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宋

第一卷 胡地西风卷苍狼 第二十五章 此去西土无知己(五)

    
    赵匡义的话让赵匡胤愣了好一会儿,随即才哑然露出一丝苦笑。
    “二弟说得对,或许真的是我们太过患得患失,所以才失去了平常心。”
    他摇着头对赵普说到:“毕竟我们现在手握二十万禁军,又掌控着京畿内外,我们实在没有理由这么战战兢兢……”
    赵普也自嘲的笑了笑,表示同意赵匡胤的意见。
    不过他还是出于谨慎,对赵匡胤提议到:“京城的情况虽然不必忧虑,但现在不少在外掌兵的节度使还没有表态,我们仍不可不防。”
    赵匡胤点点头,反问到:“你有什么好意见?”
    赵普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着说到:“臣倒确实是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陛下同不同意。”
    “哦,说说看?”赵匡胤问。
    赵普舔舔嘴唇,凝声说到:“陛下登基后,所虑者不过是那群掌兵在外的节度使,但这群人当中,对我们威胁最大者,止有四人,分别是天雄军符彦卿、忠武军张永德、昭义军李筠,与淮南军李重进。”
    “这四人当中,天雄节度使符彦卿虽是国丈,但他同时也是陛下您的岳父,可以说是两任国丈,以微臣估计,他应该不偏不倚,两不相帮。”
    “而忠武节度使张永德,此人本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也是世宗柴荣的姐夫,但他因为竹板案一事,被柴荣下令剥夺兵权。此人对柴氏颇多怨恨,微臣以为,他也不会在此时跳出来,主动帮助柴氏……”
    “只有昭义节度使李筠和淮南节度使李重进,此二人一为柴荣的忠犬,一为柴荣的姻亲,他二人必不会向我们臣服,可视为最大的心腹之患。”
    “但偏偏如今小皇帝却给了我们这个机会,他将李筠、李重进二人召离军队,又只让他们带领一千兵马,完全在我们的监视之下,臣以为,我们何不趁这个机会,一举剪除李筠二人,永远解除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赵普忍不住露出了狰狞之色。
    但赵匡胤却赫然脸色大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可!”他愠怒地说到:“朕之前已经说过,朕现在是天子,天子就该一言九鼎,金口玉言!朕既然已经跟小皇帝说好,放他和李重进等人离开,如果这时候趁机杀了李重进、李筠二人,日后朕的话,还有谁人肯信?若是朕成为一个失信之人,那以后天下还有谁人肯拥戴朕、信服朕?此话以后休要再提,否则别怪朕言之不预!”
    赵匡胤说完,已经是一脸的慨然,令赵普等人连连鞠躬致歉。
    但赵匡义还是不死心,悄悄凑上来道:
    “大哥,正所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我能理解大哥想做仁君的心情,但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呀……”
    赵匡胤豁然扭头,怒目圆瞪地看着他。
    “滚!”
    他一挥手,将赵匡义赶出了大帐。
    剩下的将领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垂下头,不敢再与赵匡胤的目光对视。
    片刻之后,赵匡胤见无人再敢发言,只得无奈让众人退了出去。
    开始刚一退出大帐,赵普就再一次 找上了赵匡义。
    赵匡义正在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拼命砍砸着路边的一辆牛车泄愤,赵普笑眯眯的从后面走了过来。
    “你还笑得出来?”看着赵普那张若无其事的笑脸,赵匡义忍不住唾骂到:
    “大哥是不是糊涂了?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是他不但不领情,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我滚,我真是……,真是……,咳,气死个人了!”
    说完他又是一剑,狠狠将面前的牛车辕条斩成两段。
    赵普却依然保留着脸上的笑容,轻声对赵匡义说到:“将军何须生气,陛下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您的颜面。”
    “保全我的颜面?哼!”赵匡义给气笑了,不屑地撇撇嘴:“他若是为了保全我的颜面,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地让我滚?赵掌书,我看你是来说笑来了吧?”
    赵普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将军试想一下,刚才帐中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人把将军说的话外泄出去,若是这番话传出去,偏偏李筠、李重进二人甚至是小皇帝,出了什么事,那天下人会如何评论将军?”
    赵匡义神色一滞,眼中掠过一丝不安。
    赵普则悠悠然继续说到:“天下人会说,是将军度量狭小,容不下他人,甚至还会背上弑杀旧主的恶名,将军,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赵匡义瘪瘪嘴,眼中的那股怒火终于逐渐消退下去。
    但他却还是放不下脸面,于是对赵普抱怨到:
    “可即使大哥不想背负这样的恶名,也不应该如此心慈手软,任由小皇帝他们离开呀?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这句话难道我说错了吗?”
    赵普再次露出神秘的微笑,仿佛意犹未尽般望着赵匡义。
    赵匡义心思一动,连忙眨眨眼问到:“莫非赵掌书另有话说?”
    赵普嘴角微微一翘,凑到赵匡义耳边,低声说到:
    “有时候,君王的心意,并不一定非要说出来,正所谓体察上意,方为晋升之道,将军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赵匡义露出一副迷惑的表情,仔细想了想,方才一甩脑袋道:
    “咳,你这个赵大脑袋,说话能不能说清楚,非要这么遮遮掩掩的,让人听得云里雾里,有意思吗?”
    赵普相貌有一个特点,就是他身子极瘦,但脑袋却奇大,因此在周朝有一个“赵大脑袋”的外号,平时相熟之人都会以此来开他的玩笑。
    不过这个赵大脑袋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说他脑瓜子聪明,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因此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褒奖。
    如今赵匡义猜不透他的话,就拿他的外号来膈应他,赵普也不生气,依然笑眯眯地说到:
    “其实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陛下并不是不想杀李筠、李重进二人,甚至就连小皇帝,他也……”
    说到这里,他诡秘一笑,跳过不言到:“只是陛下顾忌名声,一心想做千古圣君,所以有时候,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就需要我们来帮他暗地里完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赵匡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哦~,我明白了!”他拖长音调说到:“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我们表面上不能做,但背地里却可以去下手,而大哥只会装作不知不觉,这样就能保住他的名声?”
    “嘘~”
    哪知赵普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一笑道:
    “你错了,这件事,只能做,不能说!”
    赵匡胤阴险的点了点头,同样挤出一个阴森可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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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一闪而过,就在柴宗训刚刚指挥着宫人收拾好宫中的一切,还没等到李筠、李重进二人回信的时候,约定好的禅位大典的时间已经来临。
    赵匡胤是在凌晨时分进城的,据说他的大军进城的时候,京中的百姓夹道围观,人群中甚至有人山呼万岁,为赵匡胤的英姿和十万禁军的气势所折服。
    柴宗训站在皇城的城墙上边儿,全程听到了城中百姓的欢呼之声,不过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既无悲伤,也无愤怒。
    等到赵匡胤率领大军来到皇城根下,柴宗训令他折往祭坛的方向,然后自己就带着范质、王溥等人,走出了皇城。
    汴梁城依山傍水,祭坛并不在皇城之内,而是在皇城背靠的半山腰上,从宫中当然也有通往祭坛的道路,但是赵匡胤带领大批军马,显然不宜从宫中穿过,于是他们只能绕出城外,再从城外的大路登上祭坛。
    等到赵匡胤和他的大军抵达祭坛之时,柴宗训早已经率领文武百官等候在这里。
    赵匡胤还想上前和柴宗训寒暄两句,可柴宗训全程表现得一脸冷漠,并没有太过搭理他,只是中规中矩的走完了整个禅让的流程,然后匆匆将禅位诏书交给赵匡胤,就此离去了。
    赵匡胤也不以为意,他以为柴宗训毕竟是个孩子,今天的表现纯粹是一种孩子气使然,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柴宗训回到宫里之后,却立刻吩咐众人,马上备马出发,他今天就要离开汴梁城,片刻都不想耽搁。
    何内侍作为一直跟随在太后和皇帝身边的旧人,敏锐的察觉到了柴宗训情绪有些不对,他趁人不备悄声问柴宗训:
    “陛下可是有什么不高兴之处?”
    柴宗训呵呵冷笑一声,反问到:“朕的江山都丢了,难道还能高兴得起来吗?”
    何内侍赶紧闭上嘴巴,但他却知道,柴宗训情绪不对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丢了皇位。
    事实上,早在赵匡胤陈桥兵变的时候,柴氏就知道这个皇位保不住了,不过那时候柴宗训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他除了心里稍稍有些不忿,还是很认真的筹谋着未来,一直在为了自己和宣慈太后的将来所筹划。
    但是从刚才在皇城的城墙上,听到城中百姓山呼万岁,夹道欢迎赵匡胤率大军入城的时候,他的情绪就产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不知道该怎样用言语去形容的冰冷,就仿佛在那一刻,他化身为一团远古不化的寒冰,从他身上不停地渗出一道道刺人心脾的寒气。
    是因为感觉自己被城中的百姓抛弃了吗?
    何内侍也不知道自己猜测得对不对,总之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但在柴宗训的催促下,已经准备了三天的宫人们还是很快就收拾齐备,然后形成一支庞大的队伍出现在皇宫的大门口。
    还有些来不及收拾的东西,柴宗训一声令下,干脆全都给丢了。
    但就在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远处却想起了滴滴答的马蹄声。
    迎着正午时分稍显刺眼的阳光,赵匡胤率领着数十名骑士出现在了柴宗训的面前。
    “贤侄这么快就要走吗?”赵匡胤勒住马绳,惊讶地问柴宗训:“何不再多留几日,等收拾妥当之后再安然上路?”
    柴宗训却疏远而不失礼貌地冲他一拱手道:
    “不用了,草民如今已卸下帝位,不适合再逗留在皇宫之中,早日腾出地方,也好让陛下早日入住,草民不敢行僭越之礼!”
    赵匡胤分明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满之色,不过他却以为这很正常。
    毕竟被夺走皇位,有谁还能保持心甘情愿呢?
    不过他是大度之人,并不因此而怪罪柴宗训,反而觉得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正常反应,如果不是如此,他反倒是要怀疑了。
    于是他无奈地点点头,对柴宗训说到:
    “也好,既然贤侄想早日离京,那朕也不便多加阻挠,不过朕这里有一封旨意,是策封贤侄为郑王的,算是朕对贤侄的一点儿心意,还望贤侄收下这封旨意之后再走。”
    说完他一甩衣袖,从里面都出一封明黄色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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