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行

    
    村子里空空荡荡四下无人，村民们都闭门在家中谁也不想出来招惹麻烦。
    雨越下越大打在房檐和石板路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村子里的下路是用黑色的青瓦铺出来的，连日雨水的冲刷下已经泛起了青苔非常湿滑，周初独自打着伞拎着盛满了醒酒汤的罐子走在前面，莹儿和孙远道两人同撑一把伞走到后面，三个人慢步朝着祠堂走去。
    “周初你慢些走，石板路太滑了，小心摔着。”莹儿柔声关心道。
    “嗯”周初小声回应道。
    “远道哥哥，你刚才是说你想要去拜师清玄道上仙山修仙是是真的吗？”莹儿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爹娘是同意的，过几日我便要住到镇上的表哥家中，等着参加清玄道的道师们下山来臻挑子弟的仪式呢……”孙远道话语中露出一种豪气。
    “哦，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莹儿听闻孙远道即将来离开村子的话，知道他一定是做好了准备否则不会说这样的话，想到日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即将要走不觉心中有些落寞感伤，声音也跟着伤感起来。
    “我才不想一辈子在这个村子里打渔为生呢，现在大家都说乱世即将到来，既然是乱世便需要有强者站出来，我要做个大英雄……缩头缩脚不是我的性格，只是我怕自己没有爷爷所说的仙缘……”
    此番豪言壮语如果换做其他人口中说出来一定会给人一种不自量力傲慢自负的味道，但在孙远道口中说出来则让人听着并不觉突兀，反而让人为之钦佩振奋。
    周初不免回头看了看孙远道向他投出了钦佩的目光，孙远道果然要比寻常人成熟厚重许多，他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
    “远道哥哥你不用担心，以你的资质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仙缘的，只是……”莹儿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小了下去，后半截话没有再说下去，她脸上的表情更加黯淡了下来，露出让人怜惜的神色。
    周初心中清楚莹儿之所以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是因为，她跟刚才小石头他们一样既希望孙远道可以去仙山修道又不舍得他离开村子，周初心中不免有些微微醋意，心中想如果是自己要离开村子她是否会是这般不舍得。
    “莹儿，你是个聪慧勇敢的女孩，咱们可以一起修仙啊。”孙远道一半正经一半玩笑。
    “我？”莹儿从未想过这件事，所以一时间有些呆傻。
    “这样咱们就可以继续在一起不分开了，我相信你也有仙缘，要不要打赌？”
    “哪有女孩子去修仙的我从未听说过，你又要拿我取笑。”莹儿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我不是拿你取笑，我是在说真的，谁说女孩子不能修仙啦，你放心等到了仙山之上有我保护着你，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哼，如果真去了仙山，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呢，你可不要小看我。”莹儿笑道。
    “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我孙远道可是不会服输的人……如果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
    “讨厌”
    ……
    孙远道和莹儿两人边走边逗着嘴，再次又把周初抛到了一边。
    过了一会，孙远道才又想起了周初，自觉有些失态便停住了和莹儿笑闹，快走两步走上前和周初并肩而行，正正经经的对周初问道。
    “周初你呢，你要不要去试一试？”孙远道正色看着周初。
    “我？”周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啊，你不想跟我一起去么，还有莹儿，咱们三个一起去，将来一定能做一番大事业……”
    “我没有你这般天赋，恐怕我是没有仙缘的，到时候去了反而造人耻笑……”周初话语诚恳，全是他内心真实想法，并无刻薄之意。
    ”再者说爷爷已经这么大年纪了，我得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周初声音又小了几分。
    周初刚才心中那番热血澎湃渐渐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和孙远道不一样，他既没有家人支持、也没有天赋异禀，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山村少年，想到这里周初只觉得自己比孙远道矮了许多分，连他一半也比不上了。
    孙远道是个善良的人，他知道周初此番话语全部是实情，不免有些惋惜。
    “有机会和村长商量商量，他支持你也未可知。”
    “嗯”。
    周初心中明白，即便是爷爷支持他也不能走，爷爷辛苦把自己拉扯大，怎能说走就走留下爷爷一个人呢。
    “好了，别说这些了，说的这么轻松，你以为修仙像过家家一般呢，不知道要跨过多少险山淌过多少恶水……”莹儿劝解住了他们两人的谈话，一时间三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都沉默下来继续走路。
    不多一时，三人走到了祠堂，刚进了院子便听到鼾声如雷，酒肉残羹的气味扑面而来，三个人走到东边客厅门前，客厅门窗大开，桌子上趴着一个壮汉正在呼呼大睡，却不见爷爷和道长两人。
    三个人心中奇怪便赶忙快步走了进去，趴在桌子上正鼾声如雷的是晌午留下来和村长几人一起陪道长喝酒的酒的村民大海叔。
    周初上前将大海叔晃醒，莹儿找了一个茶碗倒了满满一碗醒酒汤送给他嘴前，大海叔迷迷糊糊的将这碗醒酒汤灌了下去，不多一时打了个响嗝稍稍清醒了一些，莹儿又给他倒了一碗，大海叔喝了半碗喝不下去了。
    大海叔擦了擦眼睛终于将他们三人看清楚，笑道：“你们三个娃娃怎么不在家里好生待着藏好了，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一会道长做法降妖可是有危险的，你们赶紧回家去吧……”
    “大海叔，先不说这些了，村长和道长他们俩人呢，怎么不在这里。”孙远道着急问道。
    “我喝多了酒记不清楚了，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他们说要去湖里降服水鬼……不对……应该是水神……村长还不让我跟着一起去，说让我在这里等着便是了……”
    “道长不是喝多了么，怎么能去降妖……”莹儿问道。
    “道长可是大神仙，只稍稍运了一下法术，便立刻醒了酒，就像是一滴酒都没有喝一样……我也想向他学习学习这样的法术，以后就不怕跟大牛他们拼酒量了……”大海叔还未完真正醒酒，晕晕乎乎说着胡话。
    “他们去了多少时间了。”周初着急打断了大海叔。
    “这个我便不清楚了，好像就是刚才去的，也好像老半天了，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时间了……”大海叔还是有些迷迷瞪瞪，打了个哈欠又趴在桌子上准备睡觉。
    “咱们也别问大海叔了，让他继续睡一会吧，现在看来村长和道长两人一定是去了白水湖那里，只是不知道去了多少时间而已……”莹儿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周初也知道再问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既然爷爷和道长两人去了白水湖那就赶紧去那里找他们吧。
    周初抬腿便出了客厅，孙远道和莹儿两人尾随追了上来，出了祠堂门，周初也顾不得打伞，立刻准备朝着白水湖跑去，莹儿一把拉住他了的衣袖，道：“村长说了不让咱们过去，还是别去了吧，以免给他们添麻烦。”
    孙远道觉得莹儿说的有理，又知道周初心中担忧爷爷肯定是不肯回家去的，便找了个中间法子，道：“那个道长虽然并不是仙山下来的高人，但从他今天的所作所为来看还是有些道行的，他如此行事，想必对降服咱们白水湖里的妖怪是十分有自信的，咱们不用太着急，不妨在这里先等等，咱们这样贸然去了不仅不能帮上什么忙，反而有可能会打扰到了道长做法那样更不好……”
    周初知道他们两人并不是因为胆怯找理由不愿意去，所以也不好反驳，又听孙远道说的十分有理便只得停住了脚步。
    “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一会村长他们就回来了。”莹儿笑着安慰周初，周初见她如此可爱，心中的焦躁好了许多。
    三个人便在祠堂大门的屋檐下的门槛上并排坐成了一排，莹儿开始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胸前嘴里默念爷爷教自己的经文为村长和道长祈祷。
    他们前面的空地上摆放着的那七八口棺材十分扎眼，远处是村子里连成一片的村舍，矮矮的青瓦房檐错落有致，雨开始越下越大起来，雨滴落在房檐上青瓦砸出白色的水花，发出响亮的声音。
    周初看了看坐在自己两侧的孙远道和莹儿心中稍感宽慰，心中一热，为自己能有这样的两个朋友而感到欣慰，将来很多时候周初都会回想到今天这一刻的这一个画面——纯真而又美好的友谊。
    他明白他们二人本可以先回家的，是担心自己才留下来没有走，还尽量不让自己难堪。
    此时如果没有他们两个人留在这里陪着自己，周初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
    过了一小会，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周初却感觉十分漫长。
    一阵犬吠忽然在前面那几口棺材后面响了起来，一只黑狗突的一声窜了出来连蹦了几下跳着跑开了，几只乌鸦被犬吠声惊扰，猛地从一口棺材盖底下噗地一声飞了起来，发出嘎嘎的一阵乱叫，冲着他们三人冲了过来，孙远道拿起手边的雨伞朝着那几只乌鸦打了过去，将它们驱散，天光暗了一些，不安的气氛越来越重……
    又过了一小会还是不见爷爷他们回来，噼里啪啦的雨声让周初心情更加浮躁起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周初心中弥漫开，他的心开始越跳越快，像是要从他的胸膛中跳出来一般，心脏跳得太快以至让他渐渐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周初忽然想到两年前，有一天爷爷独自到点苍山上去查看他放的捕捉野兔子的笼子，在山谷里不小心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腿脚麻痹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伤口不停地流血……危急之中，幸好被路过的村民发现及时送到周大爷那里上了药才捡回了一条命，而那一天周初没有跟着爷爷一起上山独自在家中，但他却如现在这般一直心神不宁，心也跳的这般快。
    周初明白爷爷此时一定也是在遭遇到了什么困难，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这里干等着。
    不，不能就这样干等着，我要去找爷爷！
    周初想到了爷爷那个瘦弱的身影，与之相对比的是，那些躲藏在房内不敢出门的村民生怕水鬼从湖中一跃而出取走他们的性命，只有爷爷和那个道长在与这些妖魔鬼怪抗衡着保护着这个村子，想到这里，周初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即便是自己不如孙远道那般优秀，但他是村长的孙子，不能害怕！
    想到这些周初决心要去找爷爷，但又知道自己如果贸然前去，莹儿一定会阻拦自己，焦急中心头忽然生一计。
    周初先佯装镇定自若的姿态，对他们两人道：“刚才周大爷让咱们来送了醒酒汤便回去，咱们现在来了这么久没有回去，我想周大爷应该要担心了，不如远道哥哥你先送莹儿回去，反正莹儿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看这个样雨越下越大，莹儿衣裳单薄小心要感冒的，不如我在这里的等着吧，等事情有了结果我再仔细告诉她便是了……”
    莹儿知道周初内心煎熬还想留下陪着他但同时又不想自己的爷爷担心，便只得点头答应。
    孙远道起身去祠堂客厅内将盛放醒酒汤的瓷罐拿了回来，莹儿撑了伞，两人一同走了。
    “周初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会便就回来。”孙远道嘱咐道。
    “嗯，我知道，你们走路小心路滑。”周初点头答应。
    等他们两人转过巷子不见了身影，周初立刻抬腿朝着白水湖的方向跑去。
    因为跑的太快，石板路又太湿滑，周初一不小心，脚底一滑便狠狠地摔倒在青石板路上。
    周初感觉自己的膝盖像是被刀子划了一刀，尖锐的刺痛疼痛难忍，周初强忍着挣扎爬了起来，将已经摔坏掉的雨伞扔到了一边，然后继续奔跑。
    忽然一声惊雷闷响，远处的的乌云滚滚而来，整个天地之间顿时昏暗如入了夜一般。
    暴雨倾盆而下砸在地上、房檐上发出巨大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一条鞭子抽打着这座狼狈的小山村。
    这个村子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一般蜷缩在地上不敢反抗任由暴雨蹂躏着。
    周初快步跑出了村子，村子外的道路是乡间土路现在更加难行，连日的暴雨让这些土路早已经烂成一片。
    周初只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被稀泥绑住一般十分沉重每抬一步都十分困难。
    暴雨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周初使劲擦了擦眼睛，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模模糊糊看到极远处的湖面上有一条小船在飘动，那一定是爷爷！
    周初继续往前跑，又因太过着急再次一跤摔倒在了烂泥里。
    周初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泥水、雨水模糊住了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口黄泥汤呛入周初口中让他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黑几乎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