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二年,西北大明军大胜蒙古族活捉蒙古小王子的捷报传来,太子再一次成为百姓美谈,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赞扬不断。大明近几年的几场大胜,几乎都有太子的身影,大明能得此储君,是百姓之福,有战事也不怕,赢便是了。遂处处和乐,只万府悲痛,门上挂起了白帆,苦苦等待着万家嫡公子的遗体被运回来。
一身素衣的李炎炎早已经哭干了眼泪,畏畏缩缩的站在最后面。在万府众人的唾骂诅咒声中,她几乎有解脱的快感。自打她使计嫁入万家,父亲再不管她,姨娘被送往乡下庄子,李家早就没有了依靠,可万荣待她如何?非打即骂,羞辱鄙夷,小妾通房一堆堆的,她恶心!如今万荣身死,她又没有一儿半女的,后半生如何?李炎炎知道自己的地位多么凄凉,她恨自己肚皮不争气,恨万荣死的早,恨李家无情无义连她的书信都不回。听着门外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竟然笑出声来,万荣死了,死在战场上,原本该是英勇无畏的战死,如今却……
“听说蒙古族早就该败了,都是万家那个公子胡乱指挥,才使一队军队掉入了蒙古圈套,白白丢了性命……”
“可不止啊,万荣那人胆小怕死,被抓住的时候就大声哭喊,泄露了太子早就布置好的机关,这使得蒙古族逃过一劫……”
“对啊,听说太子又连续几夜重新布置,和姚将军于将军密谋许久,才一举抓住了蒙古小王子……”
“可怜姚将军的公子,竟然因此战死了啊……!”
“若不是那万荣胆小,姚小将军也不会为了救他被蒙古族的乱箭射死,造孽啊造孽啊!”
“我还听说呢,万荣在西北不听指挥,私自带着两箱子大烟去,整日迷醉吸食,不少将士也染上瘾了,那玩意儿是戒都戒不掉啊,沾上了就是一个死字!你说万荣这般的行径,是如何被派往西北的?难道是万家老尚书看着蒙古族好欺负,送自家子弟去捞军功?如今军功没捞到,倒是把命给丢了!要我说啊,万家这次要倒霉咯!皇帝英明,可不能纵容了万家这样的子孙,留下来祸害旁人啊。”
“是啊是啊,皇上英明啊,可不能让百姓们寒了心呐!”
…………
四月中旬,大军终于到达京城,大部队留在城外驻扎,少部分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城来授命传旨。百姓们分立道路两旁,一片欢呼,茶楼上酒楼里,书生高声念诗: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百姓们高举箪食,或是擎着红绸扔向大军,场面欢腾,热闹不已。
朱祐樘一身戎装骑马走在最前面,左侧跟着银白胡须眼神坚毅的姚老将军,右侧跟着满脸疲惫眼窝深陷的临受命威震将军的万尚书。如玉茶楼上面冠如玉的张鹤龄看着太子大军缓缓走过,面上悲喜难辨。太子平安归来,姐姐也该放心了……
大军最后便是几车棺材,有英勇战死的姚小将军姚廉,有临阵逃命仍旧难逃一死的万荣,也有不少亡者的衣冠。百姓愤懑,狠狠盯着万荣的棺材随着车马向前,恨不能一口唾沫吐上去。万荣在时欺压百姓调戏良家妇女无恶不作,死前牵连战士无故搭进去人命,这等小人,万死难辞其咎!
…………
张尔蓁听闻太子归京的消息后,在凝云阁迷迷糊糊的又过了几天,才在一个黄昏时分见到了朱祐樘。彼时张尔蓁正举着个精致的银质喷绘小斗壶浇花,听见男子沉重的脚步声,朱祐樘一如他走的时候,穿着一身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身姿修长,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他黑了……,张尔蓁凝视许久,才轻吐出声:“你……回来了。”
朱祐樘大步上前,拽过张尔蓁娇小的身子搂进怀里。感受到强烈的心跳,张尔蓁缓缓抬手附在朱祐樘宽阔的后背上。朱祐樘的身子僵了一瞬,嘴角微微上勾,双手的力度微微加大些:“我走的时候……,来不及告诉你。”
“太子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就好了。”张尔蓁安心的窝在朱祐樘的胸膛里,许久才道:“你走的这几个月里,宫里发生了许多事儿。”
朱祐樘一手牵着张尔蓁往里走,声音冷厉:“这次回来,就不会离开了。宫里大小事都有我,你再不必受苦。”
张尔蓁笑道:“我没有受苦,我都没出门去,谁都拿我没辙。兴许这次,老天爷也站在我们这边呢。年后太后娘娘带着德妃娘娘和梦昭仪去了山庄,太后走之前召我过去,说只要皇上好好地,其余她再不管的。”
朱祐樘牵着张尔蓁坐下,附在张尔蓁娇嫩手背上的大掌带着薄茧,“万荣死了,万尚书一蹶不振,万家这次受挫势必会反噬,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要打,你……要越发小心才是。”
“吴娘娘送来消息,说万贵妃的身子受不住了,蛊虫一直在体内,越发不受控制,她再找不到方法引出蛊虫,那几只虫子早晚会冲出身体,万贵妃必定……七窍流血而亡。”张尔蓁反手握住朱祐樘温热的手掌,心里终于长叹一口气,知道他去了西北后,她担忧害怕,无数次乞求老天爷,别让我年幼就……
留征辔,送离杯。羞泪下,捻青梅。低声问道几时回。秦筝雁促,此夜为谁排。君去也,远蓬莱。千里地,信音乖。相思成病底情怀。和烦恼,寻个便,送将来。
张尔蓁没想到她会有念盼君归的一日。她无奈的拉着朱祐樘的手,盯着他英俊的面庞看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这样的日子何时候才能结束。”
朱祐樘眼里的愧疚一闪而过,坚定更甚。张尔蓁只是看着朱祐樘修长的手指发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最近……在用女子的血炼丹,这事儿……,太子知道了吗?”
朱祐樘长睫笼住一片黑暗,嘴角扬起一抹讽刺:“何止是宫女,连小太监都进去几个。凤藻宫那儿也不安宁,偷偷运进去的道士,滇南找回来的蛊师,大约早就死没了。”
张尔蓁毫不意外朱祐樘在宫里布下了许多眼线,笑道:“他们这般狠毒,太子能安然无恙活到今日,实在是纪妃娘娘保佑。”奶娘经常在她耳边念叨,纪妃娘娘如何善良聪敏,那才是值得尊重的长辈,至于如今宫里这些,一个一个的人面兽心,心口不一,更像是一匹匹眼露绿光饥饿异常的老狼,让人心惊,又充满战斗力。
朱祐樘不赞同的摇摇头,抚着张尔蓁的脸颊笑道:“那是我命大,跟他们的仁慈没有丝毫关系。”朱祐樘的目光越过张尔蓁凝在不远处楠木桌子上精巧的冻青釉双耳瓶上,心里冷笑不已,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是她们的怜惜,不是母妃的庇佑,是他自己,像个蟑螂般活着。
…………
朱祐樘回宫后,安静了几个月的大小妃子纷纷行动起来,夜里的宴会上,张尔蓁终于见到了许久不曾露面的王香沁,脸上遮了一块雪白轻柔的绢丝,一双美目似娇似嗔,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上首的朱祐樘,偶尔又眼神复杂的看向张尔蓁,又猛地转移开实现。张尔蓁坐在朱祐樘右侧,感受到王香沁强大的怨念,她很好奇,王香沁的脸蛋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很明显万仙儿也很好奇,笑道:“今儿太子殿下难得与咱们一聚,沁妹妹何不摘下面罩,这般看着,到底别扭呢。”
张尔蓁默默喝了一口汤,心里直点头,录昭训继史承徽之后成为第二个太子妃的铁粉,跟着道:“姐姐若是一直带着面罩,怎么吃饭呢。更无论姐姐变成什么样子,单凭姐姐的美貌,都不会多离谱的,姐姐多虑了。”
朱祐樘瞥了一眼开口的录昭训,他甚至记不得什么时候宫里有这号人物了。
王香沁耳尖泛红,一副极委屈的样子看向朱祐樘,绞着帕子不做声,朱祐樘道:“摘下来吧,成何体统。”
万仙儿不惊不喜,录昭训一脸惊喜,张尔蓁面无表情,王香沁越发委屈了,可太子发话,她不敢不从,还是慢腾腾的揭开了面纱。看到尊容,张尔蓁有些失望,其余女子皆震惊,一脸的“沁侧妃完蛋了”的表情,张尔蓁有些不能理解,不就是左右脸上分别留下几个小坑吗……当然左脸的稍稍严重些,可王香沁天生的美貌并没损失多少。
朱祐樘装作没看到,继续呷了口茶。随着面纱揭下来,王香沁终于受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好一会儿才毅然决然的站起来,猛地跪在地上哭道:“太子殿下替臣妾做主啊,臣妾那日不过是去了邵妃娘娘的赏花宴,回来后就起了疹子,臣妾这是被害了啊,太子殿下,臣妾是被害的……”
张尔蓁瞥了一眼地上的王香沁,正巧沁侧妃怨毒的目光略过来,接下来的话便顺理成章了,“太子殿下明鉴,臣妾这是被害了啊!臣妾原本也以为是过敏了,可这几个月查下来,发现臣妾真的是被人所害啊,是她——就是蓁侧妃,她在赏花宴上对臣妾动了手脚。臣妾最喜欢花,平素从不曾起过什么疹子,可那日奇怪,蓁侧妃一直拉着臣妾坐在菊花堆里,还给臣妾倒了花茶,臣妾这才……,求太子殿下为臣妾做主啊,蓁侧妃要害臣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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