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又会及你好

第三十四章

    
    童乐离开了两个小时才再次回到汇景城。他买回来一部新手机,并不由分说地把云影的手机卡拆装到新手机里面,说是这部功能,性能,信号什么都更好。
    云影看那市面上未曾见过的手机款式,心想哪怕说成最好都无可厚非。手机还用一对水晶耳环当吊饰。
    童之好认得那对精美而别致的耳环,那是爸爸在东京买的。那耳环是白金钻石耳勾上镶嵌了一颗泪滴状的钻石吊坠。当时她想象那对耳环在妈妈耳垂下轻轻摇摆的样子,心里就明白爸爸凝视那对耳环的时候,为何笑,又为何笑得那么难过而又温柔。
    因为那对耳环,像极了母亲。
    云影收下了手机,也收下了那份礼物,唯独没有拿那张卡。离婚协议书上拟好了她是净身出户,结婚十五年,她没有用过他什么钱,离婚后,也自然无须补偿。
    童乐一直没有把手收回,两个孩子也在一旁看着。
    “我想你大概清楚我不需要用到你的钱。回去吧。”云影将眼光移到孩子们脸上,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哥哥照顾好妹妹,妹妹也要乖,听爷爷奶奶和爸爸的话,好好的。”
    而后,不敢多看一眼,把门关上,在里面反锁。她已经尽量放轻声音,门锁咬合的声响仍是那样清晰,冷漠。她用这道门把她的绝望、她的迷失关上了。
    云影走到客厅,看了一下四周,顿时跌坐在地上。她紧紧地按住胸口,拼命压下心底那阵钝痛,很快又有一些灼热的力量渗出来撞击她的意识。她爬起来,冲回房间,开始收拾行装。
    一听到李妈说他们回来了,乐纯顿时喜笑颜开,快步到门前迎接,连一向沉稳的童晋都有点坐不住的感觉。童乐是最后一个进屋的,乐纯看不到云影,问孩子们妈妈呢。
    童嘉恒和童之好都不说话,跟坐在沙发上的爷爷打了招呼,就说要上楼。
    乐纯心是虚的,不管云影是否一早准备离家,她那一番话都是导火索。她甚至不敢去看儿子的脸色,只是抓住孙子,问他为什么不跟妈妈一起回来。
    童嘉恒只看着奶奶。
    童之好走出几步又回头,轻描淡写地说:“爸爸妈妈昨天下午办了离婚,离婚证都拿了。妈妈以后要一个人去找姐姐。”
    童晋和乐纯愕然地看向儿子。
    童乐弓着腰坐在沙发上,双肘抵在膝盖上,手里摩挲着什么。他脸上看不出情绪,也不说话。
    孩子们上楼后,乐纯坐到丈夫身旁,这才看到儿子已经不戴婚戒,手指里间有一对无线耳机。乐纯脸色有点白,低声地唤:“儿子。”
    童乐不想想他回家之前母亲到底对云影说了什么,他只希望那些话温柔一些,少一分怪责。他也绝无责怪父母之意。无论于他,还是他的孩子,父母已经做到最好。单凭父母替他们照顾两个孩子,除了感恩,他再无别他。
    “爸爸妈妈。”童乐抬头看向父母,平静地说:“影儿让我代她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乐纯眼睛瞬间红了。童晋面容沉静地看着儿子。童乐站起身,向他们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
    “去带她回家。”童晋在身后沉声道。
    乐纯也说:“对。不管怎样,先把她带回家。她一个人怎么找?没人照应,谁能保证她的安全。她这样冲动没用,我们这些年已经找得够细了,没用的……”
    直到这一刻,童乐才敢承认,这个家里的人,包括他自己真的放弃了童遇安,视她为“眼中钉”,没有了爱,只是麻烦。
    全世界,只有云影在深爱童遇安,只有她一个人始终在坚持,不肯舍弃。
    童乐拾级而上,他无声地笑了,笑得残忍而狰狞。
    云影当天就已出发去榕城与A城的大学生志愿团体回合,随后一同前往S市。
    因为云影是医生,那个团体里几乎聚满了将来从事各行各业的学生,唯独没有医生,又因为云影情况特殊,大家对她都很照顾。尤其是来自A大那几个学生,他们虽然不是童乐的学生,但都十分崇敬童教授,对于云影也格外热心肠。
    云影更是从他们口中得知从这个团体成立至今,童家一直在赞助,志愿者们每年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暗中观察当地哪个孩子符合特征,如同那些电影片尾的公益广告不止在找童遇安一个孩子,志愿者们暗中找的也不仅仅是童遇安。就在去年寒假,这个团体就帮一个家庭在南方某个寨子找回了失散五年的儿子。
    云影多少有点讶然,心中便多了一份确定。
    原来她想做的,他早已在做。
    云影跟随志愿团体走访了十个村庄后,在八月下旬,与结束行程返学的大学生们分开,随后买了一辆国产汽车,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行程,前往F省,在省内各地逐点找寻。也就是那几天,不知是女人的直觉,还是对于一个同床共枕十五年的男人的了解,云影开始怀疑童乐给她的那部手机有问题。
    虽然云影每隔两天就会发信息给儿子报平安,但童家一条短信都没有回复过她。孩子们恨她情有可原,童乐也没有联系过她一次。云影自然不是渴望前夫藕断丝连的关心,她心底认为如此两不相干最好,但她总是有种隐隐的怪异感觉。
    童嘉恒主动联系她的那个晚上,云影十分惊喜,尽管儿子都是问一句答一句,语气平平,并且一昧强调她这边信号不好,手机嗡嗡。最终问她是不是没有用爸爸给她的那部手机。
    云影原本是想她的手机又没有坏,就不要喜新厌旧,用回了她自己那部手机。听孩子这么说,她也没有怀疑,当即换回了新手机,又给他打去电话。
    之后几天,孩子们都没再联系她了。
    那天,她在一个分支了十三条寨子的大村庄顺着乡道在每条电线杆上都贴上了传单,并且得到部分村民的热心帮助,返回县城途中,已经天黑了,她正常行驶,一部日产汽车忽然从前面路口倒车出来,她及时刹车还是撞上了。车里下来了三个男人,一阵酒气,据说是刚参加完婚宴回来的,开车那个倒没有醉驾。
    对方坚称云影在乡道没有减速行驶,应当负全责。云影十五年驾龄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她开得比自行车都慢,并且有鸣笛。她也看出了对方是故意挑事,就要打电话报警。对方却猛踹她车门让她下车谈。云影当然不下,她一个女人,人生地不熟只好认栽,而且那车也不是什么好车,她提出赔偿修车的钱。
    对方交换了眼色后,也说不想跟一女的计较,最终把她带到一公里外的一家汽车维修店,那店主似乎和那几个男人认识,最后来敲云影车窗告诉她,车身凹陷面积较大,修复费用一万块。
    云影跟了童乐那么年,对车摸不透,也一知半解。就那车,买入几万,修理费顶多一千块。被碰瓷了。云影犹豫期间,光头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眼,突然变得好说话了,说看到她后车窗上的寻子启事了,知道她也不容易,一下减到了五千,又管她要了两张传单贴到店里,让每一个来洗车,修车的人都看见。
    云影想好了当作倒霉,拿出了五千块现金,准备给了就开车走人。光头男人却趴在她车窗上说钱不急,等老板把车修好了再给。
    接着,噼里啪啦地套她话。
    “妹子,你女儿十几岁了,你也有三十几了吧。我感觉你怎么这么年轻呢?”
    “你怎么都没口音,你哪里人啊?你是自己一个人来找的吗?家里放心吗?”
    “今天晚上住哪啊?我有个朋友是开旅馆的,我让他给你便宜点……”
    云影什么也不说,把钱转到一个信封里,打算扔给他就走。这时一只肥手从外面伸进了车里。
    “他娘的,找什么孩子啊,跟了老子吧,老子让你每天爽翻天……”
    混乱之中,云影顾不得挣扎,猛地踩下离合,打转方向盘,飞速而去。
    到底去往哪里也不清楚,哪条路宽,哪里有光,她就往哪里开。
    一路疾驰回到县城里,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云影把车停在林荫道的阴暗处,远处广场似乎在举办晚会,隐约有歌声传来。她这才喘了口气,把上衣脱了,用矿泉水打湿毛巾用力擦拭了胸口,穿回一件长袖T恤。
    车厢里没有开灯,云影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无息。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轻声细语:“宝宝……”
    与此同时,手机响了。云影调整了呼吸,拿起查看。她的手指颤了一下,随后降下车窗,夜风灌了进来,她随之清醒。
    电话接通了,但云影不说话。她被一种直觉所笼罩。
    电话那头也是静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说:“吃饭了吗?”
    不早也不晚,偏偏这个时候。
    云影想自己真的很了解这个男人,缜密如此,也能被她有所察觉。
    宠物独自出行,主人怎么可能不给它佩戴一个狗铃铛。
    “别吃路边的东西,找家餐厅吃点健康的,到酒店好好休息。”
    他自然得好像未曾分开过一秒钟。她根本不想想象他是如何一天二十四小时窃听她的每一分每一秒。又在她死寂般的无声无息中陷入不安中,打来这个电话,找回她在身边的感觉。
    “你清醒点吧,别让我把你当作流氓。”云影说完这句,拆开手机后盖,取出电话卡,装回自己的手机。司机把那不知道安装了什么高科技功能的手机扔进中控台下的夹层里。
    过了五分钟,云影的手机被吵翻了。云影想过置之不理,当看到手机上来电显示变成了儿子的时候,她没有犹豫,就按了接听。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童嘉恒的声音有点急。
    “对不起……”
    “爸爸有话要跟你说。”
    “别……”
    那边已经换成了童乐。云影头脑发胀,单手握紧方向盘。
    “你知道了?”
    在这黑暗中,人的感官异常灵敏。云影听见了夜晚打压男人心底最脆弱那个地方发出的声响,也听见了自己的怨意。
    她说:“对。”
    童乐的呼吸沉重了,她可以想象他走到阳台上,他坐在常坐的那张椅子上,他弓着腰,他紧握着手机的大手,就像紧紧拥抱她那样有力。
    “我没办法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艰涩,又有点可悲,“影儿,你用回那部手机……我要听见你,我要知道你在哪里,才能够听你的话,好好去做……”
    一瞬间,云影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这种绝望蔓延她的身体,刺痛她的神经。她头靠在椅背上,脸陷入黑暗。
    【宝宝,你跟爸爸和好了吗?”】
    【妈妈,妹妹又生病了,怎么办?是不是我害的?爸爸带她去医院了,我错了,再也不会了,我想跟妹妹一起,但爸爸不带我……】
    “那天你为什么不带她一起,你带她,她就不会走丢。”那句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可她又忍住了,她不能。她不能再伤害他了。
    于是怨不能恨,恨换作了请求。“我会好好的,我答应你……孩子们马上就要开学了,你也要上课了,照顾好他们,多陪爸爸妈妈,不用担心我,你也保重身体……少抽烟少喝酒多吃饭,有空就和朋友见面,别想太多……”
    开学后一个月左右,云影开始和孩子们有了定时的电话联系,孩子们话少但也耐心听她讲话。方师兄来找云影,是在十一长假第三天,当时云影正在国内某个著名旅游景区派发传,突然有个男人从她手中夺过一叠,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就走在反方向替她派发。
    方师兄妻子去世已经五年,这五年他一直没有交过女朋友。云影也不蠢,她知道方师兄对她有所期待,既然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了,她也就不能装作糊涂。当天晚上,两人一同吃饭,云影对方师兄说了一番话,第二天一早,云影送别了方师兄,临别前,方师兄拥抱了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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