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尔蓁这话,白若沉默许久,缓缓道:“此次大祭前,皇后娘娘忙着纳米摆案,各宫娘娘们或是在各宫里安排祈福,或是叫来道士打沾做法,到处铃铛作响,一派和谐忙碌,你道是为何?难道她们真的如此在意今年是否丰收?自然不是,她们这般做派,或是假装的,或是真心的,还不都是给皇上看的,都想去参加大祭,想去露脸。钦天监降卟里还有一句:净身静心,康永隽苓。”
张尔蓁不解,疑惑的看向白若,白若笑道:“能去此次大祭的必定于朝有功,于家族有益,难得的机会,谁不想去?”
“那若嫔娘娘您是……”
白若不屑道:“我恨不得白家人都去陪葬,怎会要什么福气来给他们。对了——,白家现在还有没有人活着呢,大约也没几个了罢。”
张尔蓁知道了白若不去大祭的缘由,却不知道白若不愿让她去凤藻宫的原因。白若却不着急,一手撩着宽大的纱袖慢悠悠给自己斟上一杯泛着青黄的新枫,“我不去参加大祭,皇上回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招我过去……”
张尔蓁点头,若嫔受宠,是老皇帝离不开的宝物。两日不见自然分外思念,这话没错,可是……,张尔蓁惊道:“那也是后日?除了我之外,难道还有其他人要去拜访万贵妃?”
“大祭结束了,总得发生什么来对应天兆。或是有人不明所以的死了……或是有人变成天命所归了……总会有的。”
“你们打算对付谁?是她?”张尔蓁不敢相信万贵妃真的会倒台,毕竟她耀武扬威了这么些年依旧生龙活虎,张尔蓁想过的最快的万贵妃死去的时候,便是皇上驾崩的时候,可白若笑意盈盈的样子让张尔蓁胆寒,只听得白若继续:“宫里想她去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你呀,排不上号。”
张尔蓁默默表示同意,她是被万荣那厮逼得远走他乡,到底生命无碍,宫里这些个女子,哪个没有被万贵妃摧残迫害过呢,“所以后日不太平,我最好别去?”
白若不再作声,慢慢饮干杯中清茶,又意味深长的看着张尔蓁,“这么一说出来,连我也糊涂了。”
张尔蓁也不再做声,事情变成这样,她还是要去的,最起码……她不想看着朱佑樘一次次宠幸万仙儿。万贵妃出事了,朱佑樘大概就不再去庆云阁了吧……
白若终于还是没说什么,这让张尔蓁心里平静了许多。两人又静静喝了会儿茶,便各自散去了。临走前,白若眼神复杂道:“其实……太子仍然担心你。”
张尔蓁笑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看着白若走远,张尔蓁心头渐渐沉下来。她真想找个空旷的地儿喊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为什么就没个明白人来告诉她,这又不是猜谜语,一不小心是要没命的啊!垂头丧气的张尔蓁决定不再欣赏御花园的美丽景致,带着金秋银秋就要回东宫去,可偏偏事与愿违,当她走过一丛茂林处时,窸窣一阵响动后钻出来的男子,额,张尔蓁记得,这不就是八皇子朱祐杬吗……
面冠如玉的朱祐枟依然是少年时那嘻嘻哈哈的样子,他丝毫不意外会碰到张尔蓁,有模有样的行礼道:“皇嫂安好。”
张尔蓁往左侧偏了一下避开朱祐枟的礼,有些尴尬道:“八皇子折煞我了。”一个小老婆,算得什么皇嫂,张尔蓁同志的认知一直很明确清醒。
朱祐枟露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皇嫂这般客气作甚,你是皇兄的人,自然就是小弟的嫂子。皇嫂今日竟有这般雅兴游御花园,不知小弟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与皇嫂同游一段?听说皇嫂深居简出,小弟倒觉得可惜了呢。”
这话把张尔蓁吓得不轻,叔嫂避嫌啊,在民间都惊悚得很,更何况是皇宫里,张尔蓁忙笑着拒绝道:“我正要回东宫去,八皇子好雅兴,您慢慢游玩便是,不打扰了。”说罢抬脚便想走,朱祐枟却笑嘻嘻的伸出手臂拦住去路道:“难得见到皇嫂,皇嫂这般无情,小弟要伤心了。”这不正经的样子看的张尔蓁一阵恶寒,朱祐枟要干什么?张尔蓁不想知道为什么该去参加大祭的朱祐枟会出现在御花园里,也不想探究他鬼鬼祟祟的躲在竹林里是想窥探谁,可他这般的浪子形态若是被别人看到,张尔蓁得有几个舌头才能解释的清楚,实在是无妄之灾!
“八皇子何不有话直说,这般藏着掖着的未免不美。若是被别人瞧见了,八皇子就好过了?”
朱祐枟仍旧是一副笑哈哈的样子,头顶的镶碧鎏金冠垂下来一缕金带调皮的贴在脸上,他却不用手去拂,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张尔蓁,眼里盛满了笑意。那一瞬间,张尔蓁想到了弋千,他们都有这样一双眼睛,邪魅且妖娆。可朱祐枟不是弋千,弋千最起码还是绅士的,可朱祐枟身上全无皇室皇子高贵的气质,至少在张尔蓁看来,朱祐枟非常欠揍,像个市井的小流氓:“小弟不过是想与皇嫂一同走几步,皇嫂都不愿意,小弟这心里有多么难过,皇嫂可知道?”
张尔蓁原本就不耐的情绪更是像被浇了一桶热油,你难过关我什么事,张尔蓁示意金秋银秋向左,自己准备向左走,在朱祐枟又想伸手时,两个丫头非常不客气的用身体挡住了朱祐枟要伸出来的魔爪,张尔蓁从右侧走过,加快了脚步,“八皇子自重,我两个丫头的得罪之处,改日再赔礼。”
朱祐枟笑道:“果然无情,皇嫂,我们改日再见。”
张尔蓁不再理会他,金秋银秋小跑几步跟上来,金秋小声道:“八皇子这般做派,真真让人不耻。”
张尔蓁也很纳闷,但是目前事多,就算是排号,也轮不上他朱祐枟,便丢在脑后不理会,直直回了凝云阁。
朱祐枟看着主仆三人走远,呸了一口不屑道:“除了脸长得好看些,就是个榆木脑袋!本皇子屈尊降贵,她还假装清高,等着吧,早晚有你求我的时候!”转身又看着白若离去的方向一脸沉醉:“古有唐高宗,今为何不能有我朱祐枟!咱们走着瞧!”
…………
大祭要进行两天,所以朱祐樘和万仙儿当夜里没有回来。送完珍珠粉回来的明月汇报道:“奴婢回来时正巧碰到紫云阁的芳菁,芳菁问奴婢去庆云阁做什么,奴婢便说了,是蓁侧妃得了样好东西,特地命奴婢送过去给太子妃用。侧妃,奴婢瞧着芳菁就是再等奴婢呢,听奴婢说完便回去了。”
张尔蓁笑了笑,问道:“太医看过嬷嬷了吗,多给些银子给拿药的小太监,让他认真看着点,煎药的时候不准离开。”
“奴婢省得。太医已经回去了,嬷嬷想是下午着了风寒,这会儿已经休息了。嬷嬷要奴婢转告侧妃,她没什么事,不必担心。”明月皱眉:“嬷嬷到底是年纪大了,申时还说腰疼呢。”
张尔蓁叹道:“若不是我,她也能在宫外好好享享福了。等这事完了,就请爹娘把嬷嬷接出去,好好养老才是。”
明月点头,支支吾吾似是有话要说,张尔蓁示意她但说无妨,明月才道:“奴婢听奶娘说过,嬷嬷不打算出宫去了。”
“哦——,为什么?”
“奴婢也是这么问的,奶娘却没有回答奴婢,只说要奴婢伺候好侧妃,别的都不用管,有她和华嬷嬷在呢。”明月一脸伤心:“奴婢觉得自己实在无用,帮不到侧妃的忙,有时候还需要侧妃为奴婢担心。”
张尔蓁笑道:“原来你是在想这个,我何其有幸,有嬷嬷和奶娘,还有明月你,我这身边若没了明月,倒也是少了很多兴致。”
明月赧然,“奴婢都知道,只是有时候觉得自己实在无用。您也是为了奴婢好,奴婢都知道。”
“简单如明月你啊,也有了复杂的心思。在这皇宫里,一个不小心啊,咱们就会着了别人的道。你心里有事只管告诉我,可不能憋着,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明月,你懂吗?”
明月正色道:“奴婢知道,便是旁人再说什么,奴婢也只是侧妃的丫头,不是太子的。”
张尔蓁笑道:“如果有那个时候,你还得跟着太子好好过呢,我会拖太子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明月霎时红了眼眶,“侧妃说什么呢,奴婢要好去处做什么,奴婢要伺候侧妃一辈子,生是侧妃的人,死了也要做侧妃的鬼。”不要像如月似的,说走就走……
“好,咱们明月的一颗真心我都知道,绝不辜负你。”张尔蓁叹道,“放心罢,咱们都会好好的。”
明月笑了,麻利的伺候张尔蓁更衣,看着张尔蓁一脸疲态的窝进床里,心里酸酸的。
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昏昏暗暗的,明月吩咐了小宫女守着,自己举着宫灯回了侧房,一路静悄悄的,连虫叫也听不到。明月打了个寒颤,即便是迟钝如她,也能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氛围,她只是希望姑娘不要抛弃她,她是笨了些,也许还蠢了点,但是她想与姑娘同生死的心是坚决的,后日去凤藻宫,她是一定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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