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筠、李重进二人按照白重赞的要求,并未进城,而是在城外三里处的旧军营,一连驻扎三日。
等到第三日晌午时分,终于传来了周恭帝柴宗训等人的消息。
柴宗训的人马已经赶至双流集,距离襄武城不过二十里!
李筠、李重进二人收到消息,立刻整备军马,然后前往襄武城外的十里坡迎接。
日正初斜时,一队熙熙攘攘的人马终于出现在他们两人的眼中。
“皇上……”
看到人群中那辆被严密包围的马车,李筠二人心情激荡,赶紧纵马迎了上去。
“来人止步!”
但很快就有身穿乌油劲甲的禁军士兵站了出来,挡在二人身前。
看到人群中大量夹杂的穿着同样乌油油的盔甲的禁军,李筠二人均不由自主的心头一沉——
赵匡胤果然没那么好骗,这一大队夹杂在送行队伍中的禁军,恐怕就是他用来监视柴宗训和他们两人的耳目!
这些禁军数量暂时不明,不过绝对超过两千人,再加上已经明显有骑墙之势的白重赞,李筠二人突然觉得,他们商量好的迎接天子之后立马起兵,召集边关各大节度使一起反抗赵匡胤的计划,恐怕没那么容易实施!
好在这时候,马车的帘门被人掀了起来,柴宗训从里面探出头。
“舅父,李将军!”
柴宗训隔着老远便亲热的朝二人打起了招呼。
李重进是周太祖郭威的四姐福庆长公主之子,从辈分上来讲,他是柴宗训的舅舅,所以柴宗训称呼他一生舅父,更显亲热。
而李筠则是跟随周世宗柴荣征战沙场多年的心腹,和柴宗训关系亦是不错,二人虽然见面的次数很少,但彼此之间却有一份浓厚的君臣之义。
这二人听到柴宗训的呼唤,都不敢怠慢,连忙隔着满脸严肃的禁军士兵行礼道:
“见过陛下!”
柴宗训身形微微一滞,忽而脸色变得平静,直起身冲二人说到:
“二位将军不必客气,如今我已经不再是皇帝,而是郑王,二位将军可称呼我为王爷,或是殿下。”
“殿下……”
李筠二人听到这个称呼,顿时感觉心情十分复杂。
小皇帝这意思,是已经认命,不再对打倒赵匡胤、夺回皇位有期望了吗?
还是因为受到周围禁军的威胁,所以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二人面容冷峻的望了一眼拦在身前的禁军士兵,咬紧牙关冷哼到:“让开!”
那禁军士兵倒也机灵,见到二人面色不善,当即也不再坚持,立马退到了一边去。
李筠二人赶紧上前,把柴宗训从马车上扶了下来,然后面容凝重地问到:
“陛……殿下,您这次把我们二人从边关召来,难道真的是要去西域吗?”
柴宗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他看了一眼周围面容杂驳的人群,又对二人叹了口气道:“此事进城之后再说吧……”
李筠二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如履薄冰,不再言语,紧紧地跟在了他身后。
来到二人率领的军马前,李筠二人纷纷向柴宗训介绍这次跟随他们前来的将领,其中一人,却极大地吸引了柴宗训的注意力。
这个人是跟随李重进前来的偏将之一,年龄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眶深邃,面皮白净,如果不是李重进介绍,估计一般人还以为他是个书生。
不过事实上,他却是李重进的随军书记,是个武官,叫做翟守珣。
柴宗训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将领中,独独对翟守珣非常关注呢?
因为他在梦中的那些历史记载当中,曾经读到过一段关于李重进反宋的故事,说的是李重进造反之后,派遣心腹幕僚翟守珣联络李筠,想跟李筠相互配合,进攻汴梁。
但没想到,这个翟守珣却和赵匡义手下的大将李处耕是密友,他带着李重进的书信,偷偷找到李处耕,把李重进和李筠想要造反的事泄露给了宋太祖赵匡胤。
结果赵匡胤命他继续回到李重进身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暗中挑拨李重进和李筠之间的关系。李重进果然上当,在翟守珣不断地诋毁和欺骗下,他误以为李筠看不起自己,不愿跟自己联合,于是就眼睁睁坐视李筠兵败自杀,等到赵匡胤的大军来到他的领地时,他也无力再反抗,最终走上了跟李筠一样的后路。
可以说,这个翟守珣就是二李叛宋当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二五仔!
柴宗训不知道这个时候,翟守珣已经跟赵匡胤联系上没有,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这个人,因为这人看上去就很阴险。
但柴宗训也不是笨蛋,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对李重进说:“你手下这个翟守珣是奸细,你快把他杀掉!”
如果李重进问他为什么知道翟守珣是奸细,他该怎么回答?
所以他只能暗暗留了个心眼儿,在何内侍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悄悄对何内侍吩咐道:
“派个人盯住这个翟守珣,如果发现他有任何异动,立刻报告给我!”
何内侍当然也不知道翟守珣有什么问题,他疑惑地接下了这个命令,一时间又有些忍不住,于是反问柴宗训:
“这个翟守珣有什么问题?”
“他和赵匡义手下的李处耕是好友。”柴宗训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的借口,只好用这个理由来搪塞:“我担心他立场不明,还是早做防范的好!”
何内侍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也没什么毛病,于是很快退下去找人做准备了。
这时候,众人已经来到了襄武城的城门下。
看到城门依然紧闭,而城头上的士兵一副警备森严的样子,柴宗训不免有些奇怪。
“这是怎么了?”他问李筠二人:“难道襄武城的士兵不想放我们进城?”
“谁知道呢?”李重进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地回答他:“据说保大军的节度使白重赞前几日受了风寒,难以下地,所以这几天连我们都被挡在城外,一直在城外的一座旧军营里驻扎呢。”
李重进二人对白重赞多有不满,当然不会为他说好话,不过柴宗训也不以为意。
进不进襄武城,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就算白重赞这时候摆明了态度不甩他,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俗话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他如今还只是个落难的帝王,白重赞能够不对他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仁义了,难道还指望他像以前一样巴结自己?
柴宗训自嘲的笑了笑,刚想抬手指挥众人,绕过襄武城,但就在这时候,襄武城的大门突然发出一阵嘎嘎的声音,接着厚重的城门缓缓升了起来。
“滴答,滴答~”
一阵马蹄声从城门内传出来。
只见数十骑兵马如同旋风般冲升起的大门下跑了出来,然后来到柴宗训面前,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就有一个白胡子将军下马冲柴宗训行了个大礼。
“末将保大军节度使白重赞,见过郑王殿下!”
白重赞摆出了九十度的鞠躬,显得诚意十足,但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令柴宗训等人迅速感到心寒。
他居然称呼柴宗训为郑王?!
也就说,白重赞已经摆明了倒向赵匡胤,承认了赵匡胤的帝位和他颁布的各种诏令!
柴宗训虽然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可是当它真的发生时,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闷堵。
这白重赞,当初也算是周世宗柴荣手下的一员重将,跟随柴荣南征北战,受了不少好处和荣耀,也极受柴荣信任。
可是柴荣这才死了不到半年,他就已经变节,投靠了一个谋朝篡位的逆贼!
柴宗训的脸立刻冷了下来,望着白重赞,久久不发一言。
白重赞似乎也感受到了从空气中传来的那股冷冽的寒意,他并没有畏惧,却也没有抵抗,只是规规矩矩的弯着腰,似乎一直在等待柴宗训的赦免。
“罢了,平身吧!”柴宗训狠狠生了一会儿闷气,却发现白重赞既不挑衅自己,也不向自己解释,反倒是保持着一种恭敬又疏远的态度,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于是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让他平身。
白重赞这时才缓缓抬起上身,用一双锐利中带着一点浑浊的目光看向柴宗训。
“郑王殿下身体可好?”他如同走流程一样中规中矩的询问柴宗训。
“还好。”柴宗训略显沉闷,若有似无的讥讽他到:“只是如今流落到老将军处,还望老将军高抬贵手,放我们通过这襄武城。”
白重赞明知他这句话是在嘲讽自己,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脸平淡地说到:
“郑王何出此言?你借渭州过道,乃是得到了当今天子的许可,末将身为区区一名军中老将,岂敢违背天子的意思,阻您道路?”
柴宗训闻言呵呵一笑,道:“那就好,既然老将军不想阻我过道,那就放开襄武城的城门,让我们进去吧。”
“请!”白重赞干脆利落的转过身,让开了道路。
柴宗训等人依次从他身边经过,包括李筠在内,全都用冷漠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但白重赞面色木然,无悲无喜,谁也看不出他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等到众人依次进城之后,白重赞才动身拉过了自己的马,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进入襄武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诸多异味的十分腥臭的空气!
襄武城是整个渭州的经济、军事中心,同时也是胡汉混杂、品流繁乱的多民族聚居之地,这里居住的,不仅有汉人,还有往来做生意的胡人、粟特人、嗢末人,甚至包括吐蕃人,以及羌人、回鹘人等。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将整个襄武城弄得像是一个乱糟糟的四不像之地,从城门口望去,就能看到城里有许多风格各异的建筑,包括回鹘人的清真寺、胡人的酒肆、粟特人的奴隶市场,以及汉人的各种酒坊商铺。
这般繁华的景象,即使同后周的帝都汴梁城相比,也不惶多让。
不过襄武城毕竟面积要小些,整个城市总共的占地才不过一百多平方公里,还不如盛唐长安的一个坊,因此从城门口到白重赞的节度使馆,只是须臾的功夫便已跨过。
“殿下,末将在使馆中备了一些茶水,还请殿下进去稍微休息片刻。”白重赞这时候赶了上来,在赵匡胤身边轻声地做出了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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