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黄跪握住何杨冰凉的双手,然后起身,默默看着周围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伤流血的鹿山营众。
“苏头儿。”跟着一同出来分营的杜天威,眼巴巴看着苏青黄,嘴唇颤抖呢喃着,想要说什么,却是如鲠在喉,最只喊了一句苏头儿。
他是同何杨一个村里出来,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明明之前还在同一个大锅里搅饭的弟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会身子冰凉的倒在这里,长眠不醒,他杜天威想不通。
苏青黄心里清楚,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迟早是要经历的,只是平日里不过是停留在纸面嘴上功夫,直到真的切身经历过,才明白有些事情是无论以怎样的心境,都无法轻飘飘的说出口。
“杜天威。”苏青黄突然高声喊道,在静谧到极致的林中,骤然发出如此大的声音绝对是大忌讳,可心之所至,且由他尽兴一次。
“到。”杜天威身子站的笔直。
“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苏青黄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道:“请务必将何杨的尸首带回营中。但有一口气在,尸体绝不能离身。”
“是。”
“那么现在。”苏青黄环视四周,平静说道:“三四十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想要趁夜色冲出去并不现实,必须以人为饵,牢牢牵制住对方,其他人能可抄小路离去。”
众人沉默,心中清楚这个做诱饵的人会有何种下场,因为需要时刻做出响动,所以在山下兵匪眼中,几乎是跟伸手不见五指的夜中,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屁股带光亮的萤火虫一样,生还几率,万中无一。
“我来吧。”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坐在后头稍稍恢复些的段无涯说道。
沈练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知道。”段无涯点头道,然后站起身子。
“我还有些力气,在你们中修为也最高。”
看着直挺挺躺在山石上紧闭双目的何杨,段无涯苦笑着小声说道:“这位兄弟我记得,当初在你们分营门口,还闹出了点口角事端,没想到今日会如此。”
“是啊。”沈练低声说道:“本来他是不必来的,却为了想同你争这一口气,硬是来此,或许这便是时也命也。”
“都说军士之宿命,不过青山埋骨,树碑立传,其实我宁愿让他们都活着,哪怕缺胳膊少腿,哪怕碌碌无为一生,也要比孤坟一处,茕茕孑立好的多。”
段无涯朝着胸口几处大穴轻点,这可以让他暂时感觉不到疼痛,封闭气血,乃是应急的法子,却绝不能长时间使用,否则皮肉伤口处得不到气血供应,会导致那一处整个坏死,到时候神仙难救。
“待会我会去往另一处制造声响,你们瞅准时机突围出去,无论后面发生什么都不需在意,只管一门心思下山。等寻到了山下马匹,就算那个心动境武修真的发现端倪,想必也奈何你们不得。”
段无涯娓娓说道,“只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要托付给你们,我主营的弟兄刚才还有几具尸首落在后面,当时事态紧急也没有顾得上。等你们从郡里求得支援扫平了这里,一定帮我把他们给收敛起来。咱们好歹全是鹿山营的,不能让弟兄们有家不得归,要是还能找到我
的,就将我同他们合葬一处,写上篇祭文。沈练,就由你来代劳吧,烧成纸灰埋于烟柳之下,也算了却你我一段恩怨。”
“段头儿。”主营剩余之人上前齐声道,言语中满是悲凉,看来段无涯在主营之中也是颇得人心。
“让我来。”有人争先道。
“不,我来,我从小是在山里长大,论走山路,你们都没我在行。”
“还是我来吧,你们家里有妻小,不像我,无牵无挂的。”
“行了,都闭嘴。”段无涯一声厉喝,将还在争论的几人全都给镇住,眼神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说道:“咱们鹿山营,什么时候有了主官逃命让自家兄弟去做诱饵的规矩,从前没有,如今没有,以后也没有。”
说完,因为气血暗涌,段无涯咳出了一口黑血,兴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他倒是觉着这口血吐出之后,胸中畅快许多。
苏青黄默默直起身子,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一把长枪,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却是冷漠气息肆意散发,他就这么平视着段无涯,像是终于打定主意,然后开口。
“我来。”
沈练大惊失色,“青黄,你。”
苏青黄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非我自夸,如果不是切磋,而是见生死,你们两个,都赢不了我。”
“由我来断后,说不定会有一线生机,而让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来,都是必死之局。”
沈练面色复杂,还是摇头说道:“不行,让我来吧,老段受了重伤,行动不便,接下来由你带领他们冲出去,我来掩护。你小子鬼主意多,脑子也伶俐,这种极需随机应变之事再适合你不过。”
沈练昂头看着今夜月色素锦,笑着自言自语道:“你还年轻,而我虽说不上年迈,却已生华发,不会再有进境,由我换你,于鹿山营,于青郡,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这人别看身手不怎么样,看人还算有两把刷子,心动,离合,甚至更高一层的分庭。你小子定是一只扶摇直上的鲲鹏,鹿山营,乃至青郡,都不会是你的终点,所以,我这个分营的最高长官,不能让你白白陨落在这里。”
话音刚落,一直同前面放哨的徐老六,身子敏捷如猿猴,从前面窜了过来,说道:“前面一里地的小路有火光闪动,过不了多少功夫,咱们就会被发现,怎么办?”
苏青黄笑了笑,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生力,已如一道离弦之箭,消失在前头。沈练与段无涯看着那一袭身影,立刻向前伸手阻拦,只是苏青黄速度太快,已是来不及。
“沈头儿,咱们?”有人在身旁问道。
沈练咬了咬牙,终究回头道:“集合,都给我身子放低,把屁憋到裤子里,谁敢发出一点声音,浪费了苏头的一片苦心,老子活剐了他。”
三十多人闻言聚在一处,遥望着苏青黄消失的方向,心绪百转。
“彭”,万籁俱寂的林中,忽有刺耳的爆鸣之声响起,直冲云霄。霎时间,不知惊起多少林中鸟,在天上乌压乌压连成一片,胜似愁云,莫说山中,就是在山脚下,也能一眼望到。
“有情况。”
躲在暗处的沈练,听到了不远
处有兴奋的呼喊声,悄悄探出头来,见着山下一群,粗略数来有六七十人,全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等到他们终于隔开一段距离,一挥手,所有人皆隐匿前行,直奔山下军马处。
徐老六神情复杂的回望了一眼,拳头握的关节作响。
“苏头儿,保重。”
如此剧烈的声响,想来就是个聋子也能听得到,所以片刻间,苏青黄便于风中听到了周围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他们将队形张成一条口袋,要让苏青黄落入网中。
星眼当下发挥了莫大作用,夜间视物,没有比这个更实用的,所以借着队形还没完全合拢的间隙,冲出了另一侧。
只是此处背靠山崖,无论如何,苏青黄的活动空间都是被逐渐压缩,有几次,敌人的距离与之不过十丈,要不是借助林中草木遮掩,早被发现了行踪。他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
心念转动,大红面具戴在脸上,即便没有面具,苏青黄也能施展出神格面具的神通,但带上它,威力更上一层楼。大红油彩,配着描金的黑色花纹,此时的苏青黄,真如人间太岁,看上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底下那些人深谙行军布阵之道,队形严整,如果不能于暗中干掉一两队人,强行从中开一个口子,最后定然会落个困死的局面。
趁现在还有充裕的活动空间,苏青黄决定主动出击。
枝繁叶茂的古树上,苏青黄大气不敢出一声,如壁虎倒立,屏息看着树下二人在下面搜索,时不时发上一两句牢骚。
“老三,咱们去别处转转吧,这里实在阴森的厉害,想来他们不会藏在这里的。”有高瘦个子的喽说道。
旁边那个矮胖的还是不放心,又朝一边的灌木里用短刀扒拉了两下子,确认无人,才小声说道:“还是谨慎些为好,上面那位的脾性,你我也知道。”
瘦子靠在树根处休息,边把粘在身上的荆棘草叶拿掉,边叫道:“我说老三,过来休息会,别傻乎乎的,老三,老三。”
没有听到回应,瘦子突然全身起了一个激灵,赶忙站起身子寻找,直到看见胖子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这才松了一口气。
瘦子笑着过去,“我说老三,你不也坐在这里偷懒……唔。”
夜色中,一抹亮色枪影闪动,直刺透了瘦子的胸膛,瘦子想要出声,奈何身后人死死捂住他的口鼻,几下挣扎,瘦子无力的倒在地上,至死也不知究竟杀他的是何人。
“两个。”带着面具的苏青黄轻声说道,听着不远处山间的走动声。
不够,还远远不够。
来吧,就让我们在这月黑风高夜,好好的来上一场猎杀与被猎杀的游戏吧。
带着面具的苏青黄,觉得自己一身的鲜血都比之前流动的更加炙热,这种感觉暖洋洋的,很是不错。
他似乎有点,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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