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蓓的话,让颜汐心头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别的家族是如何进行权力斗争的,可是在颜家,好像确实复杂了一点儿。
这点复杂,就在于颜东临二婚,两任妻子又各生了女儿。而她,其实最该是置身事外的,却是牵扯的最深。
颜汐的眼落在颜蓓身上,目光软了下来。她摸了摸颜蓓的头发,安慰说道:“蓓蓓,从你生在这个家,就身不由己了。”
“如果颜彤有能力,那我把权交出去也没什么,只要仪颜堂能够发扬光大,只要仪颜堂还能继续存在五十年一百年,变得更好,我也没什么可坚持的。”
“蓓蓓,与其说我在守护你们而跟颜彤针锋相对,不如说,我是在为了仪颜堂。祖辈传下来的招牌,具有百年历史的还有多少?”
“你也看到了,颜彤不适合扛起重担,仪颜堂在她的手上不会更好。她的初心不好,就无法成为最好的守护人。”
“而你是颜家的三小姐,你在享受这个荣光的时候,也要承担起你的责任。任何权利与责任都是对等的。你不想参与进这场争斗,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还只是小场面。”
“你知道在外面,有多少竞争对手吗?为了打垮仪颜堂,他们又使出了多少手段?秦霜吟只是其中之一。而在公司里,如果你没有威势压住那些股东们,颜家还能牢牢掌权吗?”
颜汐一下子说了很多,看到颜蓓越来越垮的肩膀,皱了皱眉。小丫头毕竟才十七岁,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经历的还太少了。
现在给她太大的压力,这小身板就该支撑不住了。
颜汐拍拍她的肩膀道:“行了,现在还有我给你撑着。但是你要记得,从你答应我成为仪颜堂的继承人开始,你就上了我的这条船,容不得你退缩。”
颜汐虽然心软,但也不会就此让她摆脱了责任逍遥去。
颜蓓垂着脑袋,但还是点了点头。道理她都懂,只是觉得累,跟她以前的生活差的太远了。
门口笃笃的敲了两声,三人都转头看了过去,外面传话进来:“二小姐,老先生叫您去他的书房。”
三人互相看了看,颜汐回话道:“知道了……你顺便进来收拾一下吧。”
门推了开来,秦妈尴尬的笑着走过来,颜汐只当没看到她的笑,对着颜蓓跟沈妆道:“没什么事儿了,妈,爸在等着你,快些过去吧。”
她看向颜蓓:“你不是说想在我这里看书吗,待着吧,以后这房你间可以使用。”
颜蓓一愣,傻傻的看她,颜汐对她眨了下眼睛,眼珠子瞟了眼秦妈。
秦妈是颜家的老人了,一直是颜彤的人,不然这次颜彤回来,老爷子能把秦妈拨给她专人伺候么?
颜汐让秦妈进来打扫她的房间,是要给秦妈一个威吓,也是敲打颜彤,二来这房间确实需要打扫了。她留下颜蓓,是让她盯着秦妈,不要乱动她的东西。
颜蓓会意,走到书架那边抽了一本管理书籍看了起来。秦妈等颜汐走了以后,笑脸就落了下来,嘴里轻声嘀咕:“就不能让别人来打扫么,我还有事儿呢……”
颜蓓看了她一眼:“秦妈,在说什么呢?”
秦妈被点名,挤出笑道:“我在想要去拿打扫的工具,没带着呢。”
另一头,颜汐走到颜正俞的书房,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来”,这才推门进去。
“爷爷,您找我?”
颜正俞在泡茶,道:“你很久没回来,跟你母亲,还有蓓蓓说什么了?”
颜汐笑了笑,走进去在茶几前站定,垂眸看向老爷子在摆弄的茶具。
宜兴紫砂壶,这造型好像在某现代艺术品拍卖会上见过,是紫金砂,某个工艺大师亲手制作,起拍价十八万,至于最后拍下来多少,她那时已经离开拍卖会,也就不得而知了。
颜正俞爱好颇多,可收集茶具这个爱好只有少数人知道。
颜汐眼眸微转,笑说道:“难得回来一次,说些女人间的话,爷爷您有兴趣知道?”
颜正俞递给她一杯茶,道:“你们女人说什么,我是没兴趣的……坐。”
他往旁边沙发点了点下巴,示意颜汐坐下,颜汐挪到单人沙发上坐下。颜正俞看了她一眼,托着茶杯放在鼻子下轻嗅,茶烟袅袅,在这微热的午后是个提神的好东西。
颜正俞搁下了茶杯:“不过如果是你母亲跟你抱怨说我接回颜彤,我可就有话要说了。”
他看向颜汐的目光锐利透着精光,颜汐不惧,回视的笑了下道:“我妈倒是没有跟我说什么,是我主动问起的。我妈说,爷爷希望她像是当自己孩子一样去照顾颜彤,毕竟徐婉华只图自己爽快,不顾自己女儿的面子,怪可怜的。”
颜汐说完,慢慢的抿了一口茶水,唇角勾起的笑意冷酷。
后面半句话是她自己添上去的,颜正俞都来恶心她了,她干嘛不添油加醋的也恶心他一下。她也没说错,徐婉华就是不甘寂寞,养了好几个小白脸。
她单身,要说养着小白脸也没什么,毕竟年轻的身体谁都喜欢。只是她是颜家大小姐的母亲,她所做的事儿,难免连累到了颜彤。
颜汐故意在老爷子面前提起,就是提醒他,不要忘了徐婉华这个茬。
颜正俞的眼角抽了抽,徐婉华这三个字进到他耳朵里,好像污染了他的耳朵。这个女人养了那么多小白脸,居然还想进入颜家,颜家的颜面差点就被她扫地了。
但他也知道这时候颜汐故意提起徐婉华的用意是什么,叹了口气,一脸愁容道:“是啊,徐婉华不像个妈,所以颜彤不能像她一样,让别人看笑话,让孩子受罪。”
“颜汐,颜彤做了什么我都记得。可她到底是颜家的人,她姓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如果为了这个事情跟我生气,就是你的不对了。”
颜汐轻啜了口茶,不知道老爷子怎么转了性子,他在饭桌上可是很有气势的。大概是他安静下来后想明白了什么,试图缓和关系吧。
她抬眸看着颜正俞,笑得温和:“爷爷的意思我明白。颜彤的肚子里毕竟是颜家的子孙,她在外面受苦,也就是颜家的子孙在外面受苦。”
“我总不能抽了她的那一身血,让她跟颜家毫无关联。”颜汐自嘲的笑了下,“我才是那个没有关联的人,哪有资格管老颜家的血统问题。”
颜正俞见她句句带刺,知道她这边是咽不下这口气,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中的是她肚子里的那个男孩?”
“颜汐啊,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算不到我还有多少寿命?我还能看到那个男孩长大吗?”
颜正俞又是叹了口气,拿起放凉了的茶杯,一口喝了冷茶,然后拎起茶壶又倒了一杯,沉默的架势颇有壮士暮年的不甘。他捏着茶杯打转道:“颜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接颜彤回家,不是因为她怀的是个男孩,让那个孩子继承家业的意思。颜彤出了这个家门,就不再是颜家的大小姐。可她毕竟是我的孙女,她过得不好,我进了棺材都不会安心。”
“给她找个好去处,给那个孩子一个好的环境,后半生总比那个徐婉华要好,你说是不是?”
“只要她安定下来了,就会离开颜家的。所以颜汐,你没有必要为此事过多忧虑。”
说着,颜正俞看了看颜汐的肚子,道:“你跟霍瑨深结婚有些日子了,他今天当着全家人的面这么说,说明他对自己的子嗣是很关注的。”
“他是霍家的养子,没有亲人,对于血亲是很渴望的。你们虽然才结婚第一年,可是时间久了一直无所出,霍瑨深那样的人可不会等你太久。”
“你也知道,外面的女人对于霍瑨深这样的人是什么心思。你要是不拴住他,这个婚姻不会长久的,你明白吗?”
颜汐默默听着,唇角噙着笑。当老爷子语重心长的与她说话,关心她个人私事时,从来不是真的为了她好。他现在这么说,无非就是让她不要把目光盯着颜家,转移到霍瑨深那里去。
就只差没有明白的说:你别老盯着颜家当绊脚石了,要盯就盯着你的男人去,那里才是你的家,那才是你该干的事儿。
颜汐就势点了下头,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爷爷,你真是说对了。霍瑨深这个人啊,对亲人是很渴望的。我一直没有怀孕的消息,他补药买了不知道多少。我嘴里都吃出药味来了。”
“我一心扑在公司上,就是受不了他天天跟着,这才搬出去住。也就是这个时候,外面的那些苍蝇们就造谣说我跟霍瑨深感情不合。您看这一点缝隙,那些苍蝇们都不放过。”
“现在仪颜堂也稳定下来了,我看我是该好好休息,调理一下身体,要为霍瑨深着想了。毕竟条件这样好的男人,要是被别的女人勾走了,以我的条件,下一个未必比他更好呢。”
颜正俞听她如此说,眉梢微微动了下,心中松了口气。他也是年纪大了,在饭桌上被她激了几句就发火,好在他没有把话说透,还来得及挽回。
且不说距离颜彤生下孩子日子还长着,万一把她给惹怒了,以她的手段把孩子给弄没了,那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再者,她有霍瑨深给她当靠山,她要动了心思,仪颜堂就再也不是颜家的了。
颜正俞自以为稳住了颜汐,喝了口茶道:“颜汐,这些年你为仪颜堂付出了太多,颜家很感谢你。”
颜汐笑笑:“老爷子能说这句话,我就很感动了。”
嘴上的礼尚往来,说多么深情都可以,只要心里清楚就可以,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虚情假意。
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下来,无话可说之时最是尴尬,颜汐放下茶杯道:“爷爷没有什么话要吩咐的话,那我就去找霍瑨深了,我可不能让那些苍蝇们再找到机会钻了空子。”
颜正俞该说的说完了,留她下来只会造出矛盾,慈祥笑道:“去吧,爷爷就不留你吃晚饭了。”
就此离开,颜汐转身时,彼此脸上的笑容都落了下来。
颜汐很清楚,老爷子找她这番谈话是为了安抚住她,她过去唇角,哂笑一声扬长而去。
……
阳东镇。
端午节的热,是让修炼了千年的白娘子都现出了原形的。霍瑨深到的时候,应树正在做饭,热的满头大汗,霍瑨深却是放下过节礼就走,让应树很是不愉快。
不过颜汐在颜家,应树担心她在那边被欺负,也就放行,让霍瑨深过去护着她。谁料在应树自斟自酌的时候,霍瑨深又来了。
应树往他身后看了看,道:“颜汐呢,没跟你一起过来?”
霍瑨深道:“颜汐跟她妈有话要说,让我先过来陪你。”
应树“啧”了一声,上下扫了眼霍瑨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喝几杯。”
桌角倒扣着玻璃杯,霍瑨深进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时,玻璃杯已经倒上了一杯黑乎乎的酒,一看就是应树自制的桑葚酒。
“喝。”应树拿起酒杯,跟霍瑨深碰了下,一口喝干了,目光还盯着霍瑨深的杯子,示意他一口闷。
霍瑨深有些日子没陪着应树喝酒,很痛快的一口闷了。
前阵子颜汐跟他冷战,颜汐不敢让应树知道,霍瑨深也没过来,心中对老丈人是否生气没谱。
杯子才放回桌面上,应树就拿起酒瓶又往里面道,说道:“感情深,一口闷。”
霍瑨深瞅了一眼满满的酒杯,也是二话不说的喝了。
然后第三杯蓄满,再喝。
三杯烧酒下肚,纵然霍瑨深酒量深,也是烧得肚子慌,忙吃了口菜压压酒。好在他在颜家那边吃了点东西,不然这么个喝法还不烧胃。
应树拎着酒瓶慢悠悠的往他杯子里倒酒,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连着喝三杯?”
霍瑨深想了下,道:“没有留下来陪您吃饭?”
应树放下酒瓶子,指了指那酒杯:“喝。”意思就是答错了。
霍瑨深吸了口气,拿起酒杯,酒液入口,他皱起了眉毛,不过还是把那一杯给灌下去了。
他只有出道的时候,跟人谈生意才这么灌酒,到了他现在的这个位置,已经很少有人能让他这么喝了。
应树两条胳膊搭在桌面上,看他把那一杯喝完了,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猪耳朵嘎巴嘎巴嚼碎了。他道:“我听说,颜汐搬出去住了?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
应树的语气平淡,但他可是干过警察的,气势威严俱在,问女婿就像是审犯人似的。
霍瑨深一怔,微微蹙眉。阳东镇距离空山新雨远着呢,他也不混他们的那个圈子,这风声从哪儿得知的?
不过霍瑨深好歹是见过大场面的,跟无数大人物打过交道,完全能够做到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做到波澜不惊。他笑了下道:“爸,我跟颜汐就是闹了点小矛盾,现在没事了。”
应树看了他一眼,目光毒辣的很。他面容一板道:“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人,我跟你说过,你要是让颜汐受委屈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霍瑨深心中叫苦,老丈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怎么就撞枪口上了。
他道:“爸,我没有欺负颜汐。就是……就是夫妻两个意见不合,吵吵架。”
霍瑨深使劲儿圆场,自己拿起了杯子倒酒:“我自罚一杯。”
应树冷眼瞧着自个儿女婿喝酒,说道:“你少来跟我忽悠过去。颜汐的性格脾气我是知道的,她要不是忍无可忍,怎么会搬出去住。”
“颜家那么个地儿,她都守了二十年没离开一步,跟你结婚才多久,她就一个人住出去了。你还让她在外面这么久,也不找回她!不照顾她!”
霍瑨深这会儿只觉得肚子都要烧起来了,老丈人火力猛,他不想说谎话,又不想说温阮的事儿,撑得很是辛苦,头皮都快烧起来了。
“爸、爸……你听我说……”
二两的酒杯,四杯下去八两了,霍瑨深头昏昏沉沉,说话还得再想一想,不能让老丈人更加生气。可他话还没想好,应树就又蹦出了一句话。
他道:“我的人告诉我说,你们夫妻感情不合。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
霍瑨深赶紧道:“这怎么可能,我哪来什么别的女人。爸,你也知道,新婚夫妻都有个磨合……就是一开始没磨合好……”
应树严肃的表情让他难以说下去,霍瑨深硬着头皮道:“爸,这件事是我错了。我没有照顾到她的情绪,跟她闹是我不懂事。”
“可我们现在和好了,颜汐只是在颜家有事才没有跟我一起来,绝不是感情不好什么的。”
霍瑨深生怕应树以为他们两个单独行动,是在避开彼此。
应树眯眼盯了他一会儿,随后垂眼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表情松动了些许。他低声道:“颜汐小时候我就没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是我对不起她。所以,我是不能再让我女儿委屈的。”
“霍瑨深,我知道,以你的身份地位,往你身上扑的女人不计其数。可是你既然娶了她,就要对她好。你一个男人能管那么大的公司,也要能管理好自己的家庭。”
“你不像我……”应树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撇开自己的往事,继续道,“她是我的宝贝,你要是让她伤心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要弄你,你拦不住我。”
应树说完,“咚”的一声把酒杯重重的磕在桌子上,杯子里的酒液晃悠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霍瑨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道:“爸,颜汐是我的唯一,我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应树瞥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等了足足一分钟,也没听他再往外蹦出一个字,于是抬眸看了他一眼。
“怎么不说了?”
霍瑨深闷闷的道:“说的多了,就成了花言巧语。”
应树哼了一声,目光又狠狠的在他身上碾过一遍,拎着那只酒瓶去柜子那边摆放着的酒坛子走去。
他重新接了一瓶酒回来,给霍瑨深再次倒满,也跟自己匀上一点,道:“再喝。”
他看着霍瑨深把酒喝了,道:“你小子,再让我知道颜汐离家出走,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容易过去。”
过了会儿,等到颜汐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霍瑨深窝在沙发里,睡得正沉,西服外套滑落在了地上。
他那么大个子,委委屈屈的窝着沙发,也不管身上昂贵的手工衬衫,看着着实可怜,也不知道他怎么睡着的。等她走近闻到浓郁的酒味,就知道原因了。
应树从房间里走出来,颜汐看到他,说道:“爸,你怎么让他喝那么多酒,都喝趴下了。”
应树不冷不热的睨了她一眼道:“怎么啦,心疼啦?我也喝了很多,呐,半坛子呢。”他扫了眼靠墙的柜子,颜汐看了过去,只见那桑葚酒果然少了一半,底下全部是黑漆漆的桑葚。
颜汐去柜子里找解酒药、护肝片,嘴里嘟嘟囔囔:“一个不留神就让你们喝那么多,看来还是不能让你俩单独在一起。”
应树站在她身后:“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
颜汐转身,把药丸放在他的手心:“吃了。”
应树看了看她,道:“跟我进来。”
他一口吞了药片,在饮水机那边接了一杯水,一边喝一边往房间走去,颜汐跟上后,他把门关了。
颜汐一看应树要谈心的架势,道:“爸,你喝那么多酒睡会儿吧,别跟我谈心了。”
应树把杯子往床头柜一搁,道:“霍瑨深没爹没妈的,你能不能别欺负他,不亏心啊?”
颜汐门开了一半,闻言一怔,转头看过去道:“谁说我欺负霍瑨深了?”她往外面沙发躺着的男人看了眼,“他跟你说的?”
应树的脸隐藏在阴影中,颜汐看到他的眼神,脑中一个激灵:老爸这是在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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