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群

第十八章

    
    这场雨下得急而迅猛,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山洞中坐了大半天,相对无言实在是无聊得很,周持闲了一会儿就开始胡乱扯话题:“你看看这荒山野岭的,我跟你说这地方一般都有狼,你是不是饿了?它们肯定也饿了,搞不好一会儿就出来觅食。哎,你怕不怕?”
    衣服干得差不多了,谢见眠取下外衫重新穿上,饶有兴趣地看向周持:“怎么,捕快哥哥想看狼?早点说啊,我会吹驭狼曲,我们山庄祖传的,给你叫几匹狼过来看看?”
    没等周持回答,谢见眠顺手从崖壁上摘下片叶子放在唇边,嫣红的上下两片一抿,几声凄怨哀婉的曲调倾泻而出,在这样幽暗阴冷的环境中硬生生听出诡异效果。
    周持只是随口一扯,没想到流云山庄竟然还有这种秘术,更没想到谢公子真就吹了起来,方才说这有狼虽然是他瞎说的,但万一真的有呢……
    “别别别,狼都是成群出没,真要来了咱俩可不够狼群塞牙缝的……”
    “噗……”曲调戛然而止,谢见眠头埋进膝弯,笑得浑身抖动不停,“我逗你的,哪来的驭狼曲。你怎么这么可爱,嗯?”
    周持:“……”
    “可爱”的意思是说他很傻很天真吗。
    谢公子怎么回事,拿他开涮有瘾?还是觉得他好欺负?
    大雨下了一天,直到日暮时分也没削减一星半点,想在天黑之前回去是不可能了的,看来今晚只能在这山洞中凑合一夜。周持不是很在意这些,只是有些担忧谢见眠。他淋了雨,方才又抖成那个样子,要是夜里发了热,这荒郊野岭的连可用的草药的都无处可寻。
    周持替他忧心,一转头却见谢见眠正靠坐在岩壁上看着洞口半斜的雨幕,神情轻松甚至带些愉悦,哪有半分忧虑。周持无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起身抖开早已干透的外衫,冲谢见眠招了招手:“别在那发呆了,你先过来睡吧,今晚只能在这儿凑合一宿了,等明日雨停了我们再回去。”
    谢见眠乖乖点头,重新坐回火堆旁,问道:“你不睡吗?”
    “总得有一个人醒着,都睡了不安全,我守一会儿,你先睡吧。”
    虽说方才的狼群野兽只是信口之谈,但夜里毕竟不安全,周持实在放心不下,不敢让两个人都睡过去。
    谢见眠知晓周持心中所想,但总不能让周持一夜不睡,合眼之前补充道:“那我先睡一会儿,待会你叫我,我们轮流来吧。”
    周持点头说好,将外衫盖在谢见眠身上,顺手拍了拍他的头,轻声哄道:“睡吧。”
    衣衫轻薄,盖在身上几乎没有重量,某种熟悉的气息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让人莫名安心。谢见眠撩起困倦的眼皮看了周持一眼,复又闭眼沉沉睡去。
    洞外雨滴啪嗒啪嗒落下,湿冷的风徐徐而过,侵入不了洞内这一方温暖安宁。
    周持坐在一旁,扭头打量谢见眠,平静的目光顺着眉眼轮廓一寸一寸细细游过,深刻却丝毫不带侵略性,即使被观赏的人此时睁开眼睛,也不会从这目光中感到任何不适。
    这小毛贼长得着实是好,周持不得不再次承认,每一处都比恰到好处再多一分,却又不显得夸张,让人不敢将眼睛黏着在他身上,怕看久了就会沉溺其中,再不得解脱。
    许是靠着的岩壁太硬,脖子着实有些酸痛,谢见眠无意识地动了动,眉头轻微拧起。下一刻,一双手轻缓托住上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挪了个方向,头枕上了一处温热柔软所在。
    谢见眠枕在周持腿上,眉心逐渐展开,舒服得将脸在下方深色衣料上蹭了蹭。
    周持:“……”
    腿上的触感异常清晰,细细麻麻的痒顺着大腿传遍全身,最后汇聚在胸口跳动的地方,红色心脏一瞬间“噌”跳得飞快,本就微弱的困意一扫而光。
    周持觉得自己这下真的不用睡了。
    他就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坐姿,一直到天边泛起微光,才合眼睡了过去。
    太阳升起时,雨停了。刺目的光从洞口倾泻而过,隔着紧闭的眼皮都能清晰感受到白光的尖锐,周持就在这高调叫嚣的光芒刺激下睁开了眼睛。
    醒来的一瞬间,周持差点没搞清今夕何夕,腿上传来沉重的压迫感,稍微一动便酸麻得要命,他低头看去,直直撞上一张雪白的脸,这才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这张脸不睁眼不动不开口的时候倒有几分乖巧的样子,周持正胡乱想着,腿上的人轻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刚刚睡醒犹带水光的眸子,一股异样情绪瞬间涌入周持心中,连耳根都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薄红。
    谢见眠没注意到周持的异常,用手背遮住上方的光,眨了几下眼后意识才逐渐回笼,察觉到自己枕着什么后,谢见眠腾一下坐起来,有些慌张又有些歉意:“我怎么枕着你的腿睡着了……你也不叫醒我,是不是压麻了?”
    “看你睡得香没好意思叫。”周持按了按腿上肌肉,压力消失的一瞬间确实轻松不少,但又有令人无所适从的空落落,“还行吧,能走。”
    “要不我扶你起来?”
    周持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
    刚一用力站起来,僵硬的左腿肌肉就开始抗议,死要面子的周捕头差点一个踉跄跪下,赶紧伸手扶住冰凉的岩壁才勉力站稳。
    谢见眠没忍住轻笑一声,走过去揽住周持的肩:“别逞强了啊,还是我扶着你吧,你别一会儿把地砸个洞出来。”
    回到锦州城中时,不过辰时,周持便打算先回府衙,本想叫上谢见眠一起,想到昨日这人淋的雨又心软了,便让他先回家休息一天,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去府衙。
    周捕头什么时候这么体恤下属了,谢见眠十分诧异,这一场雨看来浇得还挺彻底,他凑近周持耳边,轻声道:“你今天怎么这么体贴啊?”
    周持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含混回道:“我什么时候不体贴。”
    谢见眠不置可否。
    待周持动身去府衙后,谢见眠十分不听话的并没有回家睡觉,昨晚他其实睡得不错,现下并无困倦之感,不如借此机会在锦州城中好好转转,下次想从周捕头手中偷得半日闲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他并不熟悉城中布局,无人结伴也不用顾虑,只漫无目的地沿街闲逛。
    街边小贩众多,人头攒动,货物倒是琳琅满目,但逛多了难免会有烦闷之感,正犹豫要不要回去时,赫然瞅见右边一间茶楼,掩映在高大槐木中,在热闹繁华的街市中显出一份少见的清新雅致。
    没有多想,谢见眠转身进入茶楼。
    这个时辰来喝茶的人不多,一楼大堂还有不少空位,谢见眠坐在邻窗的位子上,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边轻抿几口边透过敞开的窗注视外头的风光。
    一壶茶水喝了大半,三三两两的客人陆续走进,堂中人多了起来,邻桌坐着两个中年男子,正互相说着什么久远传闻。
    谢见眠一开始并未在意,直到听到“周家”二字,这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低头凝视茶盏中透亮的茶水,面上不动声色。
    只听一人说道:“这都十几年了吧,想当年说起锦州,谁能不想到周家,周家老爷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人又实在,那些年银子可是大把大把地赚。”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要不说树大招风呢,谁能想到那么大一家子竟然转眼就没了。”
    “唉,这么多年了连凶手都没抓到,想那周家枉死的人怕是都不能瞑目啊……”
    “我跟你说。”那人瞟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凶手早就知道了,那可是山头称霸的匪帮,比府衙府兵可厉害多了,谁敢抓啊?”
    另一男子叹了口气:“最可惜的就是周家那小公子,当年也就才八岁吧,有多少富贵名门排着队想和他结娃娃亲,谁能想到那么小就没了。”
    周家当年还有个小公子?才八岁?
    谢见眠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一场春雨一场暖。昨个儿还微凉的天气下过雨后便陡然升温,响晴的日头挂在头顶,直愣愣地晒下来,照的人全身上下都是暖的。
    随便找了家小店吃过午饭后,谢见眠就有些待不住了,反正也不想在家中待着,还不如去府衙找找乐子。路上途径一家凉糕铺子,谢见眠进去打包了一些准备给府衙的兄弟们分分。
    谢公子虽然在府衙挂了名,但不肯穿捕快服,所幸知府大人并不在意,几乎全权交给了周捕头处理,既是如此,谢公子就更不用拘束了。
    他先回家换了身衣服,将淋过雨皱巴巴的衣物随意扔在椅子上,穿着价值不菲的行头拎着凉糕进了府衙。
    周持一眼便看见进门的人,这人实在是太过耀眼,想不注意都难,本想和颜悦色一番,下一刻就看见这人身上与一众捕快格格不入的衣衫,又要面子的把脸扳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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