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进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柴宗训。
他见柴宗训面色严肃,紧咬着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忍不住朝他拱了拱手:
“陛下还有什么事?”
柴宗训眼神微微闪动,问他:“宋朝使者之事,舅父有什么看法?”
李重进微微一愣,不免有些奇怪。
宋朝使者不就是赵匡胤派来想弄死他们的人,他能有什么看法?
难道这个人还能有什么蹊跷不成?
他不解地望着柴宗训,发问到:“陛下,您到底想说什么?”
柴宗训轻轻抿了抿嘴唇,他知道,李重进可能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问的有待商榷。
但他主要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想引申出接下来想说的话。
“宋朝使者,孤身进入陇右,想蛊惑吐蕃人和吐谷浑人杀掉我们,现在看来,他在吐蕃人这里已经撞了墙,去了吐谷浑人那里,也未必能讨得了好,舅父以为,他是否真的能说动吐谷浑人,出兵拦截我们?”
李重进轻捋颔下长须,思考了一下,回答到:
“其实刚才那个木盖桑丹已经说过了,吐谷浑人世居高原,都是以部族的形式存在,而在青海湖地区,有大大小小数十个部族、几十万人,所以宋朝使者其实并不需要说服所有吐谷浑人,他只要能说服其中某一个部族,就已经足够了……”
柴宗训点点头,表示赞同李重进的话。
确实,宋朝使者根本没必要去寻找吐谷浑人的可汗,他只需要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靠近陇右地区的某一个吐谷浑大部族就够了——这些吐谷浑人贪婪无度,如果知道有一支大约三千人的队伍从他们的地盘上经过,队伍中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和金银财宝,那他们必定不会放过!
但问题也在这里,如果仅仅是吐谷浑一个部族,他们靠什么来定位大周的这支队伍呢?
要知道,阿柴吐蕃虽然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光是青海湖周围方圆数百里地,就能存在着数十个部落——而在此之外的其他地方,恐怕整个吐谷浑人的总人口加起来,也不会超过百万之数。
把一百多万人,就算平均散步到整个青海地区,也不见得能监视住这里的一草一木,更何况是会跑会跳、还一心想要躲避他们的周人?
所以柴宗训觉得,这个宋朝的使者,一定是有什么办法能够确切的知道周朝队伍的位置,才会孤身进入吐谷浑,并说服吐谷浑人出兵帮他阻截柴宗训。
那他有什么方法能够确切的知道周朝队伍的位置呢?
毫无疑问,肯定是在周朝的队伍里,出了内奸!
其实这件事柴宗训也不是突然想到的,他是在看到李重进之后,忽然间想到了李重进身边的一个人,然后才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个人,就是翟守珣。
历史上,翟守珣可是把李重进给坑苦了。
当时李重进想起兵,反抗赵匡胤的统治,于是写信去给李筠,劝他一同起兵。
李筠依约联系了北汉皇帝刘钧,并出兵杀死了泽州刺史张福,占据了泽州。
如果这时候李重进能够跟他一起发兵,出兵从扬州进攻赵匡胤的话,那赵匡胤将面临南北夹击,恐怕一时半会儿还真是难以平定这场叛乱。
但就是这个翟守珣,他背叛了李重进,把李重进的叛乱计划告诉了赵匡义,于是赵匡义传赵匡胤的命令,让他拖住李重进,等大军平定李筠之乱后,再来收拾李重进。
翟守珣于是就回去告诉李重进,李筠对他多有不屑,并且一直在背后说他坏话,李重进此人出身宗室,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于是他干脆按兵不动,任由赵匡胤出兵平定了李筠,并且逼得李筠自焚而死,然后他这才联合南唐,准备去攻打汴梁。
可这时候李筠已经被消灭了,李重进独木难支,赵匡胤手下又人才济济,于是没过多久,李重进也被打败了,他落得和李筠一个下场——纵火自焚,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而这个翟守珣,则在此之后平步青云,进入了大宋官场,还当了大官。
这件事是柴宗训在梦中的史书上所看到的,当时他并没有留意,可是当周朝的发展一切都向着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前行时,他突然意识到,翟守珣这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小人物,很可能是他能否改变历史、改变周朝命运的一个关键!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内奸,那会不会就是他,把周朝队伍的位置透露给了宋朝使者,然后让他引着吐谷浑人的铁骑,前来大杀特杀?
柴宗训对比不敢肯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他专门把李重进留了下来,想要跟他商量一下这件事。
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发现,这件事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告诉李重进。
首先,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怀疑翟守珣,以内他从来没跟这个人打过交道,以前甚至连见都没见过,襄武城外的那次见面,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相见。
其次,李重进连逃亡的时候,都要带着翟守珣,而且历史上,他也是拍翟守珣去联络李筠的,由此可见,他对这个翟守珣非常信任,如果自己贸贸然告诉他,翟守珣就是奸细,他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相信,甚至还会泄露风声。
而柴宗训正思量着,能否利用翟守珣这个“奸细”,来做点儿什么事情,可以误导吐谷浑人,所以他暂时还不想把翟守珣给挖出来。
于是他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凝重地对李重进说到:
“确实,吐谷浑人哪怕只是一个大一点儿的部族,也不是我们的力量可以抵抗的,但朕有一点不明白:阿柴吐蕃这么大,吐谷浑人要怎么才能知道我们在哪儿呢?”
“这……”李重进沉吟起来,柴宗训的话,一时间似乎让他也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是啊,阿柴吐蕃这么大,跟大戈壁接壤的领土,就有绵延数百里之长,吐谷浑人又怎么知道他们会从哪儿进入大戈壁呢?
要知道,高原上地形非常开阔,又全是大片大片的草场和荒地,缺乏定位的参照物,有时候两支队伍就算靠的很近,可能也会擦肩而过,完全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吐谷浑人要想拦截周朝的这支队伍,战斗力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要怎么找到这支队伍呢?
一开始李重进也没想到这一点,但在经过柴宗训的点醒之后,他迅速回过味来。
“陛下,您的意思是……”
“对!”柴宗训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李重进也不傻,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我怀疑,我们的队伍中,可能有宋人的奸细,只有这样,那个宋朝使者才敢孤身进入吐谷浑,并且随时掌握我们的动向和位置。”他说。
李重进眼中一抹寒光一闪而逝,当即恶狠狠地拍了一下腰间的长剑道:
“可恶,若是被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柴宗训摇摇头,心平气和地说到:“也不一定只有一个人,我们这支队伍中,有三千多人,如果出现三五个心志不坚者,被赵匡胤收买,也是很正常的。所以舅父,朕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不知道舅父是否愿意领命?”
李重进一躬身道:“陛下请说!”
柴宗训道:“朕想请舅父专门安排一支人马,盯住队伍中的每个人,如果发现有人在偷偷跟外界联络,或是有什么形势诡秘之处,立刻来告诉朕,不要惊动他们!”
“不要惊动他们?”李重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柴宗训:“为什么?既然发现这些人是奸细,为何不直接把他们捉起来,杀一儆百,好让队伍里其他人都安分一点儿?”
柴宗训摇头笑到:“把这些人留着,他们有更大的作用!”
李重进一脸问号,他不明白,柴宗训把这些奸细留着还有什么作用,不过看着柴宗训脸上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知为何,他竟轻易地相信了他。
或许是因为这一路走来,柴宗训处处表现得镇定自若,这种镇定,给了李重进一种错觉:那就是柴宗训早已经不是那个六岁还在尿床的小娃娃了,现在的他,俨然已经有了世宗皇帝的风采,成为了这整支队伍的主心骨!
和李重进私下里商议了一番挖出奸细的细节后,柴宗训又到小符氏那里去单独问了个安,然后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此时宫女太监已经早早地帮他把所有东西都给收拾好了。
他吩咐众人把辎重运上马车,然后又在队伍中找到了范质和王溥二人。
范、王二人是来向他禀告,一切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的。
柴宗训看到那个叫做木盖桑丹的吐蕃老者就在范质身边,于是把他拉过来问到:
“如果我们此时出发的话,大概什么时候,能进入大戈壁?”
木盖桑丹告诉他:“从穰山镇出发的话,距离最近的进入大戈壁的地方,只有一天的路程。考虑到队伍中还有妇孺和孩子,行动的速度可能会比较慢,就算一天办好了,因此我们最快只需要到明天下午,就能进入大戈壁的边缘。”
但李筠却细心地考虑到:“我们想着走近路,吐谷浑人肯定也能猜到,所以距离大戈壁最近的那条路,很可能会有吐谷浑的重兵拦截,我觉得我们应该稍微绕一下,从吐谷浑人想不到的地方进入戈壁。”
范质等人也纷纷赞同他的想法,吐谷浑人和那个宋朝使者,如今就像一片压在众人头顶上的阴沉沉的乌云,让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异常压抑和沉重。
木盖桑丹也认可了李筠的话,并对柴宗训说到:
“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避过沿途的吐谷浑人部落,悄无声息的进入大戈壁,只是这条路要稍微远一点,恐怕得走两天两夜,不知道陛下您作何选择?”
柴宗训当机立断的说到:“就走这条路!”
于是众人前进的路线被定了下来,为了保密,除了现场的几个核心人物之外,其余人等一概不准泄露。
收拾好辎重和行礼,柴宗训等人很快告别了穰山镇,在镇民们如释重负的目光中,越过了吐蕃人的领地,进入了吐谷浑人的地盘。
因为是在夜间,众人的行进速度很慢,有些孩子和身体不支的妇孺,甚至不得不在马车上过夜,任由一路的颠簸,疲乏的进入了梦乡。
由于劳累不堪的人越来越多,柴宗训最后甚至直接把自己乘坐的马车都让了出来,让那些孩童和妇孺们在车上休息,然后他挤到了小符氏的车上,暂时和小符氏先凑合一晚。
毫无疑问,柴宗训的这种行为令那些军民十分感动,虽然因为夜间赶路,非常辛苦,但这一晚上,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过抱怨,大家都默默地跟着队伍在黑暗中前进,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光明前程的无限憧憬。
到了第二天太阳从青翠的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时候,队伍才再一次停下,准备稍微休整一番,吃个早饭。
但就在这时候,一名探哨飞快地从前方骑马跑了回来,冲进营地对柴宗训禀报到:
“启禀陛下,前方发现游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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