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的时候,孙老头远远的就望见莫问低头阔步打村口路过,正要往山上去。
“这小子神神秘秘地失踪了一整天,怎地才一出现便又要上山?”孙老头狐疑了句,正要追上前喊住他,告知李婶给留了饭,问他要不要现在吃?甫一抬脚,便听得那小子气呼呼的声音传来:“一身的晦气,上山洗洗!”
老头张大的嘴,许久才给合上,翻了记白眼,心道:“这又是哪个招惹你啦?”
等到再抬眼搜寻,早不见了对方踪影。
莫问爬上半山腰后,立时把速度提了起来,身体轻盈飘逸得便如同这山间的微风。
身上的煞气,却没能随着奔跑而尽散。神识在黑暗中不断扫过,那些正仓皇奔逃或簌簌发抖地匿于一角的山间活物时,他的鼻子里就冷哼连连,此刻在他眼中看来,它们一个个的,也都不是好货!
那处山泉因为去过,所以并不难寻。等穿过眼前这片林子,再往左下方,不足三里便到了。
快接近目的地时的流水潺潺、鸟语花香,似乎能让心境平和些。一想到沐浴泉水时的那份舒爽惬意,不禁让他深锁的眉头逐渐舒展释然。
莫问便是这般的人,他的情绪往往来时汹涌,去也匆匆。
脸上很快便换上一副急切之色,这不?边走边在宽衣解带了......
可这当会儿,耳畔却有一阵低吟浅唱,伴随着戏水逐波声,悠悠传来。声音虽浅,奈何莫兄的耳力了得。竖耳倾听之下,但觉这声音时如百灵吟唱般空灵,又似黄莺出谷般欢快,一时间竟听得他心旌神驰,情思恍惚。
片刻沉醉后,便即疑惑:“莫非有仙子下凡,占了我的澡堂子?”
他躲在一株千年公孙树后,慌乱地系回已散开的腰带,心中又寻思:若真如此,那便万万近不得前去了。
犹记得他那位顽世不恭的师傅,在他儿时还是教了些为人处事之道的。
师傅教授这些道理时,多半是在饮酒。
偶遇他饮得欢了,竟还会对他讲述起那些在他看来只有不食人间烟火之人才会信守遵从的条条框框:尽是什么清规戒律?什么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只听得他云里雾里,如闻天书。
尤其这当中很多规矩,自他口中侃侃道来,竟都与之平素的行为大相径庭。这在那时的莫问看来,便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反复追问之下,师傅才对此作出解释,说:“规矩固然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人总不该被死规矩给套死!这便叫作——权宜之计、灵活变通。”
莫问对这话有另一层理解,那便是:有些人说是一套,做又是一套。
但不可否认,师傅教的很多道理,他还是听懂并记下了,比方说,很适用于眼前情况的那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但是不久后,他又发现了一个情况,可让他使用“权宜之计”。
其时,他正欲转身离开,忽见半空中掠过一个小黑影,“扑扑”地,朝“澡堂子”方向飞去。
任是它再机敏狡黠,也万难想到,最终还是不知不觉落入了莫问的法眼——这便是,因果报应了!
这一刻,莫问的脸色铁青,心中怒极反笑:“还真是冤家路窄!”
原来这掠过的黑影,不是其它,正是傍晚时分窃取莫问灵石,被他追了一个多时辰的“小飞贼”——金丝仓鼠!
毫不迟疑地,莫问拔腿就追。
“白日里我追这厮,它分明是往东南方向逃窜,怎地此时又折返回来,莫非此处,才是它的贼穴?”他心中寻思着,脚下速度却未减分毫!
“这回定不能再让它逃脱了!逮着了抢回灵石不算,还要把它牵回去给孙家小娃儿当玩物,那娃儿整人的功夫是有一套的,想必要收拾它也不在话下!”想到这,他暗暗使个坏笑。
追出数百米,忽见金丝仓鼠的飞行速度骤然减缓,继而,停在半空的一个位置,不停盘旋。
“它这是发现我了吗?”再一看,不对,它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自己这边。
莫问看得分明,它此刻所处位置的正下方,便是日前他沐浴泡澡的所在——山泉灵潭。
一个声音响起:“可可!可可!你怎地寻到此处来啦?”
莫问心中一动,这声音,不正与此前那悦耳的低吟浅唱系出一人?
这金丝仓鼠,倒有灵性,一听叫唤,便压低了空中姿态,又数个盘旋后徐徐降落。
莫问目光也随之往下移——
但见皎皎月色之下,粼粼波光之中,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将将绽露水面上的半个身姿,正昂起头向半空挥手示意。
天地之黑,怎及那一抹乌丝、一对明眸?
皓月之白,又奈何了这肌肤如雪,白璧无瑕?
这惊鸿一瞥,直教莫问看得有点痴了!
恍惚中,仿佛时间骤然凝止,天地顷刻失色......
似这一切,非要将这眼前的人儿往自己的心间镌刻......
其时,金丝仓鼠已收歇翅膀,稳稳落在那只雪白柔荑之上。
“小可可——坏东西!你不在‘霞光阁’好生待着,又溜出来?”少女佯嗔道。
“似你这般淘气乱跑,我怕终有一天会跑丢不见的!”她又道。
金丝仓鼠把小脑袋侧向一旁,好像很不以为然。
“哎呀,还长脾气了!才训你两句,便不耐烦啦?”少女说着,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它鼻尖。
金丝仓鼠小身子往后仰了仰,才堪堪稳住。在这个比它更古灵精怪的女主人面前,它倒也算老实。没办法,谁叫一物降一物呢?
少女也非是真心嫌它淘,见着它内心欢喜还来不及呢!
眼下师傅出行未归,同门师兄姐也都各自忙于修炼。只留她一人独自在那又大又冷清的“云顶”,终日无所事事,苦闷时甚至对着些花鸟言语。
也亏得有眼前这小家伙,时常陪伴,才不至于穷极无聊。
只可惜它再乖巧,也仅是只灵兽。又不能言语交谈,更不能一起饮酒作乐!
是了,说起饮酒,她便想到此番偷跑下来前,还去了趟师傅平时落榻的“白云小筑”,顺来了那半坛“浅尝即止”。
这“浅尝即止”,她以前是背着师傅偷尝过一回的。记得那一回偷尝,是缘于对这酒的好奇。
据说但凡喝此酒之人,即便再是海量,也只可浅尝半盏,不可过量,否则必醉。
她甚觉不服,便偷着一口气连饮了三杯下肚。
这倒好!当场掀了师傅的书案不说,又跑去大师兄的丹房砸了个稀巴烂!这还不作数,接着,二师兄的琴室、三师姐的花圃、四师兄的剑庐......逐一去撒泼个遍!最后躺在“光明殿”的地板上,呼呼睡去......睡便睡吧,口中还不时直呼着师傅的名讳:“云崖子......再拿酒来......你个小气鬼!”
待三日后酒醒来,她师傅倒也未加苛责,单是问了句:“这酒如何?”
她答道:“过瘾!”
自那以后,师傅便再不敢让这酒曝光在她视线之下,而是找了个自以为可靠之处,妥妥的收藏了起来。
同门间那段时期,只要远远地瞧见她走来,必先要观察其色——看有无面红耳赤?再闻其味——是否有酒气在身?......确定安全后,才敢近身招呼。
而今看来,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浅尝即止”,终究还是未能逃脱,落入她魔掌的噩运。
此时,她已将金丝仓鼠,置于香肩上。抬起手从指间储物戒里取出了那坛“浅尝即止”,打开封盖,嘴对着坛口,仰起头轻轻呡了一口。还不忘啧啧小嘴,表情很是陶醉。
半晌,侧头对仓鼠道:“师傅不在,倒也有他不在的好处——省去了诸多约束!想我此刻泡着山泉,饮着美酒,当真是逍遥快活!你说是也不是?”
仓鼠眨巴一下眼睛,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咦?”少女觉得它有些古怪,再细细端详它一眼,恍然道:“嗯......适才我倒没留意,你这小东西,腮帮子鼓得如此大,这里面又藏了什么好东西?”
金丝仓鼠紧闭着嘴,身子往后挪了挪。
“是否又乘我不在,去偷师兄师姐的宝贝啦?”少女见它心虚,便已猜到几分。
金丝仓鼠翅膀微微张了张,有要躲逃的意思。
“若不如实交代,我便不带你回去啦,让你独自留在这荒山之中。”少女威胁道,说着,抬高了手掌凑到它面前,“交出来让我看看。”
“若是紧要之物,替你还回去当可,也不罚你。”她又补充道。
金丝仓鼠显然是真怕这小魔头!再不情愿,也得乖乖地把嘴里之物陆续交到她掌心:一颗、二颗、三颗——三颗灵石!吐完之后,它对着少女眨眨眼,意思是我配合交代啦。
少女眉间一蹙,哼了声,道:“少装蒜,还有,全都吐出来!”
金丝仓鼠犹豫了一下,没办法,又张嘴吐出三块。
吐完之后,它没有立即把嘴合上,意思是你自己看,这回真的没有啦!
少女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瞥了眼掌中的六块灵石,道:“我当是什么宝贝?几块下品灵石而已!瞧你那点出息,但凡有些灵气之物都拿来当宝?我‘云顶’还缺这东西吗?也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
说话间,反手一扬,六块灵石被抛向半空,化成六点寒光,没入水中。
几乎与此同时,从不远处的岸边,飞射过来一个青色身影——莫问眼带血丝,怒极吼道:“岂有此理!这可是我的灵石!”话音还未落定,人便如流星一般,照着灵石沉没的位置,一头扎进了水里!
少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骇得一楞,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慌忙双臂遮挡于前,尖叫一声:“无耻淫贼!”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