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中心位置是皇城所在,皇城的中心位置是统政殿所在。统政殿是大衍帝国文武百官朝见天子,治政议事的地方。
早朝议事的制度始于立国初期,从帐营统战会议演变而来。毕竟,这大衍帝国的疆域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礼制在衍化,传统不能丢。
皇城的正门前汇集了满朝文武,正在等候着城门开启。而此时天色尚早,凉月尚未西沉,烈日还没东升,京都便在这静谧的氛围中沉睡。
这些文武百官安静的聚集在一起,也不吵闹喧哗。大家穿着华丽的朝服,依据品序高低,自觉的排着队伍。大相公晏仲安乃当朝首辅,此次早朝着朱服高冠,怀黄佩紫,脚穿双尖翘头方履,站在最前面。
雄鸡报晓,大日东升,皇城宫门也随之缓缓开启。
大相公晏仲安一马当先,走在前列。百官跟随在后,吴轩声也在人臣之列,迈步向前。
晏仲安刚入宫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突然驻足不前,面无表情的回望南方。早朝队伍随之停滞不前,一众大臣面面相觑的望着站在宫门处发呆的大相公。
半晌,人群中有人轻声提醒,“时辰不早了。”
晏仲安的视线这才从远方慢慢收回,扫了一眼跟随在后的朝堂重臣,接着迈开大步,进入皇城。
京师南门的城楼前,护城河经此流过。河面水流平缓,蜿蜒向前,河边有有一方石台露出水面,释迦菩提正双手结印面向京师枯坐于此。
从初次递交入城文书受阻的那天算起,释迦菩提枯坐石台已有数月之久。起初,常有善男信女前来膜拜金身,时间一久,来此处的人便越来越少。
酒鬼老人宋启先今天却起了个早,单独一人从长平街来到石台前。
释迦菩提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更别提说话了。还是维持着胸前结印的坐姿,口中默念佛经。
宋启先瞅了一眼大和尚,便靠近石台坐下,接着从腰间取下日月壶,喝了几口酒,自言自语,“嗯!好酒。这胖子还算有点良心。”喝了酒后,感觉胆儿也壮了,也不管大和尚能不能听得懂大衍官话,攀谈道:“大和尚,不想尝尝这酒的滋味吗?”
释迦菩提睁开了眼睛,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宋启先后,双手合十回礼。
宋启先见大和尚有了反应,不知又从哪里掏出几只鸡腿,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啧啧称赞美味。
“大和尚,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不觉得饿吗?来来来,这里有鸡腿,何不尝尝?”
释迦菩提果然是得道高僧,眼前的这个酒鬼在他面前又是喝酒又是吃肉,还要引诱他犯戒,换作他人早就拂袖而去。
释迦菩提再次双手合十回礼。
宋启先咽下口中食物,嘿嘿一笑,说道:“居然听得懂大衍官话。那我问你,天子一日不见你,只怕你会在此一直等下去吧?”
释迦菩提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舌头都打结捆在一起了,只见他在石台上用手写了个“一”字。
宋启先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何意?”
释迦菩提看了一眼宋启先,又看了一眼城门,只见城门里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跑了出来。那是一个小乞丐,蓬头垢面,手里捧着一只破瓷碗,被一群狗撵着。
小乞丐飞快的跑过石桥,朝着石台跑了过来。那群狗一直追到石台这里,闻到了骨头的味道之后,便放弃追赶小乞丐,围着酒鬼老人摇头晃尾,哈喇子流了一地。
酒鬼老人宋启先笑骂“狗崽子,倒会欺负人了!”,拎着啃完的鸡腿远远抛了出去。这群狗便疯了一般,追着骨头去了,时不时的传出几声相互撕咬的惨叫。
刚才被狗撵的厉害,小乞丐边跑边想护住瓷碗,便将它藏在怀里。这会儿慌慌张张的从怀中掏出碗来,残羹剩饭已所剩无几,洒落一路。小乞儿看了一眼破瓷碗,虽然嘴里讲不出话,还是鼓起勇气如同往常一样倔强的把碗递到释迦菩提面前。
宋启先见那大和尚面无表情的脸上破天荒的有了笑容,伸出手接过残破的瓷碗,眼神中充满了宠溺的感情,视线落在小乞儿身上。宋启先忍不住故意咳嗽一声。
释迦菩提回过头来,用那蹩脚的大衍官话回答,“一切随缘,一切由心。千里来大衍,不为见君王,只为有缘人。”
宋启先鄙夷的说道:“就见不得你们这些和尚,动不动就打机锋。那有缘人被你等到了吗?”
释迦菩提再次双手合十行礼,没有开口说话,又在石台上用手写了个“一”字。
宋启先不禁莞尔一笑,“恐怕你是个哑巴和尚吧!这个‘一’字,是表示会一直等吗?”
释迦菩提摇摇头,说道:“小僧有一禅,乃闭口禅。佛缘之人有一人,正是眼前人。”说罢,大和尚站起身来,离开枯坐几月的石台,牵起小乞儿的手,面南而去。一步起,步步生莲;一念生,咫尺天涯。
河面有风吹过,微波荡漾;石台有风吹过,风过露痕。痕迹有两道,入石一指深。
宋启先脸上露出笑容,说道:“看来江湖不会寂寞咯。”抬眼望,释迦菩提的背影越来越远,老酒鬼想到话还没说完,便冲着背影大喊:“此间事了,待我去找你!”这一嗓子响彻云霄,全城可闻。释迦菩提在远处回首微笑,闭口不语。
释迦菩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宋启先的视线之中,宋启先提起葫芦,喝了两口酒,眯眼北眺,投向京师。
大衍皇城内,天子用过早膳之后,便移步统政殿参加早朝,殿内文武百官都在屏息静候。
大衍国姓,周。天子名圣显,此时正坐在殿中龙椅之上,看着满朝文武,沉默不语。早朝之上,御史督察王右龄递交奏章,弹劾当朝大相公晏仲安任人唯亲,结党营私,奏请撤其大元统一职,擢升大将军谢世忠为大元统掌武事。
此议由来已久,不过是老调重弹。莽苍流寇起兵事,大相公晏仲安力排众意,任命左怀仁为平南大将军,率部南征,希冀出师大捷,建功立业,用以削弱大将军谢世忠在军伍之中的影响力。不料,前线战事吃紧,五路藩镇兵马各自心怀鬼胎,未能取得寸土之功。
任命之初,大将军谢世忠颇有异议,指责大相公任人为亲,处事不公。
世人皆知,大相公与大将军积怨已久,平乱任命一事不过是将牌面摆上桌摊明而已。
晏仲安为大衍首辅——大相公,乃百官之首,又兼任大元统一职,掌管文武百官,位极人臣,天子私下见他都要尊称一声大相公。
大相公晏仲安与御史丞孙思成并肩站在大殿前列,王公列卿在其身后,再往后是各大小京官。
此刻,御史丞孙思成在一旁汗如雨下,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找寻机会侧眼观察大相公,只见晏仲安神色自若,气定神闲。这王右龄乃御史丞治下从官,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孙思成非常器重此人。却万万没有料到,王右龄在朝上擅作主张,重提旧议,惹人不快。
吴轩声和王右龄私交极少,不了解他的性情。此刻不由对王右龄多看一眼,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大衍天子周圣显坐在龙椅之上,心中翻江倒海,却又不能表现于脸上。毕竟此议不是第一次被提及,故依照前例决议,说道:“大相公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大家有目共睹。此番战事不利,绝非相公之过。左将军战功彪炳,大衍出其右者屈指可数,大相公任命并无不妥。”
群臣应喏。
周圣显环顾群臣,说道:“左将军率部于阵前厮杀,乃国之柱石,不宜苛责。战局如此不利,令我日夜担忧。还请众卿为我排忧解难!”说罢,以手抚额,头疼欲裂。
群臣见状,惶恐不安。
历来,前线战事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庙堂之上谁都插不上嘴,只能等待战争结果。等待,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毕竟,前线传来的讯息只是片面之词,五路诸侯起兵响应号召,果真只是做做样子,出工不出力吗?战争没有结果,一切没有定论。
大衍天子周圣显感觉自己的皇位坐的很不舒心,总是患得患失。因为有那么几根刺扎在心头,却又不能拔掉,每每想到此处,他就会头疼不已。
大相公晏仲安率先出列,谏言天子以龙体为重,不要太过操心家国大事。话音刚落,大小臣子跪倒一地,泣言:“愿君王善佑龙体。”
周圣显闻言急火攻心,更觉头疼难当,只好传令退朝。
退朝之后,高官小吏三五成群的退出皇城。御史丞孙思成于皇城门前截住王右龄,拉到皇城墙根角落。
孙思成环顾四周无人,作势要对王右龄行跪拜礼。
王右龄见状大惊失色,赶紧扶住顶头上司孙思成,惶恐不安的问道:“孙大人可万万使不得,这可折煞晚辈了。请恕后生愚昧,不知大人因何行此大礼?”
孙思成挺起腰背,一袖拂开王右龄,怒目说道:“在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大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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