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魅影

第十三章 始料未所及

    
    世间聪明人很多,聪明人做事往往出乎意料。
    聪明人同样会遇到意外,有时甚至比普通人更多。
    只因世上永远都会有让人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
    凤九天就是个聪明人,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可他还是经常遇到意外,比如眼前出现的人就让他感到意外。
    红砂岭,荒沙遍野,人迹罕至。
    凤九天一路杀来,九幽鬼境的弟子死的死、逃得逃。
    此时,整个幽冥宫里只能听到凤九天和龙灵雪的呼吸声。
    一个刚刚“死去”的门派本应该很寂静,可此刻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十个人才能发出的脚步声。
    凤九天皱起了眉,拔出了剑,整个人把龙灵雪挡在了身后。
    “灵雪,好像出事了,你千万小心!”
    龙灵雪点了点,手中的清霜剑也出了鞘。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冒险,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承担!”
    凤九天正要说话,脚步声却已临近了。
    随即无数持剑的白衣弟子,涌进了幽冥宫,在众弟子之后走进一位老人,一位慈祥而又威严的老人。
    凤九天和龙灵雪见到这老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父亲!”
    龙灵雪高兴的喊起来。
    凤九天也收起剑,向老人微微施了一礼。
    “灵雪,快让为父看看,这群恶贼没有伤到你吧?”
    “父亲,他们并没有为难我。”
    “廖楚笙在哪?”
    “父亲,廖楚笙已经死了!”
    “什么!廖楚笙死了?这绝不可能!”
    “是的,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死了他!”
    凤九天看向龙行云,缓缓的开口说道。
    “九天,就凭你一人能杀廖楚笙?老夫不信!”
    “没错,要杀这等恶魔,我一人够了!”
    龙行云略一犹豫,上下打量凤九天,最后露出了微笑。
    “哈哈,九天,你小小年纪实在让老夫无法想像。”
    随即他做出了一个举动,让在场众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竟深深的对凤九天作了一揖,一揖到地。
    “龙前辈,你这是做什么!”
    凤九天的眉头皱得更紧,飞快的闪到了一旁。
    “九天,你为江湖铲除邪恶之首,当得起老夫这一揖。”
    龙行云缓缓的直起腰,看向凤九天的目光中满是感激与歉意。
    “九天,老夫错怪了你,你却还能舍身搭救小女,老夫……”
    “龙前辈,莫要再说了,我从未怪过您。”
    “可这恩情之大,老夫该如何回报啊!”
    “不必了!我们师徒一场,救灵雪是我的本分。”
    凤九天说着就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熟识却又陌生的人们。
    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件事,心中也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找到牧璇天,让他把这一切都解释清楚。
    就在他刚要迈开脚步的一刹那,龙灵雪开口了。
    “父亲,我不让他走,我想和傻子……”
    她说话着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脸却越来越红。
    龙行云见状一笑,看了看凤九天,半晌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九天,老夫有意将小女许配给你,不知……”
    “这……”
    凤九天闻言先是一愣,他本想拒绝,可最终却还是点了头。
    “龙前辈,我与灵雪两情相悦,我同意这门亲事。”
    随即他缓缓的跪在了龙行云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情形让在场众人出乎意料,有人愤怒,有人嫉妒,也是有人在为他们默默祝福。
    他们的婚事本该是顺理成章,可此时到来却让人始料未及。
    千华山,凌霄派。
    自龙行云带着众人下山后,一切便由牧璇天暂管。
    往日牧璇天总是盛气凌人,这几日却变得寡言少语。
    有些事不问也要说,有些事却再问也不能说。
    虽然山上其他弟子都感到奇怪,但谁也没有追问。
    这日牧璇天心中有些烦闷,皱着眉在山上踱步。
    千华山的景色很美,美得让人陶醉其中。
    他看着千华山上的一草一木,紧皱的眉头舒展了。
    当他走进凌霄派大殿时,眉头却又再次紧皱。
    凌霄派大殿内外,有无数弟子在忙碌着。
    殿内的喜字、红帷与花烛,无不透着一股喜气。
    弟子们一边忙碌着,一边小声议论着什么。
    “凤师兄与龙师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可不是嘛!我早就说过,他们迟早会在一起的。”
    “哈哈,你们说的太对了!至于牧师兄嘛,呵呵……”
    牧璇天见到此景本就有些不安,闻言更是险些昏过去。
    他的双拳此时紧攥着,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情才渐渐收敛起来。一个人默默走向下山的小路,远去的背影是那么凄凉……
    十几日后,月圆之夜。
    又到了黄皓天与凤九天一起饮酒的时候。
    此时他们又躺在大石上,一起饮酒赏月。
    “师弟,你真是好福气啊!”
    “师兄,你是指我与灵雪的婚事?”
    “难道这还不够让人羡慕!”
    “唉,我虽与意中人定了亲,却难解心中忧愁……”
    “那日未出言为你辩解,我是有苦衷的……”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如今鬼境已灭,你的冤屈也清白了,还有何事烦忧?”
    “我从未告诉过你,我父亲是谁。”
    “你虽未告诉过我,可我已猜到了。”
    “哦?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整个江湖中,只有云前辈之死至今还是个谜。”
    “没错,我正是为了此事而忧愁。”
    “此乃江湖中数十年未有的迷案,仅凭你一人怎能解开?”
    “凶手虽极高明,可若非我接二连三的犯错,恐怕也……”
    “哦?你犯了什么错?”
    “我不该杀廖楚笙,也不该晚几天回山!”
    “你此言何意?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廖楚笙不是凶手,而且是很重要的知情人!”
    “啊……那你晚回来几天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听说牧璇天前几天偷偷下山了!”
    “你可知他为何要下山?”
    “他也是本案最重要的知情人。”
    “唉……依你所说,的确是太可惜了!”
    “是啊,这两个人都被我错过了,只怕此案再难水落石出。”
    “凤师弟何必如此悲观?人多力量大,何不找个帮手?”
    “此案绝非普通高手所为,一般武林中人难以相助。”
    “师弟何不寻找一个武功高强,智慧过人的帮手呢?”
    “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的帮手呢?”
    “你听说过‘南萧北和’吗?天下没有他们破不了的奇案!”
    “‘南萧北和’?”
    “就是萧俨与和凝。”
    “萧俨?和凝?”
    凤九天闻言有些愣住了,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些记忆。
    他记得和凝是父亲的至交好友,而父亲有个徒弟便叫萧俨。
    谁都知道萧俨是南唐重臣,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年前还在学艺的弟子,又怎会是这个声名赫赫的重臣,或许是重名?
    这些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随即便被他打消。
    “师弟,你怎么了?莫非受了风寒?”
    黄皓天见凤九天半晌不语,有些关心的问道。
    “没有,只是一时有些走神,师兄请继续。”
    黄皓天点了点头,露出一抹微笑。
    凤九天此时彻底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我久仰他们大名,只是他们如今身在何方啊?”
    “萧俨在唐,和凝在晋!”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呵呵,偶然在山下茶棚听说的。”
    “噢!茶棚的店家我见过,好像很关心江湖之事。”
    “师弟,你可以下山再找他打听一下。”
    “多谢,我明天便下山!”
    “可你和师妹的婚事就要耽搁了。”
    “大仇未报,何以为家?”
    凤九天一口饮尽壶中美酒,起身向掌门房间而去。
    黄皓天长长叹了口气,可随即又笑了。
    “唉,希望他此番不会再走冤枉路啊!”
    他说着起了身,望了望凤九天背影,转身走向自己的卧房。
    两个人都走了,皎洁的明月却还默默的照着大地,世界此时是那么静谧,显得美好而又温馨。
    这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千华山的上空。
    无论是谁,望见它都会生出一丝莫名的感伤。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如怨如诉,长存心间……
    “掌门,我想明日下山。”
    凤九天此时已到了龙行云的会客厅中,神情极是严肃。
    “九天?你与灵雪还未完婚,难道你要反悔不成?”
    “不,我与灵雪两心相印,此生无悔。”
    “那你三日之内必须回来!”
    “三日太短,我决计回不来!”
    “三日后便是婚期,老夫已向各派广散请柬,你难道不知?”
    “我当然知道。”
    “那你是成心让老夫和灵雪下不来台了?”
    “非也!只是一事不了,我心不安!”
    “到底何事,说来听听?”
    “我父亲的大仇未报,自己却先洞房花烛,实在……”
    “你父亲是被十大高手所杀,仇不是早就报了吗?”
    “不,我父绝不可能是被这些宵小之徒害死的!”
    “那你有何证据呢?”
    “我没有,不过我有一种直觉!”
    “荒唐!为了一个直觉,便要延误婚期?”
    “没错,哪怕延误婚期,我也必须查清此事!”
    “老夫不阻拦你查案,可这三日内你不许下山!”
    “如果这样,我如何对得起我父亲?”
    “你如果走了,难道就对得起老夫和灵雪吗?”
    “这……”
    “哼!老夫这就派弟子守住下山道路,你休想离开千华山!”
    龙行云冷哼一声,大袖朝凤九天挥了挥,转身进了卧室。
    凤九天无奈的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满心的不甘与无奈……
    凤九天出了房门,心情无比沉重。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龙行云竟会阻拦自己。
    他更没想到这个未来的岳父,爱女心切,竟会派弟子封锁道路。
    千华山道路虽多,凌霄派的弟子更多。
    凤九天知道,如果掌门真想阻止自己,自己决计下不了山。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皎洁的月光在他眼里也显得有些昏暗。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女子,一个冷艳出尘的女子。
    莫说千华山,就是放眼江湖,如此冷艳的女子也只龙灵雪。
    “灵雪,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夜深风寒,千万别着凉。”
    他说着脱下了自己的罩衣,轻轻披在了龙灵雪身上。
    “傻子,你想下山却被父亲拒绝了?”
    “是啊,我是很想下山,而且非下不可!”
    “你要去做什么?不如派人去吧。”
    “这件事我只能亲自去做。”
    “到底是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不想让你遭遇危险!”
    “我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我绝不会让你一人去冒险!”
    “灵雪,我绝不允许你陪我冒险!此事我一人去了断足矣!”
    “室外天气寒冷,我们还是去你房间谈吧。”
    凤九天点了点头,拉起龙灵雪的手,向自己房间走去。
    两人进了屋,坐了下来。
    凤九天在床下取出两坛好酒,看了看龙灵雪。
    “灵雪,我心里烦闷,要不要陪我喝几杯?”
    “好啊。”
    凤九天笑着打开酒坛,给两人酒杯斟满了酒。
    龙灵雪接过酒杯,微微一笑,笑容温柔而灿烂。
    “傻子,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为何不随父姓,而随母姓啊?”
    “这是当年父母成亲时的约定。”
    “约定?”
    “云家、凤家均无子嗣,故此子女交替姓之。”
    “这么说,你还有个哥哥?”
    “曾经有过,可惜幼年夭折了。”
    凤九天仰脖喝干杯中美酒,随即叹了口气。
    “父亲只剩下我一个儿子,若不报仇,枉为人子!”
    “若有人敢杀我父,我同样必报此仇。”
    “可我此时下山,是不是太自私了?”
    龙灵雪饮尽杯中美酒,然后摇了摇头。
    “不!你做的事情往往看似荒唐,但事实证明都是对的。”
    “哈哈,可此时下山连我自己,都不知是对是错。”
    “我相信你是对的,心中有想法就要去实现,不要留下遗憾。”
    “那你有过什么遗憾吗?”
    “当然有,我最大的遗憾就是,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唉,我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真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同病相怜,四目相对,除了爱恋,相互间又多了几分同情。
    凤九天伸手拉过龙灵雪,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们当晚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也发生了很多事……
    次日,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
    龙灵雪揉揉太阳穴,缓缓的坐起了身。
    她看向躺在身旁的凤九天,痴痴的发着呆。
    能在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无疑是莫大的幸福。
    但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声叹息打断。
    凤九天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怔怔的望着头顶的天棚。
    “傻子,你醒了?”
    “是的,我醒了,又是难熬的一天……”
    凤九天低声喃喃着,语气中尽是无奈与纠结。
    “傻子,你既然这么想下山,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灵雪,你父亲已派人守住各条下山的路,我又如何下山。”
    “哈哈,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
    “对啊,你是掌门之女,想下山决不会太难!”
    凤九天眼睛瞬间亮了,发出了光,希望的光。可随即他眼中光芒又被阴霾所取代,神情重归黯然。
    “你父亲也一定会对你严加防范的,这事你帮不上我。”
    “哈哈,傻子就是傻子,你只需……”
    龙灵雪附在他耳畔轻轻说着,她身上一股冷香直沁凤九天心脾。
    凤九天多希望父亲没死,多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和她缠绵悱恻。
    但事实就是事实,既然发生了,就永远不可能改变。
    所以凤九天不会逃避,更不能逃避。
    他穿好衣服,拿过了流云剑,从床上一跃而起。
    而龙灵雪也简单梳洗完毕,率先走出了房门。
    此时已是冬末,晨风冰冷刺骨。
    若是在往日,龙灵雪绝不会在这么冷的天气出门。
    她此时只想躺在暖暖的绵被里,烤着那热热的火盆。
    但为了心爱的人,她不惧严寒,心中温暖如春。
    此时她到了一条小路前,一条可以上下千华山的小路前。
    路口站着两三个白衣弟子,神情认真、严肃,他们是奉掌门之命在此把守,无论昼夜都要守在这里。
    以这些人的武功凤九天根本用不着出第二剑,但他绝不会出手。若误了婚期,还打伤凌霄派弟子,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
    凤九天虽然很狂、很傲,但这些基本的规矩他还是要守的。
    若连这点规矩都不守,那么他将无疑于邪魔外道。
    邪魔外道在他眼里都该死,他可不想自刎以谢天下。
    所以他并没有出剑,就连面都没有露,而是躲在一棵大树之后,悄悄的看着龙灵雪和他们说话。
    龙灵雪缓缓走到几人面前,神情很是从容。
    “几位师弟,你们辛苦了。”
    “龙师姐,你是为凤师兄而来吧。”
    几人虽然礼数周到,可做起事来依旧一丝不苟。
    “非也,我是来传父亲命令的。”
    “哦?掌门有事要吩咐我们?”
    “是的,父亲有要事召唤你们,你们千万别去迟了!”
    “嗯?嗯!师姐辛苦了,我们这就去。”
    他们说着竟真的向派内而去,脚步没有一点犹豫。
    龙灵雪见他们走远了,这才朝树后喊道。
    “傻子,他们都走了,你快过来啊!”
    凤九天闻言快步走了过去,快得就像一阵风。
    “灵雪,谢谢你。”
    凤九天抱住龙灵雪,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傻子,你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嗯,三年,三年之后我一定回来!”
    “三年?这么久?”
    “这件事错综复杂,三年已是最快的了。”
    “唉,只希望我没怀上你的孩子,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孩子出生后,好久才能见到父亲,太可怜了……”
    龙灵雪脸上虽然在笑,可谁都能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不舍与悲伤。
    “灵雪,此事一了我便回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好,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嗯,为了你,我一定会尽快了结此事!”
    凤九天重重的点了点头,语气中满是自信。
    他看了看下山的路,又看了看心爱的人,竟湿润了眼眶。
    “灵雪,我这就走了,我不在的时候希望它能陪伴你。”
    凤九天说着把一本发黄的书,放到龙灵雪手里。
    龙灵雪接过书不禁一愣,有些痴痴的看向凤九天。
    “《百花手》?这好像是本武功秘籍,你确定要送给我?”
    “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我替母亲把它交给未来的儿媳。”
    “好,我就在千华山等着你回来娶我!”
    “我定会回来娶你。”
    龙灵雪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凤九天。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人相对而立,同时轻声说道,凤九天又犹豫了片刻,随即狠狠咬了咬牙,径直向山下行去。
    龙灵雪看着凤九天越走越远的背影,默默的流着泪。
    她晶莹的泪水落在脸颊上,融化了天上飘下的一片片雪花。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人行处。
    龙灵雪对凤九天的思念,就从这个冬天开始,从这场雪开始。
    她在雪中默默祈祷上苍,祈祷凤九天一定要平安回来,哪怕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凤九天的平安,她也在所不惜……
    雪花飘落,轻抚茶棚,山下万籁俱寂。
    天气虽然寒冷,可茶棚里的香茗,总能让人感到温暖。
    凤九天捧着手中的热茶,心中的寒冰竟有些融化了。
    他缓缓举起桌上茶杯,轻轻的向杯中吹着气。
    那位看起来十分和善的店家,正坐在炉前烧水。
    凤九天打量着茶棚,见没有其他客人,这才开了口。
    “店家,我有些事儿想向你打听。”
    “客官,您想打听什么事,我一定知无不言。”
    店家笑着站起了身,走到了凤九天的身旁。
    “店家,你先坐下,我有些话要问你。”
    “好,客官您随便问。”
    店家依言坐在凤九天对面,笑咪咪的看向凤九天。
    “我记得前几日你曾和我提起过,你还有位大东家?”
    “是的,客官的记性可真好。”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说的这位大东家姓氏名谁?”
    “这个嘛……我还是带您去见他的好。”
    “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去见他?”
    “您说的可也是,那我告诉您,您可别和旁人说。”
    “好,我一定不说。”
    “他叫萧……不,是叫茶仪卿。”
    “茶仪卿?他也是江湖中人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吴越一带的大茶商。”
    凤九天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哈哈,他倒真有本事,人在吴越,生意却开到契丹来了!”
    “是啊,他智慧过人,于经商一道极有手段。”
    “我想再向你打听两个人,不知是否方便?”
    “客官,我这小茶棚除了黄少侠外,很少有人来,方便得很!”
    “你说的黄少侠可是皓天师兄?”
    “没错,就是他。”
    “难怪他常有吴越一带的好茶……”
    凤九天小声喃喃自语,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客官,您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啊?”
    “啊……一个是萧俨,另一个是和凝。”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南萧北和’啊!”
    “你知道这两人多少,就说多少。”
    “我只知道‘南萧’极擅推理,‘北和’极善验尸。”
    “那依你看,两人谁的手段更高明些?”
    “那还用说,当然是萧俨了!”
    “何以见得?”
    “哈哈,坊间都是这么传闻的。”
    “嗯,那你可知萧俨现在何处?”
    “当然在唐国都城金陵了!”
    “我知道了,多谢!”
    凤九天说着掏出几两银子放在桌子上,随即站起了身。
    他无暇理会店家的感激之辞,径直向茶棚外行去。他有些犹豫,是该去找萧俨,还是该去找和凝。
    他的脚步最后还是向西南行去,向着后晋而去。
    因为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萧俨不一定是那个萧俨,但和凝一定是那个和凝。
    五日后,清晨。
    初升的太阳斜照,映在后晋都城汴州。
    眼下已至初春,却显得比往年冬天还要冷。
    凤九天一向极耐寒冷,但现在也只好披上了一件轻裘。
    此时天色尚早,他不便去和府拜访,只得先进了一家茶馆。
    在茶馆落坐后,他点了一壶茶,一壶极好的茶。
    茶虽好,却远远比不上黄皓天送他的茶,或许不是茶本身的原因,可能是茶中缺少了一份挚友间的感情。
    好在凤九天意不在茶,自然他也不在意茶的好坏。
    邻桌是两个喝茶的商人,正在窃窃私语。
    凤九天耳力极好,好得不次于他的剑,商人们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听说了吗,大晋近来发生了两件大事。”
    “听说醉月楼着了大火,韩王死里逃生,却烧死个外乡人。”
    “韩王算什么,大晋皇帝都驾崩了!”
    “什么?石敬瑭死了?”
    “可不是嘛,就是那个卖国求荣的‘儿皇帝’石敬瑭。”
    “前一段还听说他要出兵攻打唐国,怎么说死就死了?”
    “听说是心疾发作。他患心疾已久,倒也不奇怪。”
    “唉,虽说他卖国求荣,但也算有些才能,可惜了!”
    “坊间还有另外一个说法,不知可不可信。”
    “什么说法?难道先帝还能是被人害死的不成?”
    “没错,据说为先帝诊治的太医,被当今圣上处死了!”
    “他医病不力,杀了有什么稀奇?”
    “因为他临死前,再三说先帝不是心疾发作而死!”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医术有问题,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你要知道另一件事情,就会觉得奇怪了!”
    “什么事?莫非他的医术受过世外高人点拨吗?”
    “是的,他受过一位神医的点拨。”
    “这位神医是谁?又有何高明之处?”
    “她是一个女人,据说是一位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的奇女子!”
    “我知道是谁了,天下这样的女子恐怕只有一人。”
    “你也听说过素心山庄庄主茉莉的名字?”
    “是啊,除了茉莉,天下绝不会再有这样的女子了!”
    “如果他真得过茉莉点拨,那这事就真的奇怪了!”
    “我就说奇怪嘛,现在明白了吧。”
    “明白了,比自己是男是女还明白!”
    两人相互对望一会儿,这才付了钱,缓步出了茶棚。
    凤九天听见他们说的话,脸色变得很复杂。
    疑惑、不屑、愉快等等神情,在他脸上一一浮现。
    他觉得这个茉莉不过是坊间小民的传言,世上哪有这样的女人。
    凡事无风不起浪,既然被传得神乎其神,就必有过人之处,况且太医的医术都是极高的,天下医者少有人及。
    他们决计不可能随便找个人来点拨自己。
    一个医术高明,又经过神医指点之人,绝不会是个无能之徒,虽不一定能手到病除,却也不会诊不出心疾。
    他临死前还一口咬定皇帝不是心疾而死,那就的确有些奇怪了。
    凤九天思索了半晌,见天光已经大亮,这才向和凝府邸走去。
    和府虽不豪华,却很大气。
    正红朱漆的大门,铁桦木制的横匾,威武强悍的石狮。
    平常府邸都有高大的影壁,似想挡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和府却没有影壁,就连府门都大敞四开着。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寻常百姓,都可随时在外检视。
    因为和凝为官清廉正直,和府中同样没有一点秘密。
    没有秘密的人,永远不会畏惧任何人。
    凤九天向来坦荡磊落,可见到这等布置,也不禁由衷敬佩。
    “这位少侠,您找我们和大人有事?”
    他刚在府门前站住,门口守卫就向他施了一礼。
    “没错,我想求见和大人。”
    凤九天还从未见过如此谦逊有礼的卫兵,脸上露出了微笑。
    “少侠可是姓凤?”
    “你怎么知道?”
    “因为大人已等你五年了!”
    凤九天再一次愣住了,直到他见到和凝都没回过神来。
    “贤侄,你终于来了,老夫一直在等你。”
    一位看起来极是精明干练的老者笑道。
    他身上没有官气,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他此时神情虽然和蔼,却让人莫敢逼视。
    “您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唉,你父亲的死有太多疑点,你又怎会不来?”
    “父亲说的没错,伯伯果真聪明。”
    “哈哈,老朽了,早已不如当年了。”
    “请伯伯帮助我,查明父亲的死因。”
    “贤侄,你父亲的水云阁知尽天下秘密,又何必找我?”
    “伯伯,家父不明不白的死在水云阁,还能再相信他们吗?”
    “贤侄所言有理,伯伯一定会助你查明真相。”
    “那我们何时动身?”
    “唉,贤侄!如今朝中出了大事,老夫一时走不开啊。”
    “可是因为石敬瑭?”
    “是啊,先帝驾崩看似寻常,实则暗含玄机!”
    “我也听说了,此事确有蹊跷。”
    和凝长长叹了口气,重重的摇了摇头。
    “老夫一生破案无数,此案本该手到病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当今陛下不愿彻查此案,奈何奈何?”
    “身为人子,何故不让查案?”
    “你错了,陛下并非先帝之子,而是他的侄子。”
    “侄子登基?确实奇怪!”
    “还不是航川一手扶持他上的位,否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航川是何人,竟有如此手段?”
    “航川便是景延广,近些年受先帝器重,如今已是武将之首。”
    “石敬瑭这条契丹狗,他器重之人,想必也绝非善类。”
    “非也,他一直想与契丹一决雌雄。”
    “石敬瑭怎会器重与之意见相左的大臣?”
    “先帝驾崩前,他并未表明立场,所以才被重用。”
    “原来如此。看似奇怪,细思合理。”
    “你想没想过,看似合理的局势下,却有件很不合理的事?”
    “什么事?”
    “就是先帝为何会突然驾崩?”
    “定是景延广联合当今皇帝合谋篡位!”
    “哈哈,贤侄太不了解景延广和皇上了。”
    “还请和伯伯赐教。”
    “景延广在先帝驾崩前,几乎没有党羽。”
    “一个堂堂的武将之首,居然会没有党羽?”
    “是的,他性情古怪、暴躁,几乎没有人和他合得来。”
    “他有无数下属,难道他们敢不听令?”
    “下属虽不敢违令,但和景延广也是貌合神离。”
    “看来他的人缘不怎么样啊。”
    “没错,恐怕天下没有人希望他得势。”
    “或许是当今皇上干的?”
    “也不会,先帝早就有意把皇位传给他。”
    “那他是等不及了?”
    “不可能,先帝患心疾已久,活不过两三年。”
    “看似最有嫌疑之人,反倒是最不可能的人!”
    “这案子虽奇,但今日却已破了一半。”
    “伯伯此言何意?”
    “哈哈,因为贤侄你来了,这案子也就有希望了!”
    “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可知老夫为何一直没有极力劝谏陛下查案吗?”
    “不知。”
    “因为老夫缺少一个帮手,一个身手如贤侄的帮手。”
    “我连父亲的案都破不了,此案我更无能为力!”
    “不!你武艺高强、不畏权贵,若有你相助,此案必破!”
    “我答应您,不过此案一了,我们即刻前往涟霞山!”
    “好,一言为定!”
    和凝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凤九天的眼中满是欣慰……
    午后,御书房。
    偌大的御书房内,此时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身着龙袍的石重贵,另一个便是和凝。
    御书房里的氛围有些怪,和谐而又紧张。
    伴君如伴虎,有皇帝在的地方,气氛就难免紧张?
    “和爱卿,你找朕所为何事?”
    “陛下,微臣觉得先帝之死颇为蹊跷,还是让臣……”
    “不行!朕意已决,此事无论是谁,都不许再议!”
    “陛下,先帝之死确有疑点,宫里宫外议论纷纷!”
    “定是有人妖言惑众,再经出现,格杀勿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唯有查清真相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和爱卿,你一定要彻查此案吗?”
    “一定要查!”
    “非查不可?”
    “非查不可!”
    “你好大胆子,难道要逼宫不成?”
    “陛下,此案不查必酿大祸,臣纵死也要彻查此案!”
    “那你就给朕一个非查不可的理由!”
    “那日太医的话……”
    “这理由根本不够,朕要的是切实的证据!”
    “微臣暂时没有,不过一定会有的!”
    “一定会有?那朕就给你三天时间。”
    “陛下,微臣还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这三日中,陛下请许我便宜行事之权。”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如果出了事,朕先杀了你!”
    “若是出了事,臣愿以全家性命谢罪!”
    “好!”
    石重贵举手比了个三,目光中尽是愤怒!
    和凝终于笑了,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
    和府,会客厅。
    凤九天正坐在厅中,目光有些呆滞。
    他在等和凝,无论多久,他都要等。
    自和凝走后他就坐在这里,静静的看着天上的太阳。
    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事情,任思绪游走。
    谁是杀父仇人?谁要害自己?石敬瑭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问题一一在他脑海中盘旋,没有一点头绪。
    自廖楚笙死后,他的头脑就变得一片混沌。
    此时,他似乎更加迷茫,无法捋出一条逻辑链来。
    这一切他都很想揭开答案,却又让他感到无能为力。
    他用尽全力去思考,结果却如一记重拳打入棉花一般。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和凝回来。
    天光渐渐暗淡,已到了掌灯时分。
    凤九天等了整整一下午,等得十分焦急。
    他之所以焦急,是生怕和凝出了意外,自己将再次踏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他不会再等下去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也不敢再等下去了。
    纵使皇宫是龙潭虎穴,凤九天也要闯上一闯。
    就在他起身要往外走时,房外传来了和凝的脚步声。
    凤九天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您要再不回来,我可要杀入皇宫了!”
    “哈哈,让贤侄久等了,实在抱歉。”
    和凝笑了,笑容虽不灿烂,但衬得他愈发和蔼。
    “和伯伯,下午可有收获?”
    “有,当然有!”
    “您知道谁是凶手了?”
    “不知道,但我得到了这个。”
    和凝说着,从袖中缓缓取出了一块耀眼的金牌。
    “这是何物?”
    “这是皇上赐我的金牌,许我便宜行事之权。”
    “皇帝授此大权,此案三日内必破!”
    凤九天此时仿佛已看到了结案的那一天。
    和凝却叹了口气,重重的叹了口气。
    “唉,三日内我若拿不出线索,全家性命都难保啊!”
    随即他又点了点头,语气中满是自信。
    “世间任何案件,都会有破绽,我相信三日必能找到!”
    天彻底黑了,厅中摆了一桌菜肴。
    凤九天与和凝吃得很香,但谁也没有喝酒。
    用过晚饭之后,他们早早都睡下了。
    今晚或许是他们唯一能放松身心休息的时光。
    而随后将面临的三天,极可能是不眠不休的三天。
    在这种情况下,一餐饱饭、一个囫囵觉将都是一种奢侈。
    三日,说长极长,说短极短。
    有时转瞬蹉跎,有时却要席不暇暖。
    和凝在未来三天中要做的事,注定比大多数人三十年做的还要多。
    整个大晋的国运已关乎他一人,何去何从俱在他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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