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师姐的剑

555 杨小驴子到底为什么是主角(十一)

    
    杨夕的意识沿着血河飞出了很远, 脚下的血河逐渐变窄变细,汩汩河水却更加湍急。
    翻着赤色的浪花, 散发着逼人的血腥味。
    沿河跪拜的白骨, 虔诚地匍匐在地上,露出一截截雪白的脊骨。
    杨夕浮在高空,就沿着那成片的雪白脊骨的指引, 一直飞到了这方心魔天地的尽头。
    昏暗的天地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白骨山脉, 仰首隐约可以望见山顶,左右却见不到尽头。
    累累白骨堆积在眼前, 纵然杨夕自认见识过尸山血海, 真的立于此间, 仍然感到震撼。
    绵延于天地尽头的白骨山脉, 带给人的感觉并非恐怖。
    当尸骨的数量积累得足够, 死亡给予人的感受将不再是血腥的终结, 而是一种万籁俱寂的孤独。
    目之所及皆是死者,唯有我一人生。
    战场?
    还是坟墓?
    白骨山脉的上空,悬着一轮巨大的血月。
    有天空的三分之一那么大, 色入朱砂, 满如玉盘。
    杨夕一眼就知道那是月亮。
    并且感到奇怪, 它明明与真正的月亮, 无论从大小、颜色上都相去甚远, 为何却不是第一时间令人联想到残阳如血, 而是赤月当空。
    月亮的意象和太阳对于人, 究竟有何不同?
    “你终于来了……”
    一句沙哑的女声响起,沿着整个白骨山脉响起回声。
    所有的骨骼和尸首,都是这声音的放大器。
    使得声音听起来明明是飘出唇间的自言自语, 却仿佛近在耳边, 似有呼吸。
    白骨山脉,苍凉寂寥。
    除了这一声叹,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连风也无。
    杨夕直觉地感到毛骨悚然。
    虽然已经是一缕意识的她,既没有骨头,也长不出毛。
    但任谁第三次听到同一句话,而且前两次都发生了颠覆认知的大事,也会在第三次听见的时候稍微长点心 。
    你终于来了……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杨夕在程家地牢遇见了五代昆仑守墓人。解锁了关于六世昆仑,生生灭灭的与天相抗的史诗,世界于她而言不再是个名词,而正式成为了一个人类生存与搏斗的战场。
    ——第二次听见这句话,杨夕在炼狱图中遭遇了无常小姐姐,昆仑八师叔田战。解锁了整个阳间世界从未真正涉足的,关于地府轮回的探索。证明的不仅是地府真的毁灭了,更是地府确实存在过。后者是除了史料之外从来没有实证的。
    六道轮回,对于整个阳间世界而言,不再是一条法则。而是成为了一条可以被接近,被研究,被掌握,被改造的,规律。
    一次是机遇。
    两次是偶然。
    三次……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忽然,杨夕感到整个意识忽然猛地向那座白骨巨山沉下去。
    杨夕拼命的挣扎,可是一缕意识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罢了?
    杨夕几乎是被飞速地扯着,一路坠向白骨山脉,然后穿透山脉的地表,继续向下坠落。
    雪白的骨头,寂寥的死气,绵密地包裹着她。
    高速地坠落中,既无声音,也无风。
    杨夕在那一瞬间忽然明悟,这一次等着自己的,安排自己的,应该是一个死过的人。
    不然它不会这么清楚死后的感受。
    忽然视野沉入一片开阔的空间,白骨山脉之下,一处山脉腹地的空旷空间。
    红色的月光,破碎地从骨骼缝隙间照射进来,斑驳落在地面上,像飞溅开的血点。黑色的空间中,红色的光柱交错在一起,整个视野布满了邪异的黑色和红色。
    而在所有红色光柱的正中间,被交错照得最亮的一小片,有一个人影被半埋在地下。
    完整的,有血肉,有毛发的人。
    在一片白骨中,格外显眼。
    杨夕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到那个“人”身上。
    那人影头发披散,看不清性别。双膝都深埋在白骨堆中。
    脊背向前弓起,两手交叠于身体的正下方,一把长剑从交叠的手背正中穿过,牢牢钉进地面。
    手背上的红光,形成一片妖异的图文。
    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些仿佛溅落地面的血迹的红色光斑,并非随意散落的。借助骨骼的缝隙,穿透进这片山洞的红光,在地上连绵排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阵法。
    其画风妖异,规模宏大,壮丽又邪恶。
    白骨磨成的锁链,依次穿透了那身影的肩胛,琵琶骨,脊椎,锁骨,手腕。
    把那具绝对算不上强壮的身躯,牢牢锁在地上。
    杨夕上一次见到类似的法阵,是在南海战场的时候仙灵宫弟子用类似的法子束缚上古神怪。
    眼前的阵法甚至还比杨夕当年在战场上见到的更强。至少仙灵宫的法阵没有这种,弥漫于空气中的邪异、污秽、堕落、禁忌,仿佛污染了灵魂。
    是什么人值得这么大阵仗,把它封印于此?
    它难道比上古神怪的破坏力更强?
    意识中,杨夕仰视着空中交织的红色光柱。
    透过白骨的缝隙,照射进来的红光自带惑人心智和死亡之力。用它们布阵,不像普通材料会随着时间渐渐流失灵性,它会千万年永恒长存。
    血月不落,封印便长存。
    杨夕的意识仍在受不知名的力量吸引,不可抗拒地下沉。
    杨夕毛骨悚然地注视着那个封印中的身影,渐渐察觉正是那个身影产生的吸力,把自己越拉越近。
    终于,杨夕看清了那双被长剑钉在法阵正中的手。
    修长有力,白皙光洁,关节处浅浅的小坑,像是雪和玉捏成的骨肉……
    杨夕恍然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夺舍邪修家的地牢,也不是上古留下的修炼法阵。
    这里是她的心魔幻境!
    是她每一次心魔幻境的最底层,她从未勘破过的地方。
    她从未来过这么深……
    强大的吸力传来,一阵天旋地转。
    知觉回流。
    杨夕第一时间感觉到两手手背上刮骨的疼,而后周身骨骼上传来的磨砺的刺伤疼,再接着是血月红光的封印大阵的倒写魔纹,从大腿上一直写到脸上,一片焦灼的火辣辣的灼伤。
    再接着回来的,是浑身骨头仿佛生锈一般的滞涩感,那种微微一动仿佛钢轨摩擦的酸涩,甚至更超过年迈身体带来的酸软。
    在这一切的不适掩盖之下,还有一股更令杨夕毛骨悚然的,蓬勃狂暴的惊人的力量,蕴藏于这具肉身之中。
    让杨夕连呼吸都不敢轻易。肥猫吧
    生怕一个呼气拿捏不到,就把头顶的白骨山脉吹塌了。
    杨夕轻颤着抬起头来,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是长久不动的磨损,更是力量过于充盈的膨胀。
    长剑透骨,钉穿了手背。
    禁忌的魔纹从剑柄上一直延伸到手背上,胳膊上,脸上,大腿上,白骨组成的地面上,沉积了千百年的骨灰上,远方空荡的山脉腹地洞壁上。
    雪亮的剑锋,历经千年不曾蒙尘。
    仍旧锋锐无匹,依然光可鉴人。
    杨夕在那剑锋上,照见了自己的脸。
    写满了魔纹的,双瞳异色的,普天之下独属于那个叫杨夕的名字的脸。
    原来……如此。
    “拿回了力量,你应该明白了吧,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安排的。”一个沙哑冷淡的女声响起,语调中仿佛带着几许不耐烦的背景音效。
    正是一开始打招呼,说你终于来了的声音。
    杨夕意识到什么,抬头去看,并没有什么活人走过来。只有山洞的一角,一处红光照射不到的阴影角落,仿佛特意留出来的一片黑暗中。
    一个淡青色的影子,模糊地晃了晃。
    依稀是个曲腿抱剑的身影,却模糊的定睛去看只有一片朦朦的光。
    “不用看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想看,等回头干掉了心魔,自己回家拿镜子可劲儿瞧。”
    杨夕张了张口,这身体的嘴不知多少年没有张开,竟然撕扯得嘴皮子嘶嘶地抽痛。
    “你别说话,听我讲就好。我并不具备思考和回答问题的能力。我只是大乘飞升之前留下的一缕神念。待你归位就会自动显示。
    “留在这里等你,等一个给世界翻盘的契机。”
    淡青的影子这话说得平淡,然而在它说到翻盘的时候,模糊的面部属于眼睛的部位,却忽地燃起了一道幽蓝色的魂火。
    “我的能量,很有限。”
    被封印在法阵中央的杨夕忽然心头剧痛,有鲜红的血滴滴答答沿着嘴角流下来,落在雪亮的长剑上。
    “先来说下我的状况,估计你走到这里的时候,应该还是个小菜鸡。所以你可能想象不到我有多牛逼,我自从6岁入道,十四岁上昆仑,修行历时3000年,终于大乘。是这一万年来,第八个达到大乘的人。别问我另外七个是谁,都是不如我的菜鸡。
    “我这辈子打过特别多有名的仗,灵、魔、人、精、鬼五道同修,灵剑三转,魔道至尊,精道……算了,不重要了。我打仗没输过,估计你也是,所以对赢过哪些手下败将也不关心吧。”
    杨夕看着那个泰然自若的淡青影子,有点发毛。
    虽然猜到那好像是什么,未来的自己,或者来自未来的自己的信息,但是区区几句话之间,她意识到那个自己,好像比真实的自己,更加嚣张,偏执,没有耐心。
    “小兔崽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你现在挺礼貌,那是你这辈子遇到的糟心还不够多。遇得多了,你就发现所有的“别人”,都是拖后腿的,从结果上看,对他们礼貌,就是浪费时间。
    “哦,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是被全天下修士群起围剿,在昆仑三十三重峰顶突破大乘的。嗯,全天下,所有的合道,昆仑为首……”
    淡青色的影子沉默片刻,发出了一声轻笑,
    “因为我要把天上那个罩子捅开,看看罩子外面是什么。那是我辈修士唯一能接近真相的机会。
    “可是这世上的所有其他人吧,都怂的一逼。宁愿糊涂活着,不敢拿去死赌个清醒。
    “然后我,和我的人,就人人喊打了。如果不是临阵突破,估计这世上已经没我了。”
    “呵……”
    那个淡青色的,不耐烦的影子忽然叹了口气。
    “好吧,上面的话,都是些浪费能量的,没有用的内容。但是你理解一下,一个输尽了一切,穷途末路的老狼,人之将死的多愁善感吧……
    “留下这一段神念前,我刚刚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再赌一把。”
    “害!我是不会轻易放过天道的,各退一步是做梦。要么天道分崩离析,要么老子死无葬身之地。没有折中的选项。在我这儿,从来没有。”
    杨夕想要看清那个淡青色的影子,是不是也有一双漂亮的玉雪堆成的手,一张圆嘟嘟的脸蛋,和一双冷漠的异瞳。
    因为她觉得这话说得太飒了!
    真不像自己能说出来的,但又实在该是自己说出来的。
    然而那淡青色的影子却忽然晃了晃,在那黑暗的角落里做出个忽然捂嘴的动作。
    然后是剧烈的咳嗽声。
    杨夕觉得惊心动魄。
    因为那声音里掺和着大量液体喷溅的声音。
    她恍然意识到,录这段声音的时候,那淡青色的人影为何屈膝而坐,一动不动。
    她应该是受了重伤的,逐渐地油尽灯枯。
    “要开始了呐……”
    淡青色的人影仰起头来,模糊的黑暗角落里,一道雪白的光忽地刺破黑暗,落在那人的脸上。那是一张看不清的脸,却仍能从那稳如磐石的坐姿,和脖颈仰起的角度,看出冷漠的孤绝姿态。
    以及几分活腻歪了必须搞点事情的戾气。
    那真的是我?
    那份骨子透出来的强大,甚至无需任何力量的加持,就让杨夕心生敬畏。
    杨夕有点不敢想。
    可是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在自己的心魔深处设下这样一个封印大阵,藏起一缕强大的力量,并契合自己的意识呢?
    她想做什么?
    她想让我做什么?
    未来的我?
    “我不是未来的你,从真正的时间意义来讲,我是过去的你。而你,是重生过的我。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已经知道了多少,所以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给你说一遍。
    “而你要拿出你小时候追小男生背情书的毅力来,一个字,一个字,全部给我背下来,一字不落。
    “因为这世上恐怕再不会有第二个如我一般悖逆之人,若非如此,他要么无从得知真相,要么无从告知另一双耳朵。
    “我是世界唯一的翻盘机会,你要相信我,就像相信你自己。”
    “懂了么?”
    杨夕被“自己”的一句句话轰得脑子发懵。未来的,或者过去的自己似乎强硬得容不得半点异议,主观得不考虑任何意料之外。
    但是,我真的没……背过情书啊……
    但那个淡青色的影子,似乎也并不需要杨夕点头认可。
    或者在她留下这段影像的时候,她主观默认的就是未来的自己,或者说曾经的自己,是一定会认可的。
    她在那道刺破黑暗的熹微白光中低下头来,逆着光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白蒙蒙的光环。
    “我说了,我刚刚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头上的这段光,看到了么?这是天道飞升上界的接引之光。你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但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乘上这道光,当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修行到大乘期的修士,乘上这道光的时候,耳边都会听到一个声音。
    “是的,我们听到的不是仙乐,而是来自天道的声音——人生漫漫何其短,人生绵绵常遗恨。修行有涯,不如意多,偶尔欢喜。若修士肯散尽灵力,则吾可以之为基,倒转时间,重启世界。让你弥补你最想弥补的遗恨,或者让你回到你最想回到的欢喜。”
    杨夕只觉得耳边如有惊雷炸响,脑海中一片空白。
    淡青色的影子轻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语调很轻。
    “我想你应该明白了吧,我们的重生者,都是怎么来的。”
    倒转时间,重启世界,重生这件事,竟然是天道给予的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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