朝与我说:“我要走了。”
终于还是到了要分离的一天,我拖着朝的袖子,故作轻松地问他:“朝,今去何归?”
朝不言语,我便也明了。
我从怀中拿出那个木雕,腓腓已经栖身在里面了,这木雕腓腓因我得以重塑,不管它在何方我都能感知一二,而且我不死它不灭。
我将腓腓交到朝的手中:“腓腓走了,我很难过,从小我便一个人居于此山,只有腓腓陪伴,我知道孤独的滋味并不好受。今日朝要去的地方,我知道一些,朝孤身一人,若不嫌弃,便带上腓腓作伴。”
“母亲让我不要执着,但人活一世,不正是因为这些牵挂和放不下,才有了活着的意义吗?”
母亲带着朝走了,不忘山上又剩下了我一个人,现在我连腓腓都没有了。
无聊的生活又开始了,不过这次没有无聊太久。在母亲带朝走后不到一天,我从静室里拿了溯回也跟了上去,怕被母亲发现,我不敢跟得太近,只勉强辨别腓腓的方向,在后面远远跟着。
路途遥远,我第一次出远门又要跟上母亲,餐风饮露自不必提。刚开始的时候还思绪万千,想到母亲第一次把我留在山中的时候,想到自己第一次遇到腓腓的时候,想到昨天晚上睡的那棵树可真不舒服……走到后来脑子里倒是清明起来,只余一个念头:“要生要死,要拯救苍生还是要颠覆三界,都别再丢下我了。”
就这样,我跟着母亲穿过了快大半个魔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弥漫着死气的幽深峡谷。
可我还是晚了半步,我到的时候,峡谷已经进不去了。
我在周围转了半日,只找到一个房屋布局如随手涂鸦的聚居地,这里同样也布置了法阵,是母亲的手笔,我依旧不能进去。我绕着法阵看了一圈,这里每间房屋里的人都在加持着法阵,这法阵也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大地之力镇压着峡谷里不断溢出的死气。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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