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婚,太庙行礼,正式封后之后,依制要停朝三日。皇上听朝,朝中百官却不能休假,只是朝堂议事之所,便转到丞相府来,身为丞相的云轩就更忙了,除了批复各种奏折,还要接待百官。
今日又是忙到日落时分,百官散去,云轩才能歇口气。
偏厅之内,凌墨带着子清还在整理、汇总,分门别类今日递上来的折子,或请云轩亲自过目,或是发到相应的部门去批复,再将批复的结果,向云轩禀告。
凌墨做这些事情驾轻就熟,难得的是子清,似乎也特别有此方面的天赋,凡凌墨交由他手处置的文牒,丝毫不乱不错。
云轩品了一口茶,觉得无味,吩咐凌墨去煮茶,留子清一人在长条书案上处理、批复公文。
凌墨奉上茶来,云轩将几份紧要的边关文牒处理了,决定“停朝”,净了手,专心致志地喝茶。
凌墨似以往般侍立云轩身侧,等着为云轩填茶。
“你也坐。”云轩淡淡笑道:“其实煮茶这种事情,以后你不必亲自动手的,只是本相喝别人煮的茶委实难喝。”
风前正在旁侧轻手轻脚地整理文牒,听了云轩的话不由伤心,小的为您煮了十几年的茶,哪回也没见您吐过啊?如今有了“夫人”,却是连我煮的茶都嫌弃了。
子清主动加班,手里的一份奏折,他反复看了两遍,还是择出来,奉给云轩道:“大哥,您看看这份折子。”
这是一份地方府衙呈送的折子,一户独孤姓氏的人家想要申请重新修建祖祠。像这种地方事务性的奏折,一般只由户部和礼部盖个章即可,但是这份折子上,赫然多了一份御史院改签的签章,且是箫御史的章子。
云轩打开折子看了箫御史的批复,只有四个大字:逆臣之后,不得建祠。
云轩仔细想了想。这独孤一族被贬还是大概五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先皇尚未登基,正与先先皇后之子夺嫡。先先皇后正是复姓独孤。
先皇是侧妃所生,独孤皇后想要扶亲子继承大统,百般陷害先皇,还害死先皇生母,后先皇出奇制胜,赢得皇位,斩杀了独孤皇后之子,又将独孤皇后贬为庶民,白绫赐死,不得葬入皇家陵地。而独孤一族亦受牵连,宗庙被毁,族人被迁。
先皇暮年之时,一心向佛,对自己年轻时的一些行为,深感愧疚,曾下旨恢复独孤皇后的封号,并改葬皇陵。但是被迁贬的独孤一族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补偿。
独孤一族在贬地繁衍生息,不断垦荒拓土,建设家园,如今也小有规模,子孙中亦不乏才华出众之人。故此向地方州府申请建祠。
地方州府同意了独孤一族的申请,逐级报备,都获通过,却是在监察院碰了钉子,被箫御史朱笔驳回。
“逆臣之后,不得建祠。”云轩淡淡一笑:“箫御史果真是衷心耿耿、刚正不阿。”
云轩将折子扔还给子清:“按箫御史的意思,发回去吧。”
子清恭声应是,也是笑道:“成者王侯败者寇,箫御史的意思也是不错的。”
“多话。”云轩轻斥。子清俊逸又乖巧,办事也利索伶俐,偏云轩就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子清本想恭维丞相大哥几句的,偏又讨了没趣,只得讪讪然告退下去。
云轩端了茶,轻轻品着味道,这箫御史,留不得了。
千锦要出门,来护送他的是一个长得颇秀气的少年:“属下十七,见过千公子。”
“十三呢?”千锦问。
“十三师兄另有差遣。”十七笑答。十七很爱笑,只是这一句答了等于没答。
千锦坐马车去报国寺,今日是他为先父母做法会祭祀的日子。十七递给千锦一张银票:“大少爷赏的,让千公子再多布施些香火钱。”
早上出门的时候,云轩吩咐风前去账上支一百两银子给千锦以做布施。百两纹银布施,已是不菲。如今却又遣了十七另作打赏。
千锦接过银票,看了看面额,竟是通兑的三百两的银票,足顶云轩院子一月花销了。千锦不由惊疑,不知道这笔款子云轩是如何得来,难道云轩在外另有私产?
这当然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云轩是一朝之相,哪能没有一些特别的进账。
千锦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向杜王爷透露一下下。唉,自己实在太坏了。
报国寺主持亲自迎至山门。都说丞相门前三品官,就是丞相的贤妾,依旧是高高在上,为人所奉承攀附,甚至佛门清净地,亦不能免。
千锦祖父在世时,千锦曾随祖父多次到过报国寺,主持亦是亲自出迎,不过是迎于正殿之外而已。
大富贵与大权势,依旧不能比。
千锦和煦有礼,奉上一张百两银票,捐赠香火,主持合掌谢过,千锦再奉上一张三百两银票:“先严、先慈的法会,就拜托主持了。”
主持见了银票,再次连连合十:“千公子孝感动天,老衲钦佩,千公子放心,令先严、先慈的法会,杜丞相已经亲自来吩咐过,一应事宜,均已安排停当,只等千公子验看,再按千公子之意休整就是。”
原来丞相大人倒是亲自来过了。千锦有些许意外,这几天他不是很忙很忙也很累很累吗?便是那种事情,都不曾再整夜整夜的折腾了,千锦承恩,也觉轻松不少呢。
佛门清净地,自己怎想到那些事情上去了,千锦有些惭愧,轻咳一声,道:“有劳主持了。”
所有的事情果真是安排得非常令千锦满意,尤其是一簇簇摆在灵堂上的金黄色鸢尾花,正是千锦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
千锦拈了一支,水灵灵的花瓣,新鲜柔嫩。只是如今却并非鸢尾花当令时节。
“这是杜丞相今日一早命人送来的,好几十盆呢,开得正好,想来是运自暖室的。”主持也很喜欢这些娇艳的鸢尾花:“老衲命僧众们刚刚剪下来的。”
千锦对主持的话“哦”了一声,思绪却飘远,那夜醉酒,自己在云轩怀里胡话,曾说过要送鸢尾花给娘的,想来又被云轩听了去。
主持又宣了一声佛号,想不到冷血无情的丞相大人,对自己的妻妾倒也是有情有义,即便扶了凌将军为妻,对这个贤妾也是不差的。
千锦在知客堂焚香净手,在殿外的空地上跪了,小和尚摆上香案,放上木鱼,再放一卷经书展开,请千锦默诵。
千锦默诵着经书上的文字,法事殿内的高僧们开始做法会,为千锦的亡父母诵经祈福。香火袅袅,梵音浩浩,千锦的心中也是一片空明,自从千家遭难,千锦第一次觉得心平气和。
子易放假三天,说不出的闲适快活儿。他在温泉池中畅游,又去花园中赏花垂钓,正午阳光最足的时候,躺在水榭的暖阁里,听萧妃抚琴,看皇后卫夕瑶舞剑,碧荷如今虽已升了妃位,不过是占个名额,她依旧是随身侍奉子易,没有丝毫嫔妃的架子。
碧荷拿了草莓,一颗颗喂到子易口中,偶尔也挑一两颗不够红不够鲜艳的,放进自己嘴里。
一身宫装的子衿跪在子易脚下,为他按揉双腿。
子易觉得子衿的按揉手法很棒,非常舒服。啊,碧空如洗,云卷云舒,若是不想朝中上上下下那些烦心的事情,如此无所事事也是一件乐事。
一曲罢,卫夕瑶也收了剑,递给丫鬟,和萧妃一起向子易福礼。子易摆摆手道:“你们也累了,过来吃些水果。”
子易又对子衿道:“你也起来吧,你虽是不喜欢吃草莓,苹果却是爱吃的。”
子衿一时无语,半响才福礼道:“婢子多谢皇上,还记得这些。”
子衿本是子易的堂妹,小的时候,也在一起玩过的。就是敏王爷未落罪前,子衿也偶尔进宫走动。她嘴甜,又最有眼色,子易倒是对她也另眼相待,在所有的堂兄弟姐妹中,子衿也算得圣恩独宠了。
所以子易还记得子衿不喜吃草莓,只喜吃苹果的。
子易微微一笑:“你这身份再如何改变,到底也是朕的妹子。你父王已经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你也受了不少苦楚,算是罪孽已清,如今你在朕的眼中,依旧还是当日那个愿意和朕说真话的小丫头,不过,许是你心里可能还有些怨恨朕罢了。”
子衿忙屈下一膝道:“婢子不敢,婢子深受皇恩再造,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对皇上绝没有半分怨恨之心。”
子易点点头:“朕命你为后代采,确实对你恩深。”
子衿脸上不由一红,卫夕瑶也是涨红了脸。还是去年九月九日皇上家宴,敏王爷尚是坐上之宾,曾祈皇上早日为子衿指婚,子易便笑问子衿可有中意的男子?子衿娇嗔地反问:“皇上焉知子衿不是有中意的女子?”
有宋一朝,既然有狐男为贤,自然也有凤女为凰,虽不似狼狐这般名正言顺,却也是人之不怪的事情。
子易看看子衿和卫夕瑶:“你们只在宫中再多忍耐些时日,我总有法子放你们出宫去。”
碧荷惊得手里拿着草莓都捏得淌了汁液,也不自知。萧妃递了自己贴身的帕子给碧荷:“碧荷姐姐,手都弄污了。”
碧荷这才惊觉,忙将草莓放进嘴里,接过碧荷的帕子擦手,帕子上绣了一幅极美的荷花图,青青碧荷,随遇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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