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暮色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安顿

    
    孟庭安收到翁绒绒最后一封信,信里说她丈夫做了军需后备运营,她怕给丈夫惹麻烦,不能再跟他写信,而且孟家也搬离了浔城,她往后打探不到孟家的消息,没什么可以告知的了。
    信中特地强调孟家是因为要扩大生意才搬走的,没有其他的原因。
    翁绒绒大概不会说谎,这句话写了好几遍,生怕他不相信。
    欲盖弥彰之意跃然纸上,庭安猜到孟家出了些事情,他想的是也许生意在浔城碰到了什么越不过去的难处,只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这没什么,万事都不是永远一帆风顺的,孟家不至于承受不住。
    但既然这是最后一封信,以后会怎样,他就再也无从得知了,想及此,又不免怅然。
    那孟家门前的草都绿了,牌匾覆了一层灰,菜农小哥彻底放弃了送腊肉的想法。
    西园的人没以前多了,王潜翘着脖子望了好些时间,天天抱怨:“说什么让我做几天代理会长,我这都做了几个月了,人呢,不会是跑了吧?”
    旁人听罢笑道:“只听说携款潜逃的,没听说跑路前把能留的都留下了的。”
    王潜瘪嘴:“这家伙忒不靠谱,我顶多再替他一个月,我这把老骨头,熬不过你们,我得回家颐养天年了。”
    “潜兄,除了您其他人哪有资格啊,您行行好,等孟会长回来再走啊,他出门散个心能用多久啊?”
    王潜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转身干活去了。
    清晨,浔城的雨淅淅沥沥,夕照桥下又起了雾,那扁舟被雨点打得叮叮咚咚。
    同样的时间,上海的街道仍旧是车水马龙,道路两旁霓虹光影还未散,照着这个繁华都市,如梦似幻,这儿没有下雨,只是天色有些阴沉。
    在这座都市,青龙帮的盘踞点早已经转移,人们很久没见到那些黑西装的人影儿了,听说,那帮主唐先生自打娶了妻后,就一心陪妻子,把个帮派霍霍得四分五裂,最后分出了几个头头,各自在别处为营,而唐先生丝毫不在乎,就这样将一手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让,带着妻子隐姓埋名去了。
    没了他们,街道巷口略显安静,巷子再往里走是弄堂,弄堂两边拥挤着阁楼,随处而见晾晒在外面的衣服,沾染了潮湿的水汽,一男士走在石板路,望见小脚的老太太躺在藤椅上,拿蒲扇遮着脸,旁边两三个孩童围着她你追我赶地打转。
    老太太听闻脚步声,挪开蒲扇看了一眼,平平淡淡地点头:“王先生,侬又来啦?”
    “是。”男人向她颔首,从她身边经过,朝着身后的楼梯走去。
    楼梯又黑又窄,他需得扶好了扶手,但扶手很干净,摸上去没有一点灰尘。
    直上到第二层才勉强能看到一些光亮,他整了整衣服,抬手敲门。
    敲了一下门就开了,开门人习以为常,见到他眼睛都没抬一下,就侧身让了人进来,又转身给他沏了杯茶,而后朝楼上喊:“妹子,王先生来了啊。”
    楼上回应一声知道了,开门人便扣好了外套,道:“你坐,我干活去了。”
    王先生朝他点点头,他换了鞋推门而出。
    客厅安静了下来,王先生端着茶盏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看。
    这个小阁楼位于弄堂最深处,三个月前从门口那老太太手中租下来的,一层是个储藏室,单独隔了门,老太太放一些杂物,没给钥匙,正门得上到第二层来开,二层入门一客厅,两边各有房间,一间是卧房,一间是厨房。
    这间卧房是向浮住的,他爱收拾,客厅也好,楼梯也好,从里到外被他打扫得一尘不染,王湖方现在坐的这个沙发,原本很陈旧了,向浮就买了小碎花的垫子一盖,顿时给这小小房间增添了几许春意与生机。
    厨房旁有个楼梯,通往三层,上面是三间卧房,从收拾好后王湖方就没上去过,都是女人家,他不方便。
    杯里的茶只抿了一口,思卿下来了,他立马站起来向她笑,大概也觉得自己来得频繁,有些不好意思,问过好之后赶紧直接说事儿:“那个……邓兄托我来问问,他那杂志社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过去,他很需要人呢。”
    “劳烦你费心了。”思卿走到沙发旁边来,“我上次去邓社长那儿的时候,看他那人不算少,当时我跟他申请晚一段时间再过去,他是同意的,怎的又托你来催?”
    “这个……”王湖方支吾了一下,“他那《启名杂志》打算加一个艺术专栏,只怕要等你过去了才能开得起来,所以他想问一问你的具体时间。”
    思卿略略垂眸,轻咬了一下唇。
    王湖方捕捉到这个动作,他连忙道:“你别为难,也不着急的,我就是……看着你似乎没有其他的事情,不大明白你为何一直拖着,但你肯定有你的原因,我去帮你跟邓兄说一声就是。”
    思卿抬眼向他看,面露愧疚:“实在是又要麻烦你了。”
    自从来到上海,确切说,自从那天在饭店巧遇了王湖方,他们好像就一直在麻烦他。
    三个月前离开浔城,一夜奔波后寻了个饭店休息,他们甚至都不清楚当时是在哪个地界,但在第二天巧合的遇上了外出办事的王湖方。
    思卿当时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毕竟只有一面之缘,但王湖方一眼就认出了她,知晓他们一行人没有确定去处,便建议他们来上海,他可以帮衬一点。
    上海的交通与信息传递,以及医疗条件都是相当先进的,思卿就做了决定,王湖方帮他们寻了这个闹中取静的小阁楼居住,又帮她联系了好友邓幕那个杂志社,给她安排工作。
    思卿上一次来上海看画展的时候见过邓幕,那时候他还是申报的记者,她记得他当时说想离开申报自创期刊杂志,如今,他的杂志社已经做的风生水起,其所创刊物《启名杂志》俨然成为上海知识分子人手一份的畅销品。
    这《启名杂志》为月刊,每年十二期,是为一卷,目前已经出了八卷,设有社说时评、内务外交、学术教育等专栏,也有一些时事通知,函电传达等,如今邓幕想增加文学艺术专栏,一开始请得是王湖方给他在上面讲海上画派种种,可是王湖方总拖稿,以至于这个专栏时有时无难以稳定,如果思卿能过去做专职,他是求之不得。
    思卿申请晚一些时间报道,他倒是不急,反正都已经拖了这么久了,再拖一段时间也不打紧,他可没叫王湖方来催。
    王湖方也不是真心要催,可总得显得自己是有事前来,总不能堂而皇之地说:“我只是来看看你。”
    他不想听见思卿老说麻烦他,但她总在说。
    这会儿又听见了,他只能习惯性的摇头:“不麻烦,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我有事来找你了。”
    “嗯,”思卿笑笑,“虽然不希望你会遇到麻烦,但我能帮上的一定帮。”她想起他方才的问题,顿了顿,如实告诉他,“我们在给雅容找医生,这儿的条件比浔城好,我们还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给她做手术。”
    “哦,”王湖方忽觉轻松,“原来是因为这事儿啊。”
    说完又觉自己这“轻松”有点恶,人家病着,他轻松个什么啊?
    但他一直以为是思卿不想接受他的帮助才拖着不肯去的,现在知道不是,就莫名地雀跃。
    听她如此说,他又连忙自荐:“我帮你们去找找……”
    “我们已经寻到了,仁心医院说可以做,他们有个专家在,时间定在本月底,我怕云儿一人照顾不过来,所以想下个月再去邓社长那里去报道。”
    “哦哦,”听她如此认真解释,王湖方觉得自己脸都红了,更为自己先前妄加揣测而不好意思,他赶紧顺着话讲下去,“是了,仁心医院是才成立的,医疗设施都很先进。”
    “不过医院那边说没有完全把握,手术风险很大,但是有希望我们还是想试一试。”
    “应该试一试。”王湖方答,又立刻想到一个问题,他接着问:“钱够吗?”
    这手术不用问就知道费用绝对不低。
    思卿顿了一下,方道:“够的。”
    “不够找我拿,我……借给你,回头你再还,救人于危,这个你别跟我客气。”
    “那,谢谢了,我算一算还差多少。”思卿也只好不客气,她的钱确实不多了,现钱本来就没多少,而很多值钱的东西都留在了浔城,来不及带出来。
    王湖方的话说完了,也就没什么理由继续留着,他应该走,可脚下不动,迅速转着脑子,又找了问题来问:“听闻这位姜小姐是你丈夫的妾室,孟先生可还为了她把你赶出孟家,你如今悉心照顾她我能理解,可是你不惜一切给她寻医治病,我却有些不明白,这手术一做,你立马倾家荡产了是不是,哦,不止,你还要外债累累,你有孩子要养呢,这样是图什么啊,未必你欠她什么,就算欠,现在也该还完了吧?”
    这话让思卿陷入思量,是啊,她现在还是为了心里的亏欠吗?
    不一定吧。
    她抬起头,向眼前人道:“雅容曾经将全部身家捐赠了出去,分文不留,那是多大一笔钱财呢,算下来,应当够建造十个仁心医院,她孤苦飘零,太明白钱财的重要,可她得了那笔钱,却义无反顾的捐了,当时那些暗流涌动她是不知道的,她捐赠的时候真心实意,这实在让我佩服,我想,她已经捐出去那么多钱了,现在为她出点钱治病,是应该的。”
    王湖方默了片刻,郑重点头:“是。”
    他这回是真的没话说了,只能告辞,临走时倚在门边,回头道了一句:“浔城真是个好地方。”
    “嗯?”
    “那儿的人还有着热血与正义,你瞧瞧这儿,走在街上,看到的面容都是一模一样的,一模一样的没表情。”
    “有时间再去浔城做客。”思卿道。
    “行,有机会一定去。”他出了门。
    阁楼的门很快关上了,思卿回头,望见姜雅容刚好站在楼梯上,她向她笑了笑,用哄孩子的语气道:“乖,好好休息,过几天得去医院了哦。”
    “疼,我不去。”楼上的人嘟嘴。
    她叹了口气,这话她没办法安慰,什么病会不疼呢,医生再怎样跟你说不会疼,麻药过了,也还是要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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