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宋

第一卷 胡地西风卷苍狼 第五十八章 将军百战穿金甲(八)

    
    吐谷浑骑兵来得快,去的也快。
    似乎才刚刚听到撤兵的命令,他们就像一阵龙卷风一样退出了周军的车阵,然后在距离周军阵前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只是先前下令进攻的那名百夫长,已经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到这支周朝的军队战斗力十分强悍,似乎并不是普通的敌人。
    一个手下凑了过来,在百夫长耳边轻声问到:“日音统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被叫做日音的吐谷浑百夫长回过头来,面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手下。
    “这些周朝的士兵都是好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再加上他们有车阵作掩护,我们人手不足,很难冲进去。你,赶快派人到中军去,把消息报告给贡齐多统领,让他们加快速度,尽量赶在周朝人过河之前赶来与我们汇合,一起把周朝人留下来!”
    “是!”
    那手下拱了拱手,飞快一拉马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另一边,柴宗训等人也正在清点第一战的损失。
    索性吐谷浑人的先锋兵力不足,并没有能冲破车阵,所以第一仗周军这边没有太大伤亡,只有几个倒霉的家伙被吐谷浑人的流矢射中要害,不幸殒命。
    但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因为吐谷浑人的大军就在后面,只要等他们的大军赶来,周军面对的就是几倍于己方的敌军冲阵。
    到时候靠着那区区几十辆马车和板车组成的车阵,根本就不可能抵挡住吐谷浑人的冲击。
    李筠和李重进二人正在这时候抓紧时间,命令手下的士兵们赶快挖陷马坑,并到处撒上扎马钉。陷马坑、扎马钉再加上强弩,是中原的步兵对付草原骑兵的三大利器,一般中原的军队和草原的军队作战,这三样东西是对敌人马阵的主力,并且能给敌军的骑兵带来巨大的损伤。
    柴宗训之前为了迷惑吐谷浑人,并没有命令士兵提前准备,但现在双方既然已经交战一轮了,就可以不用再顾忌被敌人看出破绽了。
    周朝军队的备战举动,当然也没有逃过吐谷浑人的眼睛。
    那名百夫长是金帐禁军麾下的一名将官,作战经验丰富,他看到周军正在拼命地挖坑,立刻就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于是连忙对手下的骑兵们吩咐:
    “别让周军有机会挖好陷马坑,所有人听我命令,轮流到周军阵前以飞矢扰敌!”
    飞矢就是在告诉奔跑的马背上射出箭矢,这一招需要人和马的极度默契,一般情况下只有生长在马背上的草原人才能做到。
    日后蒙古人纵横欧亚大陆,将世界各国的精锐兵种打的落花流水,靠的就是这一招在马背上边射边走的战术,蒙古人将其称为“曼古歹”。
    曼古歹虽然是蒙古人发扬光大,但却并非蒙古人发明的,事实上,早在几百年前的匈奴军队中,就已经出现这样的战术了。
    而吐谷浑人身为马背上的民族,当然也不会落下老祖宗的拿手绝活,他们或许不像蒙古人那么训练有素,甚至可以去锻炼“曼古歹”的战术,但他们在马背上射箭的功夫,却也不是一般的厉害。
    于是刚刚才收拢的吐谷浑骑兵又被放了出来,这次他们学聪明了,并不靠近周军的阵地,只是在车阵的外围驾着马匹飞驰而过,一不小心就突然射出一支冷箭,专门盯准了正在挖坑的周军士兵射击!
    一时间,周军阵脚大乱,不少士兵都被吐谷浑人歹毒的飞矢所伤,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妈的!”站在军营中的李重进看到这一幕,顿时气得狠狠锤了一下手心,朝柴宗训请战到:“陛下,请让末将率领骑兵出击,把那些嚣张的吐谷浑人全都给灭了!”
    “不急!”柴宗训倒是很沉得住气,完全不像一个六岁的孩童,轻言絮语的对李重进说到:“吐谷浑人这么做,就是想让我们沉不住气,然后出营去跟他们硬拼,我们人手不足,马匹也不足,不是吐谷浑人的对手,忍!”
    “要忍到什么时候?”李重进恨恨地拍了拍自己胯下的马头。
    柴宗训抿抿嘴唇,回到:“忍到无需再忍的时候!”
    另一边的李筠突然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异。
    吐谷浑人的飞矢给周军带来了大量的伤亡,但周军也没有闲着,不少弩手强行钻入了车阵之中,凭借着马车和板车的阻隔,与呼啸而过的吐谷浑骑兵相互对射,另外一些持盾的士兵,也迅速冲到挖坑的士兵身旁,帮他们架起了盾牌。
    双方你来我往,一直都在不停的试探,却又相互保持着克制,始终没有再一次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
    但这样的局势,对周军无疑是不利的。
    因为没过多久,柴宗训等人就听到耳边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这声音比刚才吐谷浑人的先锋军到来的时候更加震耳欲聋,似乎连地上的碎石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震荡,开始在草皮上不停地跳动。
    吐谷浑人的主力大军,来了!
    柴宗训眼神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看着远方黑压压的一片犹如乌云般席卷而至的大军,终于忍不住对李重进二人吩咐到:
    “命令军士们退回来,后面的加快速度过河!”
    “是!”李筠二人领命而去,一个到前方整肃军队,另一个则开始在后面催促过河的进度。
    片刻之后,吐谷浑人的大军铺天盖地般涌来。
    虽然只有八千多人,但是因为这八千多吐谷浑士兵全是骑兵,因此看上去占据了视野中极大地一块面积,柴宗训甚至有一种汹涌的河流将自己这块巨石给包围的感觉,那种孤独和无助,一瞬间就能压垮意志软弱者的心房。
    但幸好柴宗训并不是个意志软弱的人。
    他的目光一直在吐谷浑人的军队中游移,试图找出那个从宋朝来的使者。
    但很可惜,那个使者似乎躲在队伍的中央,和吐谷浑人的军官待在一起,柴宗训并没有看到他的踪迹。
    可是吐谷浑来了援兵之后,士气大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开始朝着周军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杀呀~”
    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从吐谷浑人的军队中响起,无数的吐谷浑骑兵,驾着他们强壮的战马,义无反顾的冲向了周军的阵地,虽然前方有车阵挡路,有强弩当头,还有陷马坑、扎马钉,每一样都在威胁着这些吐谷浑骑兵的性命,但他们却仿佛一股滚滚的洪流,以势不可挡的姿势毅然切入了周军的阵地之中。
    “稳住!稳住!”
    周军的将官们在拼命的呐喊,这个时候,如果有谁心生惧意,那就一定会露出破绽,在战场之上,能活下来的,往往都是不怕死的人!
    而幸运的是,跟随者李筠、李重进二人来到西域的将士,都是百战不殆的老兵,他们决不缺乏不怕死的精神,即使在面对吐谷浑人如潮水般的冲击时,依然能够稳稳地握住手中的刀枪,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吐谷浑人的动静。
    近了,越来越近了!
    吐谷浑骑兵已经冲入了强弩可以覆盖的范围,只听无数声怒吼从周军的阵营中猛地宣泄出来:
    “弩箭发射!”
    如蝗虫般覆盖天际的一幕再现,数不清的弩箭遮挡住了天空的光亮,吐谷浑人的队伍中,突然齐刷刷的倒下了一大片人马,这些人马又牵连到了旁边的骑士,于是一时间人仰马翻,哀嚎声络绎不绝。
    可是这是在战场上,战场上开弓没有回头箭,所有吐谷浑骑兵都很清楚,只有扛过这一阵,冲进周军的阵型中,那样他们的冲锋才有意义,如果这时候有谁因为害怕而掉头逃跑,那么惩罚他们的,一定是钉在背上的锋利的箭矢!
    于是吐谷浑人也发出了震天的怒吼,轰隆隆的马蹄声显得更加响亮了,无数杀红了眼的吐谷浑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毫不犹豫的撞进了车阵之中,哪怕面前明明是冷冰冰的木板,但他们也用血肉之躯,勇敢地撞了上去。
    周军布下的由数十辆马车和板车组成的车阵,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吐谷浑骑兵给冲破,然后淹没在汹涌的洪流中。
    但周军还有后手。
    “枪手,长枪手,快上来!”
    军队中的将官依然在大声的怒吼,试图用自己的声音镇压住士兵们的恐惧,同时提醒士兵们该怎样应对现在的情况。
    二李手下的军士也不愧是精锐,就在车阵被突破的一瞬间,数百名长枪手已经越过了弩手的阵线,来到队伍最前方,如林的长枪树立起来,枪尾抵住地面,闪烁着寒芒的枪尖,硬生生的对准了那些飞驰而来的吐谷浑骑兵。
    看到了最令骑兵头痛的长枪阵,吐谷浑人的冲锋也是立刻缓了一下,因为不管是人还是马,在面对这样杀气腾腾的枪阵时,都会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可是吐谷浑人的后方也很快响起了号角声,那是继续冲锋的信号,强迫着前方的吐谷浑骑兵们不要听下,继续朝着周军的枪阵突击!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吐谷浑人的将官当然也知道,按照这样的方式冲锋过去,不知道会有多少吐谷浑骑兵倒在寒光四射的枪阵之下,但他们并不在乎,因为和汉人相比,吐谷浑人没有结实的盔甲,没有精锐的装备,他们唯一能凭借的,就只有胯下的战马,和身上的血肉!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如果没有不怕死的精神,吐谷浑人凭什么和天斗,和地斗,和汉人斗,和契丹人斗,和吐蕃人斗,和命运相争斗?
    前方的吐谷浑骑兵只在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当号角声响起,他们的双眼立刻恢复了血红,然后一夹胯下的战马,毅然朝着周军的枪阵冲了过去。
    “顶住!”将官们凄厉的嘶吼声在军阵中响起,一片片血红的花朵,瞬间盛开在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
    “不行,吐谷浑人疯了,他们竟然没有留预备军,直接开始全军冲锋,我们顶不住了!”
    李重进一脸鲜血的出现在柴宗训面前,用沙哑的声音痛苦地嘶吼道。
    柴宗训微微眯起了眼睛,强作镇定到:“还能支撑多久?”
    “撑不住了,他们全是骑兵,只要破阵,我们就只剩下被屠杀的份儿,让我们的骑兵也出动吧!”李重进大声怒喊。
    柴宗训咬咬牙,只觉得一股血腥味在嘴巴里蔓延开来,但他还是强忍住没有露出任何怯懦的表情,冷静的朝李重进问到:
    “骑兵上去了,就能顶住吗?”
    “能!”李重进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到:“如果顶不住,末将愿提头来见!”
    “好,那就请舅父替朕守住这一阵,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天黑!”柴宗训用力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将嘴唇上那抹鲜红舔进嘴巴里,然后决然的对李重进说到。
    “末将遵命!”
    李重进大喜,连忙朝柴宗训拱了拱手,迫不及待地朝着身后的骑兵部队大喊到:“儿郎们,随我杀敌!”
    “杀敌!”震天的喊杀声自骑兵部队中响起。
    在眼睁睁的看过了吐谷浑人的骑兵对自己的同袍们展开屠杀之后,这些骑兵已经憋红了眼,现在是他们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时候了!
    同样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从周军的阵营中想起,前方还在苦苦支撑的长枪兵们,听到这股声音,顿时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硬是在混乱的战局中让出了数十道缝隙来。
    那些正在疯狂砍杀的吐谷浑骑兵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眼见对方的枪手终于让开一道缝隙,还以为敌人已经被吓破了胆,顿时齐齐发出一阵肆意的怒吼,随即一提马缰,加速朝着周军的阵营中心冲了过去。
    但很快,当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盔甲,以及无数匹包裹在铁甲之中的高大战马时,那些吐谷浑骑兵的面容迅速从欢喜变成了绝望。
    “重骑兵……”
    一名吐谷浑骑兵在临死前,用自己最后的余力喊出了这句死不瞑目的怒吼,随即他的身体整个像一张破纸一样,被汹涌而来的滚滚洪流压成了齑粉,零落的血肉深深地嵌入地面,仿佛一朵血淋淋的鲜花,盛开在茫茫的荒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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