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尔蓁在明朝活了这么些年,最不愿意回忆的,怕就是那日的凤藻宫一行,她到现在还有点懵懵的,那日里,到底是谁利用了谁,她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那日的人和事经常在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张尔蓁抑郁了,也许在明朝活了十五年的她,依然不适合这里……
大祭结束,百官朝贺,静了两日的宫里热闹起来。太监宫女们举着肩舆穿梭,明黄色正红色水红色等各色彩绸衣裳飘荡,大约此次祭典很成功,随处可见的喜气至少证明一点——皇帝的心情极好。乾清宫伺候的怀恩公公心情尤甚,他先是伺候了皇上一杯雨后的龙井润嗓子,又麻利的吩咐小徒弟去请若嫔娘娘,这些没眼力见的小东西,没瞧见皇上身边没有佳人相伴吗。白若来的很快,怀恩公公笑得一脸谄媚,忙请娘娘进去。白若笑得灿烂,谢过怀恩后进了乾清宫,这对于她来说是常事,乾清宫这地方,她来过许多次了。
——今日尤其特殊。
相比于乾清宫的清净,凤藻宫就热闹了许多,许久不见客的万贵妃今日宫里又热闹起来,皇后娘娘打着探望的口号来了,邵妃娘娘也来了,穿着一袭轻笼抹嫣长纱裙,娇态动人,看的皇后娘娘一阵不爽,都这把年纪了,还装什么!张尔蓁是来的比较晚的,辰时才起身,原打算带着春风春絮来伺候,奶娘和明月却不同意,软磨硬泡了许久,定要跟着来。张尔蓁没法子,只得带着二人一起,辰时末才进了凤藻宫给万贵妃行礼。
张尔蓁见到两位娘娘也在时心下诧异,已经发觉今日之行不会简单,还是低着脑袋行过礼,被皇后娘娘赐座,坐在下首的楠木雕花交背椅子上。
“贵妃怎地还不来,不是说身子好了?大祭结束了,本宫关心贵妃的身子便来瞧瞧,你们还不下去通报一声?”皇后娘娘穿着一身严肃的暗红色镶金边的褂子,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疲态,声音平静,不急不躁。
一旁的小宫女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已经派人去叫了。”
邵妃娘娘皮笑肉不笑道:“贵妃就是很大的能耐,皇后娘娘难道是今日才知道的?”
张尔蓁余光看到皇后挂着串珠的手一紧,随后听到皇后冷冽的声音:“既然贵妃没空来,咱们就去看看,她这般不见于人前是为何。”
这话一出,一旁伺候的宫女们吓得都抖起来,连称“娘娘息怒”,大有想要拦着的架势。这情景很诡异,张尔蓁疑惑,她们怎么都这样害怕,是为何?若是搁在往日,皇后大概会假情假意的关心一下万贵妃的身子就会回去,可今日不是,皇后站了起来,她身后的大宫女忙上前扶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笑道:“本宫要去里边看看,邵妃可要同去?”
邵妃娘娘笑着站起来:“臣妾也担心贵妃的身体,臣妾自然也要去看的。”
张尔蓁非常自觉的站起来,一脸“我也是这般”的样子站在皇后娘娘身后,邵妃冷眼撇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三人似乎结成了同盟,不管地上还在哀求的宫女们,绕过百鸟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的大屏风,往万贵妃的内房里走。万贵妃的内房距前厅很远,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张尔蓁是第二次到万贵妃休息的地方来,仍然止不住的赞叹这奢华和富贵,满眼的金珠宝石,各样进贡的珊瑚盆景,与上次来时似乎有了一些改变,房里的布置改变了不少,一架更大的火红色双心木镂空雕刻的大屏风横亘在众人面前,画面古怪,竟然在大白天的透出阴森感。张尔蓁看着这屏风隐隐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头绪,便低头不想。空气里隐隐飘来檀香味,先是淡淡的,然后才是一阵浓重,重的张尔蓁不禁揉了揉鼻子,使劲憋回去想打喷嚏的冲动。邵妃娘娘拿着帕子紧紧捂住口鼻,一脸嫌弃。只有皇后娘娘似是很习惯这味道,毫不在意的绕过屏风,又掀起了红宝石串成的银丝线帘子,声音柔和:“妹妹的身子既好了,怎么也不出来见见?本宫实在担心,就来瞧瞧。”
万贵妃正躺在床上,轻纱帐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床前一侧摆着一方大大的乌木桌几,桌上点着三个青铜九醨百合大鼎,每个鼎内都燃着三根指头般粗壮的粉木檀香,青烟飘得很远。床尾处站着一个女子,黑色纱裙从头裹到脚,像是***教的信徒,看见皇后娘娘后微微颔首行了个礼。
诺大的房间只有她和床上的万贵妃,空气里都透着古怪。
床上的万贵妃自然没有睡着,但是她也没有下床来,她带着娇媚的声音懒懒道:“臣妾失礼了,臣妾昨儿又染上了风寒,太医才来瞧过,说是极具有传染性,皇后身子金贵,就早些回去罢,省的被臣妾给染上病,倒是臣妾的罪过了。”
这般托词皇后又怎么会在意,遂关切道:“贵妃的身子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无论是皇上还是本宫都极为担心,本宫也是奉了皇命来关心贵妃的,若是连面也没见到,回去可怎么交代呢。”说罢便想掀起帘子,一旁的黑衣女子眼疾手快,“啪”地一下打掉皇后的手,声音平淡:“冒犯皇后娘娘了,贵妃身子不适,不易挪动。”
这一下不仅皇后愣住了,邵妃愣住了,张尔蓁同志也着实惊了一把汗。我的乖乖,那是皇后娘娘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你有几个胆子竟然敢打她的手!这个滇南的荷道姑是怎么在宫里潜伏二十余年的,风土人情不晓得吗?
皇后娘娘大怒,气的浑身发抖,玉指指着荷道姑道:“狗奴才!你是个什么东西!来人!把她给本宫拉出去喂狗!来人!人呢,都哪儿去了!”
邵妃娘娘忙上前搀过浑身发抖的皇后,扶着坐在一边的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朝着万贵妃的方向道:“贵妃这都是什么规矩,皇后娘娘来了闭着不给见,一个狗奴才也敢给皇后娘娘脸子瞧,贵妃是仗着皇上的喜欢,以为这后宫里没人能管得住你?”
万贵妃的声音依旧娇弱:“荷道姑是鲁莽了些,娘娘别介意,何苦跟这等奴才一般见识。”提到“奴才”二字,一直盯着荷道姑看的张尔蓁注意到荷道姑的身子僵住了一瞬,心里好笑,原来这个荷道姑不觉得自己是个奴才吗?
“贵妃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而不见,倒是让本宫怀疑里边这个到底是不是万贞儿本人,你若再不出来,本宫就要派人请贵妃出来一见了!”皇后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张尔蓁可以猜测到她此时的心理:你个老女人,好了又病,病了又好,怎地还没死,这么反反复复的瞎折腾,本宫都没那个耐性!
邵妃顺势坐在一侧,“贵妃便是再得宠,也不该这般枉顾皇后的凤颜,此事传扬出去,贵妃还能得了好?”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荷道姑,继续道:“这样不分尊贵的贱人,合该拉下来乱棍打死,规矩体统都没有,要来何用!”
确实,在两位娘娘的眼里,荷道姑并没什么特别的,要说特别就是那装束特别了——特别的碍眼。张尔蓁又看见荷道姑藏在长长黑衣袖里的手动了几下,黑纱下的眼睛亮的吓人,直直的盯着这个方向。
好一会儿,万贵妃也没说话,若不是身影还在,张尔蓁还以为万贵妃已经走了。皇后等了会儿却等不来回话,最后的耐心也没了,“本宫就要看看,这床里边的是哪个贱人,敢冒充万贵妃,本宫倒要看看,她是长了几颗脑袋!”大约也是因着方才万贵妃毫不客气的骂荷道姑是奴才伤到了她的自尊,这次荷道姑悄悄后退两步没有再伸手,唇角若有若无地浮起一抹笑意,张尔蓁觉得越发诡异,直觉荷道姑不简单!
皇后和邵妃娘娘一齐掀起了帘子,随着帘子掀起,三人皆是惊悚,皇后娘娘更是一把甩开了手里的帕子,惊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张尔蓁自觉已经遇到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事——群穿,道命,蛊虫等等,可这会儿也被惊得不轻,帘子下的万贵妃容颜娇嫩,乌发披肩,凤眉明眸,顾盼流离间皆是勾魂摄魄,玲珑腻鼻,肤若白雪,朱唇一点更似雪中一点红梅孤傲妖冶——活脱脱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形象!
万贵妃只有一瞬间的滞住,便掀起厚实的暗红苏绣织金锦被子下床来,张尔蓁默默擦把汗,这样的天气盖着这样的被子,万贵妃您不热吗……
穿着娇嫩的鹅黄色丝质绸缎睡袍的万贵妃肩上搭着金线昙花披帛,似乎有些不屑道:“臣妾都说了身子不适,皇后娘娘这般做,是不把臣妾放在眼里还是压根不相信臣妾。”
张尔蓁更为惊悚的咽了口唾沫,因为她清晰的看见有着年轻容貌娇美声音的万贵妃娘娘,竟有一双布满鹤皮褶皱的老手!单看那双手,就是个百岁老人,真真是……诡异。
看到这情景的何止张尔蓁,邵妃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怒道:“大胆妖孽,冒充万贵妃!你……你这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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