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火药?
一瞬间,整个战场就像突然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原本还喧嚣沸腾的喊杀声,和那些亡死缠斗的士兵,全都停了下来。
只听到那个吐谷浑骑兵疯狂的呐喊,以及沉闷的马蹄声,回荡在空旷的草原上。
就连正在率领着最精锐的金帐禁军冲锋的贡齐多,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目光惊疑不定的望着那数十辆零零散散停放在阵地中央的马车。
周人居然用出了这一招?
众所周知,火药是一种威力极其巨大的武器,它早在秦汉时期就出现在中国的历史上,不过一直到唐朝高宗年间,它才开始被运用在军事上面,但它的甫一亮相,就给世人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公元904年(唐哀宗元年),镇南节度使郑璠奉命攻打豫章(现江西南昌),他命令士兵 “发机飞火”,火烧龙沙门,这个“飞火”,就是类似于火炮一类的东西。
自那以后,世人都知道火药的威力,于是五代十国时期,各国都开始大力研究火药在军事方面的运用。这种研究一直持续到宋朝时期,因此我们也知道,宋朝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大规模将火药运用于军事方面的国家。
而此时的吐谷浑,虽然还没有人接触过火药或火药类的武器,但他们对这种威力巨大的粉末却不乏耳闻,尤其是贡齐多,他身为吐谷浑可汗伏当的心腹,经常有机会接触那些达官贵族,自然也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些关于火药的事。
于是贡齐多停下了冲锋的步伐,不敢再前进了。
他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和身后数百名金帐禁军的性命,来赌周军的火药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贡齐多的举动,无异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盏指路明灯,一下子也让其他的吐谷浑骑兵反应过来。
“快逃呀!”
慌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然后“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的吐谷浑骑兵就像是一股撞击到巨岩身上的浪潮,开始倒卷,开始溃散,最终犹如浪花一般化成一滴滴细小的水珠,跌落在汹涌的海面上。
无数的骑兵,争先恐后的朝着后方奔逃,他们在逃跑过程中还有意识地避开了那些停放在草地上的马车,仿佛这些马车里面,隐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令他们感到恐惧,感到害怕。
还有一些冲锋在最前面的吐谷浑骑兵,因为已经陷入了周军的阵型之中,无法自拔,于是他们干脆一咬牙,拼死挥舞着手中的刀枪,想要往前面冲杀,就好像只要能杀进周军的大营中,就能躲开身后那可怕的魔鬼,不再受到死亡的威胁。
可是这时候,周军已经反应过来。
一听说前面草地上停放的那些马车,原来不止是用来作为障碍物,还隐藏着真正的杀手锏,这些周军士兵先是一惊,随后又士气大振。
“大周万胜,万胜!”
也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于是四面八方突然爆发出周军山洪一般的怒吼:
“大周万胜,万胜!”
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没有抛弃他们,他虽然过河了,但是他依然留有后手,帮助自己麾下的士兵们抵挡着吐谷浑人的攻击。
皇帝还在他们身后!
士气大振的周军士兵,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和弓弩,开始围杀那些试图冲阵的吐谷浑残兵,他们的伸手变得更加矫健,力气也变得更加凶猛。
然而就在双方绞杀在一起,为了各自活命而不遗余力的拼杀时,突然间,停放在草地中央的一辆马车,在一阵巨响的轰鸣声中,爆炸了!
只见橘红色的火焰像是绚烂的花朵一般,忽然爆发开来,然后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过后才响起,这轰鸣声就像一个信号,揭开了一场盛大宴会的帘幕,紧接下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断响起,一团又一团绚丽的火焰,在吐谷浑骑兵的阵中闪耀。
尽管吐谷浑的骑兵们已经尽可能的避开这些充满了危险的马车,可是他们毕竟人数太多,阵型密集,又在攻打周军时紧紧地围在了一起,于是这些绚丽的火焰,就像是收割人命的镰刀,无情的在骑兵的阵型中炸出一个又一个缺口,无数的吐谷浑骑兵,浑身带着燃烧的火焰,哀嚎着摔倒在地上,然后拼命地挣扎、打滚,试图熄灭在自己身上燃烧的火焰。
但还有更多的吐谷浑骑兵,因为爆炸而产生的木块碎屑、车轮、车辕等物件,插入他们的身体里,就像是一截截木桩似的倒下,在这些威力巨大的火药武器面前,再强大的个人武勇也毫无用处,一颗石子、一根小小的木头碎屑,就能轻易刺穿他们的身体,收割他们的性命!
吐谷浑骑兵像是稻草似的一片一片倒下,这一幕看得不远处的贡齐多是心惊肉跳,同时他心里也冒出一个暗自庆幸的念头:还好刚才我及时的拉住了马缰,不然现在死在这火药阵中的人,恐怕就要多我一个!
但与此同时,贡齐多心里又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怎么也没想到,周军居然会把最后的杀手锏,隐藏在那些看似毫无威胁的胡乱摆放在阵线前方的马车里面。
一开始,任谁都会以为那些马车只是被废弃的障碍物,它们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阻挡吐谷浑骑兵冲锋的步伐,尽量让骑兵的速度无法冲起来,然后给后边的长枪手和弓弩手们提供缓冲的空间。
所以谁都没有去关注那些四散摆放的马车,就连吐谷浑的骑兵在射箭的时候,也根本没去管那些马车,更没想过里面居然还躲着不少大活人。
可是眼下,周军却用这成片成片的火药爆炸,告诉了吐谷浑人一个道理:你们被骗了!
原来周军真正的底牌,一直都藏在吐谷浑人的眼皮子地下,可是吐谷浑人去因为灯下黑,而去忽略了那些最大的危险!
贡齐多有一种智商被人摁在地上摩擦的感觉,他恶狠狠地锤了一下面前的马头,咬牙切齿地怒骂到:
“周朝小儿,实在可恶!”
但是他的怒骂,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回应,因为现在所有吐谷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片正在不断爆炸中的战场。
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还在接连不断的绽放出最绚丽的火花,但是这些平时看起来鲜艳又美丽的火焰,此时却仿佛一道道催命的符咒,不断在吐谷浑人眼中闪耀,伴随着每一次火焰的盛开,都会有数以十计、百计的吐谷浑骑兵倒下,这些身经百战的吐谷浑勇士,面对“看不见”的敌人,却好像婴儿一样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发生了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已经失去了生命。
喀宗巴同样因为眼前的这一幕而气得跳脚,因为在那些死掉的吐谷浑骑兵中,就有一多半都是他族内的勇士。
要知道,吐谷浑人虽然对外残忍,但是他们在对内的时候,同样没有心慈手软,他们丝毫不会因为大家是同宗同族,就在内斗的时候对你手下留情,一旦有任何一个部落失去了自己的大部分战士,就会马上面对其他的部落的吞并、蚕食、
达斡尔部当初也是这样发展起来的,他们从草原上一个数百人的部落,一步步成长为今天坐拥数万族人、控弦之士超过五千的强大部族,靠的就是不断蚕食、吞并周边的部落,将他们的战士杀死,将他们的妇女和儿童抢过来,然后繁衍生息,一步步发展壮大。
可如今,眼看着自己手下的勇士们一个个丧命在周军的火药爆炸之下,一眨眼间就已经死了数百人,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喀宗巴真是心痛的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了!
这些人,可全都是达斡尔部能够在这片草原上生存的基石啊!
“退兵,退兵!”还不等贡齐多做出反应,喀宗巴已经越俎代庖地抢先下达了命令,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族内的勇士如此毫无尊严的死去,更不能承受一战之中损失了那么多手下的痛楚和代价!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吐谷浑大营中再次想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算上先前的那一次,这已经吐谷浑人的第二次进攻失败了!
但听到这个声音,所有还留在前线的吐谷浑骑兵却像是听到天籁之乐一样,赶紧夹着自己的战马,飞也似的朝后方撤了回来。
他们实在是被那些不断爆炸的火药和那些不断摔下战马的同袍给吓坏了,有好些吐谷浑骑兵,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战友,突然之间就没了半个脑袋,或是缺了半截身体,如同木桩子一般的倒下,这种令人作呕又令人无法抵抗的杀戮方式,着实吓破了他们的胆子。
“魔鬼,魔鬼!”不少吐谷浑骑兵还在一边撤退,一边用木然的语调反复的呢喃着这两个字。
而直到这个时候,前方的贡齐多才猛然反应过来。
“不能退!”他突然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大喊,怒容满面的对身后的传令兵大骂到:“是谁下令撤退的?把他给我砍了!”
站在大营后方的喀宗巴异常尴尬,忍不住策马上前回应到:
“贡齐多千夫长,是我下令撤退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的……”
“放屁!”贡齐多破口大骂到:“周军的马车已经没有了,他们的火药也没有了,你看,他们要跑了,要跑了!”
喀宗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军已经肃清了那些冲入他们阵型中的吐谷浑骑兵,然后正整齐有序的撤退,看样子是想渡河。
周军怎么在这时候选择渡河?
喀宗巴稍一思索立刻就明白了!
原来周军的火药虽然威力巨大,但毕竟它们的数量有限,周军总共也只摆了几十辆马车在阵型前方,也就是说,他们的火药可能只够武装这几十辆马车!
而火药的威力虽然看起来巨大,可实际的杀伤力却很有限,更多伤亡造成的原因,其实是那些飞溅的木屑,和吐谷浑骑兵的战马因为受到惊吓而四散逃窜,一不小心将马背上的骑士摔下来,结果被践踏而死所致!
看明白了这一点,喀宗巴也立刻意识到自己下了一个愚蠢的命令:他不该在这时候让吐谷浑的士兵们撤回来,从而给了周军撤退的机会!
“进攻,快传令前方的士兵,继续进攻!”知错能改,喀宗巴立刻朝着身后的传令兵疯狂的呐喊到。
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吐谷浑的骑兵们刚刚才开始大撤退,阵型正是最混乱的时候,这当口偏偏大营中又突然想起了进攻的号角声,一时间,许多吐谷浑骑兵都感到迷茫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刚刚才鸣金收兵吗,怎么突然又改成进攻了?
这些吐谷浑骑兵被火药吓破了胆,本来就士气低落,不想再进攻了,如今又听到大营里短短一息时间接连发出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他们一下子就被弄糊涂了,不少人干脆直接勒住马缰,停在原地不动,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而就在吐谷浑人发愣的时间,周军的大营中,“撤退,撤退”,凄厉的大喊声正在不断响起。
已经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周军已经没有能力再继续停留在河边抵抗吐谷浑人了。
不过幸好的是,他们的任务目标已经完成,他们成功拖到了天黑,现在整个大草原上,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河对岸,柴宗训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正有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不舍地滑落,同时又有更多一点一点的细小的光点开始逐渐闪烁,然后露出自己羞怯的面容。
“天黑了……”柴宗训喃喃的沉吟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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