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官几次试图打断威廉,却都没有成功,不得不等威廉的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才继续说:“我不是很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但是指控你的是斯黛拉的监护人,也就是她的母亲黄女士。”
听了治安官的话,威廉一愣,手里的咖啡杯连同眼眶里的眼珠子险些一起掉落到地上,他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攥住了衣襟的下摆。这是他意料之外的,却又似乎顺理成章。
在自己和斯黛拉交往这件事上,黄女士的态度他再清楚不过,却没想到,她厌恶自己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行,和治安官的每一句谈话都性命攸关,他不能让对方看出他的惊愕、犹豫和纠结,于是,威廉拼命摇头,甚至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情。
他用更大的声音辩解道:“不,我没有!这一点你们只要把斯黛拉本人叫来问一下就很清楚了!”
治安官脸上的笑容如退潮般一点点消失,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问道:“那么,你们之间发生过亲密关系吗?我指性行为。”
“没有。”威廉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
根据联邦法律规定,与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是不合法的,无论对方是否出于自愿,这种行为都将被定罪为强奸。
在那一晚之后,威廉又将那个著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法案》,及涉及未成年人的所有法案仔细研读过一遍。
他绝不能承认这一点,他相信,即便斯黛拉本人知道他对治安官撒了这个小小的谎言,也绝对不会责怪他。
“你们之间最亲密的行为是什么?”治安官的眼神中闪出一道锐利寒芒,与制服左边口袋上方那个金色徽章上的光芒一样不容忽视。
“亲吻。先生。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威廉强调完这一点,马上将双唇绷得死紧。
“既然如此,她的母亲为什么要起诉你呢?”治安官取下别在右侧上衣口袋边沿的一只钢笔,打开笔帽又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她的母亲对我们俩的爱情存在偏见,但是,我和斯黛拉是真心相爱的!您可以叫她过来,问问她。我相信,起诉我这件事本身,肯定是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威廉说得义正严辞,正如他平日演讲。
一旦治安官判定他无罪,或是认定证据不充分,那么自己很快就能回到学校。不过,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次回去,一定要对斯黛拉好一些,再好一些。
“年轻人,”治安官直视着威廉那双金蜜色眼眸,眉宇之间透露出执法人员的威严,然而,他的口气并不强势,充其量只是有点儿像在照本宣科地读书。
“首先,我想告诉你,被告方已经向我们提供了完整翔实的证据,所以,你不要再存任何侥幸心理。第二,强奸罪和非法猥亵未成年人罪,这其中任何一项罪名都是重罪,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在初审阶段接受你的任何答辩。”
威廉想到了学校前一阵流行的冰桶挑战赛,治安官的话就像是满满一桶加了冰块的水,尽管你心理上做好了被激一下的准备,当它兜头盖脸地浇在身上的时候,仍会觉得寒冷刺骨,难以承受。
他脸上的表情僵了,呆呆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天之骄子的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刚刚铺展开的灿烂人生会和犯罪这两个字有什么牵连。
“按照程序,我要先告诉你,你作为公民的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呈堂证供。你有权在受审时请一位律师。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的话,我们可以给你请一位。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
治安官例行公事地读完米兰达警告后,抬眼看着威廉,平静地等待他作答。
威廉感到浑身灼烧,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他脑子里灵光乍现,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向治安官问道:“我可以给我的一位律师朋友打个电话吗?”
治安官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教养良好,气度不凡的少年,说:“问询结束,办完羁押手续后,你可以打电话,但是只有十分钟时间。”
步履踉跄地走出问询室,威廉被黑人警察带到医生那里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当他被确定没有传染病,没有正在出血的伤口,也没家族遗传病史之后,威廉走出了体检中心。
黑人警察仍忠实地在楼道里等着他,只是手里多了一只塞得鼓鼓的灰色大口袋。
他再次将威廉带回到最初填表的那间屋子,要求他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威廉不得不当着这个足有两米高的黑人警察,从里到外脱了个精光。
黑人警察从自己手里的灰口袋中,拿出一件质地粗糙的橘红色上衣和一条橘红色的裤子递给威廉,威廉将肥大无比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自己的样子活像马戏团的小丑。
接下来,黑人警察动作熟稔地为他佩戴上一个打着一系列数字的手环,又将一个写着编号的长方形牌子挂在他身上,然后,让他靠在白墙上要给他拍照。
咔嚓、咔嚓、闪光灯刺眼的强光下,威廉不得不眯起眼睛。
正面的、左侧面、右侧面,没拍好再补拍……威廉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听从黑人警察的指挥,他内心灼痛无比,感到正在蒙受前所未有的羞辱和委屈。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白馨蕊仍趴在科学楼顶层白色大理石栏杆上向下张望,那两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离校园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黄雅倩果然下手了……这不是他的错……”她嘴里喃喃地反复叨念着。
然而,这些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凉薄负心的男子就是应该得到这样的报应,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一口压抑在心中的恶气也总算吐了出来,难道她不应该开怀大笑吗?
可是,为什么笑不出来,心里反而莫名地惶惑。这真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带来花朵馥郁的芬芳,却令她打了个寒战,她感到脸上凉冰冰的,伸手一摸,竟然满是泪水。
冷酷无情的法律介入了他们之间的游戏,一想起这个,她忽然感到头皮发麻……
威廉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将要面对什么,会有怎样的结果?一切的未知将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
尽管她在心中极力否认,潜意识里,却仍然害怕自己真的会毁了他,让他失去一切。
从这一刻起,她竟然开始思念他……
一切流程走完一遍之后,威廉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长时间穿行在一个个开着廉价日光灯管的房间里,手表和手机早已不在身边,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很想念自己在学校的单人宿舍,安静的小套间布置得简洁而温馨,里摆满了他获得的各种奖杯,奖章和证书,还有那个放着牛奶、饮料的小冰箱,和那张舒服的床,他多想回宿舍睡一觉!
黑人警察再一次来到他身旁,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你刚才说要打个电话,如果你现在需要从手机里调取电话号码,抄录在纸上,我可以提供帮助。”
威廉漠然摇头,他已经为瑞恩参议员工作了三个暑假,那个直通议员办公室的私人电话他当然能背下来,甚至比自己家里的电话还要熟悉。
一想到瑞恩参议员,他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
他曾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律师,并且在法律界拥有很广的人脉,只要他愿意动一动小手指,自己就能平安无事。
黑人警察领着他上了三楼,一路上,威廉尽量目不斜视,他不想让自己得视线接触到走廊两侧一扇扇漆成深红色的铸铁小门,不想去看上面刷着得编码。
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厌恶和恐惧,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必须想方设法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学校去!
黑人警察将威廉带到三楼的中央大厅,这显然是一个活动区。
威廉注意到靠墙有一排电话亭,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经常会在马路的主干道旁看到这种带玻璃的红色老式电话亭,如今,随着手机和网络的普及,这玩意儿在美国的大街小巷上几乎绝迹了。
警察停下脚步,递给威廉一张小面值电话卡,说:“你可以在这里打电话。”
用三根手指拧开电话亭肮脏油腻的门把手,威廉走进去,关上门,他感到心里轻松了一些。
深深呼吸了一大口,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呛得他几乎要呕吐出来,正准备夺路而逃,低头看见了手中那张薄薄的小卡片,如今,这是他用来连接那个自由世界的唯一纽带。
他将小卡片插进一个银色的小口中,拨通了埃里克·瑞恩参议员办公室的电话。
滴——滴——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从监狱里给议员打电话,被局限在这个狭小肮脏的空间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红漆剥落后裸露出来的生锈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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