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也有潜伏期

    
    张笑笑在舒翎的墓地前待到了黄昏，并不是她和眼前这块石碑的主人有着多么亲密、不可割舍的关系，而是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那里。
    235号的第一级检测结果成阳性，接着便是要向上级递进复查，时间至少要一个月。7天或者14天之后，张笑笑的检测结果也会出来，她的命运便将决定。
    而这期间，她不仅无能为力，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身边的人。家里还能说出差，那穆朝阳那里呢？
    刚答应两人的关系，就失踪，怎么想也不大合适。张笑笑猛然想到“穆朝阳”三个字，此时天色已晚，从昨天开始，她就没有回过他的消息。
    他……该着急了吧？
    笑笑急忙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漆黑一片，她做了什么？一天的功夫竟然无声无息地消耗完所有电量。
    张笑笑的手机没电了，说起来“罪魁祸首”或许算是余雁，她觉得今天电话里的笑笑太过平静，让她有些害怕。
    心中不安的她，中午时抽空请了个假，想约笑笑出来吃东西，顺便观察一下她的状态，以防万一。
    可是她打了好多个电话，手机都无人接听。
    余雁有些慌了，虽然张笑笑有个开静音的坏习惯，可是这时候人难免会往坏处着想，她担心笑笑不想和外界联系，然后每十五分钟定期向笑笑拨打电话。
    中途想起笑笑说她去找穆朝阳，几经辗转，她甚至打到了穆朝阳那里。
    “穆朝阳，笑笑……”余雁多了一个心眼，没有直接说出实情，而是问：“昨晚上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没有，她怎么了？”否定的答案立即引起了穆朝阳的警惕，余雁是什么身份他很清楚，不会无缘无故问些这个话题。
    果然没有……余雁有些自责，自己昨天怎么不多问两句，“哦，没事呢。”她语气尽力轻松，想了个拙劣的谎言：“我见她昨天……嗯，下班在打扮，以为她是去约会。”
    可张笑笑约会和余雁有什么关系，穆朝阳显然没有相信，“是吗？那恐怕是和她的小姐妹们去玩了。”
    与其问余雁，穆朝阳更愿意直接去和笑笑沟通。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事，总没有两人自己沟通来得顺畅。
    加入“找笑笑”大军的穆朝阳很快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张笑笑根本不接电话。
    在两人“不懈努力”下，很快耗光了笑笑手机最后一点儿电量，穆朝阳不敢再等，直接再次联系了余雁。
    那边的兵荒马乱，张笑笑全然不知。没了手机的她仿佛完全和外界断了联系，天地间好似真的只剩下了她一人，漂泊无依。
    她刚才甚至去看了空白的墓地，想象着哪个位置更适合自己，想象着自己被埋葬在这里的场景，会有谁出席，会有谁来吊念。
    山风吹来，长宁公墓的风格外冷，笑笑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竟然又站了这么久。
    太阳落山了，凉意泛了上来，张笑笑搓了搓手臂，想着是该走了。
    走到长宁公墓门口，她看见一个人影，他从车上下来，逆着光，脚步有些凌乱。
    找到她了！穆朝阳远远看见张笑笑的时候，感觉空白的大脑终于被再次塞满了东西。
    找到她了！内心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
    余雁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地给他说了两句，他只听出笑笑出了事，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越发担心的穆朝阳直接到了疾控，冲进了易白山的办公室，接着他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他着急，他慌乱，可又能怎么办？穆朝阳发现他根本找不到张笑笑。
    她家楼下没有，他家也没有，她喜欢的甜品店里没有，她常去的公园也没有。
    穆朝阳甚至动用了他在公安局的关系，查到了她的开房记录，可是他赶过去，服务员告诉他早上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
    如果不是没有张笑笑长途出入记录，他可能会直接开车去N市，去C市，去丁铭天那里，去韩奇那里找她。
    可他知道，她还在市内。
    穆朝阳本来已经打算去调监控了，然后老天让他幸运地碰见了舒妈妈，他才知道笑笑去了舒翎的墓地。
    虽然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可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来到了长宁公墓，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他在这里找到了张笑笑。
    “没事了，我在这儿，我来了。”
    穆朝阳一把搂住张笑笑，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嘴里默念着，好像他自己劫后余生。
    他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张笑笑的额角的头发，仿佛抚摸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张笑笑从没见过这样慌乱的穆朝阳，不过一天的功夫，他头发有些凌乱，眼睛血红布满着血丝。
    “我……”看他的样子，张笑笑知道穆朝阳一定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她想挣脱他的怀抱，即使她所有知识储备都告诉她，拥抱不会有事，可她还是本能性地想让他远离一些。
    穆朝阳抱得更紧了，死死地钳住她，仿佛怕她消失不见。
    被他这样抱着，就是突然地，笑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她的恐惧，她的委屈好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笑笑这一哭，彻底让穆朝阳手足无措。
    他眼里满是心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
    只能更加紧地搂了一下她，接着吻上了她的额头，想给她一些安慰。
    “没关系，没关系了。”穆朝阳口里念着，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又像是安抚他自己。
    他承认他吓坏了，真的吓坏了。
    抑郁症也好，HIV感染也好，他都无所谓，张笑笑在这儿，只要她还在这儿。
    “穆朝阳……我……害怕……”抽泣着，在穆朝阳怀里，张笑笑这句害怕终于说出口。
    她曾想过结束生命，可不是现在。她知道父母会获取很大一笔赔偿，可是今天她看到了舒妈妈的情况，她有些后悔自己天真的想法。
    如今，她看见了穆朝阳，她舍不得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尝试的幸福，甚至……她都想到了吴梦尔，吴梦尔还有能自己的梦想和青春，为什么她就一事无成地将要面临“审判”？
    “怕什么？”穆朝阳搂着她上了车，“我问过了，现在那个犯人都不能确诊说是有HIV病毒，更何况你？”
    听到这个消息时，穆朝阳仿佛当头棒喝，也十分震惊。但在他更害怕舒翎的悲剧会在笑笑身上重演，所以他坦然地接受了可能会有的结果。
    “我相信你，会没事的。”他一边贴心地为笑笑系上安全带，一边为她加油打气，“再说。”
    “就算真的‘中奖’了也没有关系。”他语气很温柔，没有一点儿勉强，“你怕什么，我们本来就不打算要孩子，现在那个‘鸡尾酒疗法’不是很有用吗？”
    张笑笑本来就在意她的抑郁症史，穆朝阳早已做好了两人不要孩子的准备，不给笑笑压力，一个原因也是原因，两个原因也是，他倒不觉得有什么让人遗憾的。
    “如果真是，”笑笑咬了咬嘴唇，这句话说得十分艰难：“我们就分开吧。”
    “胡说。”穆朝阳呵斥她，声音轻轻地，满是宠溺，“我是那种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吗？”
    “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专业。”穆朝阳继续用轻松的语调逗她，“你是做这个工作的，难道不知道无论是HIV病毒携带者还是AIDS病人都有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权利。”
    “包括结婚，对吗？”他问笑笑，内心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张笑笑却摇头，“我和你在一起不希望成为你的累赘，不希望拖累你……也不要你的怜悯。”
    “傻瓜。”穆朝阳拍了拍她的头，“你不一直背后说我“老好人”吗？对别人或许我不清楚。”
    他说：“可对你，我说过。如果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会一直挂心，还不如把你放在我怀里，是福是祸都有我看着。”
    张笑笑看着他，波澜不惊地说出坚定的话，有些发怔。
    她刚才眼泪的泪痕还留在脸上，像极了一直小花猫。
    两人的对望感觉车内的温度慢慢上升，穆朝阳忽然笑了，和他此时乱糟糟的头发相比，笑得十分干净。
    他说：“怎么听起来你就像给自己判了死刑一样，给你看样东西。”
    穆朝阳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小程序，上头写着“概率器”，“我用这个软件试了20次，每一次都是‘安全’，你……要不要也试试？”
    张笑笑懵懂地接过他的手机，看见APP十分简洁，由简单的黑白文字组成。
    屏幕上写着次数“6135”，中奖次数“20”，还有个很丑的按钮写着“摇奖”。
    她知道这是和她一样情况事件发生的次数，20是不幸的数字，而她就是那第6136次。
    “这有什么用？”张笑笑被这孩子气的玩意儿逗笑，口里虽然嫌弃，手指却不自觉地按了下去。
    屏幕很快出现一个小球在旋转，然后停在了“safe”这个单词上，穆朝阳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献宝儿似的告诉笑笑：“你看，我说安全吧！”
    “嗯，安全。”笑笑好像也被他的乐观感染，随着他对于这个毫无意义的结论给予了肯定。
    “所以别想太多了。”穆朝阳发动汽车，“我试了很多次都是这个结果，一定是老天爷的意思。走啦，我带你吃东西去。你要吃什么？”
    “火锅吧。”笑笑随口提了一样，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身边的男人。
    她，张笑笑，三生有幸，能够得到这个男人的眷顾。
    五年前的相遇，埋下了一颗不起眼的种子，到今天终于发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