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0什么消息也没有,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的笑笑翻身看了一眼手机。
01:36没有任何未接来电,也没有留言。电量还剩百分之十,笑笑伸手扯来包里的充电线,插上电源。
3:53张笑笑再次打开手机屏幕,安静得让她怀疑是不是手机没了信号,她用自己手机拨打了一遍自己的号码,正在通话中,一切正常。
5:41睡得太久的张笑笑终于忍不住打开床头的小夜灯,无聊地开始看视频,而手机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她独自在外头待了一整晚,没有人感觉到奇怪,家里和雁儿都没有再来打扰她,只有穆朝阳在6点时发了一条短信,问她是否忙完了,别忘记吃饭。
所以她听话,特地去楼下端了一碗炒饭,吃得干干净净。
一整晚,余雁的电话都没有来,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
从单位出来的张笑笑并没有去找穆朝阳,她独自一人在Z市河边的酒店开了一间房,坐在窗边一直睁眼到天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之前只是呆滞,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恐惧感才慢慢地在心中地融化开来。
低头看看指尖几乎已经看不见踪迹的针孔,昨天发生的事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去看守所也好,呵斥屏燕丽也好,一晚上等待的消息也好……
就像余雁了解笑笑一样,她也很了解余雁。
如果结果是好的,就算是凌晨三四点,余雁也会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而现在还沉默着的手机,已经让她对结果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了——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此时的张笑笑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被确诊以后,她将会过上怎么样的生活。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是工作原因,她一定能得到一大笔赔偿,国家和单位对于她的父母也将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在走出那段阴霾期之前,张笑笑疯了一般地尝试各种刺激性游乐项目,期盼着能体面的“意外”死去,同时给家里换取一大笔保险赔偿,就算不愧对父母了。
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在多年后那么近。
这时她想到了一个人——舒翎。
在疾控中心笑笑辅助余雁接触过很多HIV病毒携带者或者AIDS病人,可是因为种种巧合,无论现在的生死,舒翎是真正让她在意的那一位。
接到余雁的电话时,笑笑正在驱车赶往舒翎公墓的路上,和N市的公墓不同,Z市历史悠久的长宁公墓竟然坐落在繁华的市中心,奇迹般的周围都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商圈,只留有一座山的清净。
“阳性吧?”笑笑听余雁在那边支吾了半天,忍不住开口替她说道:“235号的检查结果。”
这个结果张笑笑并不意外,她冷静下来后仔细回想昨天在押人员的态度就能猜到大概,235不仅是HIV病毒携带者,而且恐怕他自己心知肚明。
两相比较,舒翎的存在就显得尤为珍贵了,他有社会责任感,害怕自己成为传染源。也正是因为他的过剩的责任感和自尊心才酿成了他的悲剧。
“笑笑,你知道了?”被点破的余雁语气中满是疲惫和沙哑,听得出来拿到了结果的她一定也折腾了很久。
“嗯。”笑笑的声音没有太大起伏,“没关系。”
这三个字,她也不知道这是在给余雁说还是在给她自己说。
在商圈的公交车站,哗啦啦地下去了一大群人,整个车厢忽然空旷了下来,下一站就到长宁公墓了。
“其实……笑笑你别急。”余雁开始劝她,“有记录的6135例相似案例中,只有20位同仁真正的被感染,你看,比例多低啊……”
“我的血样还没查出什么吧?”此时还在窗口期内,答案不言而喻,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有呢。”余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愉快一些,“至少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点破这个答案的无意义。
“嗯,好消息。”笑笑瞥了一眼公交车将要到站了,“下个礼拜我会准备回单位抽血,出结果前……家里那边我希望一直在‘出差’。”
“放心吧。”余雁满口答应,“易主任那边我打好招呼了,他说让你好好休息,别再多想,当是放假。”
这是第几次被“放假”了?张笑笑有些自嘲,好像这样的事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知道舒翎最后葬在了长宁墓还多亏穆朝阳的情报,可是他具体“住”在哪里,张笑笑根本不知道。
这也没什么关系,恐怕她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结果不可怕,但是等待结果的时间足以将人折磨到精疲力尽,她需要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本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可张笑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预见舒妈妈。
她和舒妈妈只有几面之缘,葬礼过后,舒家爸妈专程请她和穆朝阳一起吃了一顿饭,说是感谢。
那顿饭吃得她味同嚼蜡,她不知道两位丧子的老人是以什么心情来宴请帮助他们埋葬儿子的人,可是不吃,恐怕心里更过意不去。
她来到山脚时,一辆轿车停在她身边,车窗摇下来,露出舒妈妈的脸。
“张医生?你……”舒妈妈原本想问她来做什么,又觉得不合适。也是,来这里还能做什么?
“阿姨好。”笑笑乖巧地同她打了个招呼,“朝阳他说梦到了舒翎,于是我来看看。”
这个谎话说得十分拙劣,穆朝阳梦到了他为什么让张笑笑来?
可是舒妈妈一听,兀自伤心,竟然也没有觉察出不对劲。
“真好,你们还记得他……我也是来看看他的……”不过说了一句话,舒妈妈眼角就泛起泪光,伸手去擦。
“你还不知道具体位置吧……我带你去,上车。”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舒妈妈马上转移话题,想让两人的聊天显得不那么尴尬。
舒翎的墓还是新墓,周围都是订下的地块,还没砌碑,只有他孤零零地“住”在这里。
墓碑边的菊花是新鲜的,舒妈妈刚才才带过来,她拉着笑笑的手走了过去,“儿啊,你看,谁来看你了?”
张笑笑有些尴尬,她临时起意,来得匆忙。刚才在门口又碰到了舒妈妈,两人一路聊着就过来了,此时的她两手空空,竟然连香也没有带。
“我……下去买几支香上来。”她尴尬地说,“阿姨,地方我也认识了,一会儿我自己上来。”
“不要紧,不要紧。”舒妈妈却摆手,“你能来他一定就很高兴了,不要拘泥于那些虚的。”
被阿姨这样一说,笑笑也不好坚持,她在墓前干拜了两下,退到一边。
舒妈妈其实是刚从这里下去的,这里的杂草枯枝早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可再次上来她又开始忙活起来。
笑笑站在一旁给她帮忙,两人聊了起来。
“阿姨怎么今天来看他?”笑笑问,除非她这样的特殊情况,按理大家一般只有在特殊节祭时才会到这里。
舒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让笑笑以为她问得太冒昧,正在懊悔,她说:“其实……我每周都来,没事就来。”
“也不怕你笑话。”舒妈妈抚摸着冰冷的墓碑,有些恍惚,“他爸都说我魔怔了,来这儿就和买菜一样勤快,三天两头的跑。”
她指着山下那台小车,“原本我学了驾照,这么多年都没开过,可天天跑,他爸烦了,我也不好叫,就自己买了一台车,学着开了。”
“你看他周围光秃秃的,”舒妈妈说,“我要是不来,他得多寂寞啊。你们年轻人忙,不得空,我这个老婆子总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眼前的舒妈妈苍老了不少,整个人都没了什么光彩,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舒翎的墓碑。
“喂,我在儿子这儿呢……”她的手机响起来,舒妈妈接起电话,“中饭你不能自己做吗?我陪陪儿子怎么了……”
电话那头似乎在指责她,舒妈妈的语调高了起来,“你不来就算了。不要多话……”
两人隔着电话争吵起来,站在一旁的张笑笑一句话也插不上。
等到舒妈妈气呼呼地挂了电话,笑笑才小心地问她:“阿姨,是……叔叔的电话?”
“是啊。”她收起手机,一脸委屈,“我刚才又没忍住脾气。”
“叔叔也是为阿姨好,您别生气。”笑笑劝和着说。
舒妈妈却摇了摇头,说:“我也知道……他怕我来了难过,可我不来就不难过了吗……”
“算了,张医生,我载你出去?我也该回去给老头子煮饭了……省得他担心。”
“阿姨您先回去吧,一会儿穆朝阳会来接我。”她婉言谢绝了舒妈妈的好意,又撒了个谎。
舒妈妈却整理了自己悲伤的情绪,努力挤出个笑容,告诉笑笑:“小穆是个好孩子,好好珍惜。”
笑笑愣了下,胡乱地应了声,她想莫非自己表现得这样明显,让舒妈妈看出端倪来?
“舒翎,你后悔么?”舒妈妈走后,笑笑这才蹲到舒翎的墓碑前问他,“看,你妈妈这样悲伤呢。”
有用吗?她在问舒翎也在问自己,给父母留了一大笔钱财又如何,给父母留下了能安度晚年的安排又如何,无论他们怎样努力有的伤痛都是无法抚平的。
如果选择自行了断的离开,他们注定要有负于爱他们的亲人。
长宁山整个园区如今就剩下了张笑笑一个人,身在闹市而无车马,给了她错觉,这才是她的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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