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
随着贡齐多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终于排好阵型的吐谷浑骑兵,再次想着周军发动了势如潮水般的攻击。
而这时候,柴宗训才刚刚踏上停在河边的舢板。
他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山崩地裂般的怒吼声,禁不住回头一看,结果正好看到了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只见无数的吐谷浑骑兵,犹如一道从地平线上涌来的海浪,四面八方的朝着周军的大阵冲来,而只有两千人不到的周军,则像是海浪中一块小小的礁石,孤苦无依,只能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巨浪的冲袭。
是扛过这一阵,然后重新顽强地矗立在海面上,还是被凶狠的海浪所吞没,从此化为齑粉?
柴宗训的心中突然狠狠地颤了一下,他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真正的战争,并不像自己以前想象的那么容易。
这不是在纸上泛泛而谈的那些个数字,也不是在沙盘上移来移去的一个个标记,这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这是血肉与血肉的碰撞,刀剑与枪戟的嘶鸣!
每一次碰撞,都会溅起一朵朵血色的浪花,每一声呐喊,都会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胸有成竹地布置下的这些个陷阱,到底能不能发挥作用?
吐谷浑人,真的会想他计算中的那样,被他算无遗策的玩弄在鼓掌中吗?
还是他们会识破自己的计策,然后将计就计,吞掉自己留下的这些诱饵?
就在柴宗训怔怔地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时,跟随他的那些个亲兵没有停下,他们推着柴宗训,让他魂不守舍的上了小舢板,然后一路划着渡过了小径河。
刚来到对岸,范质、王溥等人就迎了上来,他们看到柴宗训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连忙焦急地问到:
“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啊?”柴宗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过了河,他忍不住担忧战事,于是赶紧回头朝对岸望去。
结果他正好看到吐谷浑人的骑兵大阵,犹如一道凶猛的海浪,恶狠狠地撞进了周军的阵型之中!
近八千名骑兵的铁血冲锋,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抵挡下来,尽管周军已经在阵前布置了足够多的车辆,又挖了陷马坑,撒了扎马钉,但是当吐谷浑人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时,这些精巧的布置全都在一瞬间被血肉所填平,吐谷浑人的骑兵直接撞进了周军的前线!
没办法,这就是数量上的差距,周军因为只有两千人不到,又要沿河布防,被压缩成了一块椭圆形的长阵,在这个长阵的三个方向,他们都面临着吐谷浑人的凶猛的冲击,以周军的兵力,显得异常的捉襟见肘。
好在周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军队后方的强弩,给吐谷浑的骑兵带来了巨大的杀伤,同时也延缓了吐谷浑人的冲击速度,无数落马的吐谷浑骑兵,反过来成为了他们冲锋的绊脚石,在狭窄的地形上,吐谷浑骑兵无法做到用高超的骑术来闪躲那些摔倒的马匹,于是他们的军队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冲锋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等来到周军的长枪兵阵前时,吐谷浑人已经接近强弩之末,被周军严密的长枪阵死死地挡在了阵地前沿。
“好在枪阵没有崩溃!”柴宗训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虽然他不是什么名将,但基本的一些战场理论知识还是知道的,对骑兵来说,速度就是他们的生命,如果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对步兵构成的威胁将大大降低。
只要前方的长枪阵能够抵挡住吐谷浑骑兵,那么接下来,他们面临的就将是用手中的弯刀,来和周军长达一两丈的长枪互相对砍。
一寸长,一寸强,长枪的优势就在于我能戳到你,但你却不能砍到我,在这样的局势下,周军将占据绝对的优势。
更何况长枪阵的背后,还有弩兵们在不停地发射着强弩,强弩不同弓箭,发射时要省力许多,因此一个弩兵,只要箭矢足够,完全可以不停歇的一口气射上大半个时辰,不像弓箭手,一般拉上几十下弓弦,就已经双臂酸软,无力开弓了。
吐谷浑人的伤亡突然大增,一鼓作气想要冲破周军大阵的美梦也宣告破灭。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局势将陷入僵持,吐谷浑人已经被挡住的时候,从吐谷浑大军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号角声。
又一股势如奔雷的马蹄声响起,沿途的吐谷浑骑兵纷纷散开,给身后那支气吞万里如虎的部队闪开了一条通往周军大阵的直道。
是金帐禁军!
八百名金帐禁军,动作整齐划一,脸上无悲无喜,俯身趴在战马上,手中挟着长长的骑枪,如同一个巨大的箭头般雷霆万钧地冲了过来!
“可汗万岁!”冲在队伍最前方的贡齐多兴奋地举着长枪大喊到。
“可汗万岁!”身后的骑兵们也发出了疯狂的怒吼声,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决心和提振士气。
这一幕落在周军的眼中,顿时令挡在金帐禁军冲锋线路上的所有周军士兵,都大大的变了脸色。
挡不住!
虽然这只军队还没有冲过来,但那股气势仿佛已经告诉了所有人,凭借着周军在这段防线上的薄弱枪阵,根本就挡不住金帐禁军的冲锋!
可是这段防线是万万不能被击破的,因为周军采用的是外实内虚的圆阵防守,只要有一个点被冲破,整个防线就会立刻被瓦解,到时候吐谷浑人的大军冲入阵中心,所有的周军士兵,面临的就只能是一场大屠杀!
“重骑兵,快命令重骑兵冲过去!”一名周军的将官忍不住吓得脸色发白,高声的对李重进哀求道。
但李重进却紧紧地咬住了牙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来不及了,重骑兵……已经过河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凝重的声音回答到。
“什么?”那名将官一下子差点儿瘫倒在地面上,他赶紧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沉默的伫立在队伍后方的银灰色铁甲,已经被卸了下来,所有的重骑兵将士,正带着他们的战马井然有序的正在渡河。
马儿是可以游泳的,只要卸下身上的重甲,它们就可以凭借着浮力轻松地渡过这条并不是太深的河流,骑士们甚至可以俯在战马的身上,连小舢板都不用,就轻轻松松的过河。
可是那个将官却忍不住发出了绝望的怒吼。
“为什么?”他不解的看着李重进大吼到:“为什么重骑兵部队先走了,我们是不是被放弃了,陛下是不是要抛下我们逃跑了?”
“放屁!”李重进根本没有搭理那个将官悲愤的怒吼声,而是用更大的声音痛斥他到:“陛下绝不会放弃我们任何一个人,重骑兵先撤退,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
“计划,什么计划?”那个将官悲愤的指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金帐禁军,椎心泣血般怒吼到:“吐谷浑人的金帐禁军就要来了,没有重骑兵,我们拿什么去抵挡,我们拿什么去抵挡?”
“草泥马!”李重进也怒了,狠狠扇了那个已经面临崩溃的将官一耳光,拽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到:“你怕什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陛下?你是不是怕死,你个孬种?”
“不,我不怕!”那将官虽然双目赤红,脸色发青,但却依然梗着脖子大声的回答到:“我不怕死,我只是想知道,陛下是不是放弃我们了,我们愿为陛下而死,但陛下呢?他又没有放弃我们,有没有?”
“没有!”李重进也怒吼道:“你看看,陛下就在哪里,他就在河那边,他在看着我们,他在等着我们大败敌军,凯旋而归,你看到了吗,笔下没有逃!”
那个将官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了河的对岸,结果他果然看到柴宗训就站在河边上,虽然他的脚已经不知不觉踩入河中,被河水浸的湿透了,但是他的目光,依然牢牢地盯着这边的战事上。
“陛下,陛下没有放弃我们?”那个将官突然喜极而泣,双腿软软的差点儿跌落到地面上,但就在李重进准备拉他一把时,他却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猛地蹿了起来,然后拔出腰间的长剑高喊到:
“杀敌!”
“杀敌!”无数的怒吼声从周边的周军将士口中响起,一股气冲云霄的杀气,猛然开始在周军的大阵中弥漫开来。
“杀敌!”面对着那八百名金帐禁军无坚不摧的冲锋阵型的那数百名枪兵,也仿佛受到了这股气势的感染,发出了悲壮无比的呐喊声。
“站住!”
李重进一个不妨,那名刚才还显得颓丧无比的将官,就已经抽冷子冲了出去,目标正是那群金帐禁军冲击的方阵。
“?”那将官转过头来,不知道李重进为什么要叫住他,因为他觉得,自己冲上去或许没什么用,但只要能多一份力量,或许就多一分把金帐禁军挡下来的希望,河这边的周军们能不能扛住吐谷浑人,活着过河,就看这一波了。
但李重进却摇摇头,冲他无奈地苦笑一声道:“干嘛这么冲动,我说过了,这本来就是我和陛下计划中的一环,你给我仔细地看好了!”
说完他朝身边的传令兵做了个手势,那传令兵会意,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旗帜,重重挥舞了几下。
蓦然间,周军阵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无比的哨响声。
本来正在和吐谷浑人鏖战的周军士兵,听到这哨响声都呆了一下,因为这个声音,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根本就不是常规的军令!
这哨响声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好多周军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战场上,异变突生!
只见那些原本被布置在前沿的马车,突然纷纷被掀开,从里面跳出一个个全身披甲的周军士兵,没头没脑的往周军大阵中奔逃。
这一幕来的太突然了,以至于连那些就站在马车旁边的吐谷浑骑兵都没反应过来,等到他们回过神时,那些个披甲的周军士兵已经跑出老远,有些甚至已经重新钻进了周军的大阵之中。
这是什么个意思?藏几个士兵在马车里吓人?
所有吐谷浑骑兵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周军为什么会在马车里藏几个士兵,就这区区几个人,又能干什么?
难道是试图用这种方式,把我们强壮的吐谷浑人给吓跑?
哈哈哈,周军真是太搞笑了,这种事情,以前在战场上从来没发生过,也不知道周军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
一名吐谷浑百夫长,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奇,还是正好就站在马车旁边,感觉比较方便,于是竟然伸出手去挑开了一辆马车的帘布。
结果一股刺鼻的气味突然钻入他的鼻腔里,他再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黑暗中,一丝火星若隐若现的在马车的车厢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吐谷浑百夫长呆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股刺鼻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雪白,猛地丢下手中的长刀,一夹马腹转身就跑,边跑还边用变形的声音绝望的大喊到:
“快跑,火药,是火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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