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皇帝的皇宫里,自然是皇后最大,第二日一早,等我赶到坤宁宫的,几乎所有的妃嫔都已经在座了。这些人多半昨日已经见过,今日再见,不过是略行礼便罢。多日未回,倒是我对徐云华行了个大礼。徐云华高高在上,依旧不忘表面的亲和,笑着对我说道,“权贵妃陪伴皇上微服私巡多日,最是辛苦,我们都该谢贵妃才是,怎么你倒行起大礼来了?快起来,快起来。”
我一阵尴尬,“皇后娘娘见笑了,臣妾无用,不止辜负了娘娘嘱托,还因病躯拖累了皇上行程,最后不得已又折返回宫,真真的说出去都要叫人笑话。”
众人听我自嘲,都笑道,“那里有人会笑话贵妃娘娘,皇上疼爱贵妃娘娘,那是众所周知,就连出宫都要带上,如今生病,自然要送回宫中疗养,这都是惹人羡慕的恩爱,我们唯恐不及呢。”
我站起身,略笑了笑,徐云华指了个位子让我坐下,大伙儿和和气气闲聊一会,才各自回宫,临走之时,徐云华笑道,“权贵妃你且慢两步,我这里终究是放心不下,老着脸想问你几句皇上在外的情形呢。”
我连忙止住脚步,退回宫内,不过是回答每日赶几里路,住什么样的地方,吃些什么饮食,皇上的身体可有清减,路途上侍卫们的照料可还顺心随意等话。我一一回答完毕,一抬眼忽见吕云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旁奉茶,乍一见她,更觉清瘦,穿着较之以前还要更朴素些,一身的月白色,一头乌发也只用一根缎带绑住,脸上也有些倦容。见我惊诧,徐云华似乎早有准备的笑道,“权贵妃是诧异,为何一个被禁足的罪妃竟能自由行走吗?那都是旁人瞎说的,皇上下令之时,说的是吕妃与吕婕妤都不可走出自己所在的宫殿,吕婕妤既是随我居住,这坤宁宫,想来,她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吧,只要不出去就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皇后娘娘说的没错,皇上这是说事情没有查清楚,等这件事水落石出后再好好解决,并没有责怪惩罚吕妃与吕婕妤其中任何一个。所以并不能以罪妃论之。”
徐云华点头,“权贵妃十分识大体。对了,听闻你旧疾复发,想来一定是没有修养好,我一直御用的张太医,脉息非常不错,以后就让他给你多瞧瞧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拒绝,徐云华已经故作疲惫道,“姐姐妹妹们闹了一上午,我这会子就乏了,想来是年纪渐渐大了,精力不济了。你也回去吧好生歇息着吧。”
我只得慢慢退了出来。
不过下午,宝儿就进来通报,“负责咱们宫里病疾的一直都是吴太医,现在怎么来了个张太医在外面候着说要进来替娘娘问脉?”
我冷笑一声,“这是皇后自己的太医,她在这个时候指了过来,我们还能不接待吗?让他进来吧。”
宝儿嗫嚅了两下,我对她做了个“嘘”的姿势,她才止住,有些不服气的往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医进来。那太医往地上一跪,“参见权贵妃娘娘,微臣张志泰,受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替贵妃娘娘请平安脉。”
我微笑道,“听闻张太医好医术,堪追华佗扁鹊,想着张太医一直是皇后娘娘御用,一定挪不开身,便不敢叨扰,没想到皇后娘娘割爱介绍到我这里,真是太好了。”
张志泰低头谦虚道,“不敢,不敢。”
宝儿拿了一块缎帕,掀开我的袖口,覆在手腕上,对张志泰客气道,“张太医,请。”
张志泰微微屈着身子,仔细的替我把了脉,把完之后笑道,“不碍事,微臣回太医馆之后,给娘娘专门配置一份良药,娘娘好好调理些日子,便不妨事了。”
“多谢张太医上心了。”
宝儿送着张志泰出了莲漪宫,回来便啐了一口,“娘娘凤体亏虚,这是众所周知的,这张志泰的父亲是太医院院士,医术那是祖传的,要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钦点他一直侍奉坤宁宫,现在来替娘娘把了脉,说出这么一番和稀泥的话,不是皇后娘娘指示的又是什么!”
我对宝儿说道,“算了,他既然是皇后娘娘推介来的,送的药咱们收着别喝就是了,还用咱们的太医。对了,他下次来,你客气些。这种人,表面上维持住就好,不必得罪。”
宝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本来就已经不易了,还要对付这等小人,好好的太医,丢了医德,去做皇后娘娘的走狗。”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也就你敢这么骂几句,我都不敢的。”
宝儿连忙捂住嘴,“出去我是不会乱说的。”
“我知道你嘴紧。”
从此以后,这张志泰竟真的隔三差五的来替我瞧病,每次说的都是同一套说辞,不过我也没有在意。
这一日,我带着月牙儿在御花园晒太阳,看了看时辰,不禁对宝儿问道,“奇了,这是什么时辰了?咱们的吴太医怎么还没有进宫来送药?今儿也该请脉了呀,月牙儿这两天好像有些咳嗽,正好让他也看看。”
宝儿点头,“吴太医是皇上指给咱们的,以前也是给皇上御用的,他在外风评很好,连三保哥都夸他为人正直呢。咱们尽可以放心。要不咱们先回宫,指不定他已经等在莲漪宫了。”
我点点头,用一大块虎皮毯子将月牙儿包裹紧了,才和几个丫头一起往回走去。回到宫中,却并没有如预测见到吴太医,正赶上月牙儿又嗑了起来,便有些着急了,“你派个手脚利落的丫头去太医院问问,吴太医今儿怎么还没有来呢?”
宝儿派去的丫头不一会赶了回来,跪在地上直喘气的回道,“不好啦,不好啦!”
宝儿呵斥道,“娘娘面前回话的规矩没教过你吗?这么慌做什么?什么了不起的事,这样大呼小叫。”
那小丫头长得圆头圆脸的,身子也是圆乎乎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倒是一双眼睛伶俐,被宝儿一声训斥,红了脸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我看她的模样先就有几分喜欢了,对宝儿道,“这孩子还小呢,你对她们太过严苛了些。”
宝儿笑道,“这些小丫头,平时在外头嬉笑怒骂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进了里头这样毛毛糙糙,不管束将来怎么成器?”
我无话可说,想着这偌大的莲漪宫,我又不善管理,若不是有宝儿里外照应着,只怕已经乱成一团粥了,便也不忍再说她,只对那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什么事不好了?”
“回娘娘,奴婢叫钏儿,刚刚去太医院找吴太医,可是他们说,因为河南等地水灾加鼠疫,需要调集全国各地的大夫前去应急,太医院也必须出十个太医前去领头,这吴太医,就被支出去了。”钏儿见我和气,终于不再紧张。
我和宝儿对视一眼,苦笑道,“钏儿还真是没有夸张,真的是不好了。”
宝儿咬牙道,“太医院只需出十个去带领下面的大夫,多少待命而没有分拨给各宫的太医没事做,不分派下去,却把一早就分给咱们宫中的吴太医分出去了,这不是……”
钏儿接话道,“太医院的人说了,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名单。早上才下的懿旨,中午连践行酒都没有吃上,这十个太医便收拾好出京啦!”
我沉默一会,对钏儿道,“好孩子,你办事利索,今后便到里头来负责扫洒吧,现在你出去,我和你宝儿姐姐有些话要说。”
钏儿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惊喜,“真的吗?可是宝儿姐姐总是说我手脚粗笨……”
“还不谢恩,这么多废话,再话多,你就到外面倒马子去。”宝儿板着脸道。
钏儿吓得吐了吐舌头,连忙磕了个头,“多谢娘娘。”爬起来就跑了。
“这孩子年纪小些,但是心思单纯,又很忠心,进来做事,倒也合适。”宝儿看着她的背影道,“可是娘娘,咱们的太医没有了,您这身子一天都离不开汤药的啊!”
我正愁眉不展,钏儿又带着一阵风跑了进来。
“你怎么又进来了?”我对她问道。
钏儿跪到地上回道,“回娘娘,奴婢一出去,就碰上了王太医,说是来给娘娘请脉的,我怕他进来打扰了娘娘,故而叫他在外头等着,先来回复娘娘一下呢。”
宝儿白了她一眼,“人小倒是不笨,还有几分机灵,去让他进来吧。”
钏儿得了夸赞,笑嘻嘻的出去了。
我对着宝儿道,“看来这下,这张太医要成我们这里的常客了。”
宝儿也无奈道,“小公主病着,不让他看,又能让谁看呢?太医院现在所有的太医,只怕都是穿着一条裤子的,我想,对娘娘他们能糊弄就糊弄,可是小公主,乃是皇上的掌上明珠,没人敢大意吧?”
我也没有半分把握,不知如何回答,而张志泰已经走了进来,他一进来便跪下回道,“贵妃娘娘,今日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平日里伺候莲漪宫的吴太医,因为医术高超,善治鼠疫,故而挑出来响应皇上圣旨,前往河南治鼠疫了。以后这莲漪宫,有个大病小灾的,娘娘尽可以吩咐微臣。微臣虽然不济,总能开几副药的。”
我笑道,“张太医父亲乃是院士,何苦这样自谦?你的医术我是放心得过的。你快来替小公主瞧瞧,这几日嗽得厉害呢。”
我对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连忙到内室,拿了一整锭金子出来,封了送到张志泰面前,“我们娘娘虽然封妃不久,但是盛宠不断,众所周知,太医你瞧好了公主,回头皇上回宫,娘娘一定会回皇上,让皇上好好的抬举你。”
我看了宝儿一眼,心中十分感念,她这几句话说到我的心坎里了,表面上是表明我们不会亏待他,实际上也是一种隐隐的威胁,若是月牙儿有什么差错,朱棣回来必不会放过他。张志泰听了这番话,面不改色,看不出什么心思,只是略笑笑,微微推诿了一下,也将金子收下,道,“姑姑这是哪里话,微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替娘娘和公主分忧乃是分内之事,怎敢受娘娘如此大恩?”
“张太医如此人才,不可埋没。不过皇上朝事繁忙,若是没有举荐,想要出头,还是有些难的。”我不动声色的说道。
张志泰正掀开月牙儿的襁褓,观察着月牙儿的脸色和鼻息,听到我这句话,微微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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