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美黛将谈竞和于芳菲一起送了出去,后者直接将她送到了住处,然后才通知金贤振过来。他担心如果在领事馆门口见面,金贤振情绪激动之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对于芳菲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她从头到尾都是个软弱的人,因此才会被日本人拿捏在手里,随意灌输一个虚假的敌人,便心安理得地向人低头,依附于日本人身侧。然而这世上可以掩盖软弱的外壳如此多,她偏偏选了最不应该选的那个——滨海鼎鼎大名的蛇蝎美人,谁又能知道残酷狠毒只是她掩盖懦弱的伪装呢?
谈竞对金贤振无话可说,这是他的亲人,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羁绊。如果说于芳菲软弱,那么金贤振又能坚强到哪里?他们都有不敢面对的心魔,因为不敢面对,所以受制于人。
金贤振从谈竞嘴里得知了栖川旬的所作所为,那页纸被于芳菲带了回来,漂亮的日文书法,写的却是人间炼狱一样的故事。
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于芳菲一直缩在床脚瑟瑟发抖,那张漂亮的五官上血色尽失,变得满是颓败。谈竞没有任何怜悯可以给她,向金贤振说明了前因后果,便迅速告辞离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葛三爷已经等了他很久,在兴义堂,他们上次谈话的那个房间。两人互相亮明了身份,一个是一线情报员,另一个则是滨海地下锄奸队的领袖,葛三爷已经向上峰汇报了相关消息,为了防止身份外泄,后方就地任命葛三爷为新联络员,负责延安与一线的信息往来。
“你能回归,同志们都很激动。”葛三爷笑道,在自家的地盘上,他显得放松许多,“我们以为你就此失联了。”
谈竞是井绳发展的下线,长久以来只受井绳领导。他的各项信息在延安都保密,井绳牺牲后,他也随之失联,后方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潜伏在哪里都不知道。
“说来惭愧,我还组织过对你的刺杀行动。”
“那我要多谢三爷手下留情。”谈竞也跟着放松,两人沉默了一会,空气里漂浮着闲适的气氛,是从乱世里偷出来的半日闲暇。
“啊,有件事情,”最终是谈竞开口,打破了沉默,“日本人正在密谋筹建新的傀儡,取代南京那位汪先生,按照兴亚院的意思,我将会出面组建这个团体。”
葛三爷挑挑眉:“汪先生不听话了?”
“或许吧。”谈竞道,“这件事在我手里已经压了好几天,还没有传递给那边,要说吗?”
“你觉得呢?”葛三爷负责行动,虽然临危受命成为谈竞的联络员,但在他不熟悉的领域,还是想以谈竞的意见为先。
谈竞没有回答,反而道:“这是个好机会,新的政治团体完全可以全部由自己人组成,一来,为我们的情报工作提供掩护,二来或许还能解决一部分经费问题。”
葛三爷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告诉重庆,重庆或许会生出同样的计划,届时两方人马混在一起,互相提防,且不论情报工作,恐怕就连面子工程都很难进行。
“要说。”他开口,“我们是一条战线上的,况且如果这个团体全部由我们的人组成,那你在那边就危险了。况且日本人这个计划,不知道会进行多久,目前的战争形势你也知道,就连姓汪的都敢跟日本人伸手,说明他们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去了。”
言之有理,谈竞没有再争执,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应下来。山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原本就要去见陆裴明。
陆裴明给他的结果和小野美黛传递的一样,接替“王老板”的新联络员“山顶”没有任何问题。他出身于官宦之家,年轻时留学日本,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早期人士,参与数次建国运动。抗日战争爆发后,他随之撤到后方,在行政院中任职,因为精通日语,熟悉日本情况,才被派到一线,做谈竞的联络员。
一份没有任何问题的履历,在传给谈竞之前,陆裴明已经反复斟酌了数次,没有发现任何一点。谈竞也是同样,他不得不将怀疑暂时压在心底,承认山顶的身份。
“你断联系的事情,在后面都要闹疯了,一批人说你已经牺牲了,另一批人说你叛变了。”陆裴明笑眯眯地开口,“不知道山顶现在还是不是你的联络员,或许他已经成为追捕你的主要行动负责人了。”
谈竞果然被这句话说动了,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后方竟然没有再派王老板返回滨海,而是任由一个对他一无所知的山顶独自支撑。他脸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已经暗自下定主意,暂缓露面。
“作为感谢,一个情报。”他冷冷的开口,面对陆裴明的时候,谈竞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好像对方欠了他千八百万没有还一样,“兴亚院要成立新的政治团体,用来和姓汪的分庭抗礼。”
“噢,看来姓汪的要失宠了。”陆裴明笑容里带着恶意,还扭头去和小野美黛感叹,“当条狗也这么不容易。”
他并没有将这份情报当回事,或许是因为谈竞隐瞒自己将成为这个新团体筹建人的原因,这个秘密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但到那个时候,谈竞早就和戴老板恢复了联系。
“有个新任务。”陆裴明清清嗓子,同时轻轻拍手,“你们发回去的加密电文,后方破译失败了,现在是陈老总亲自发来的任务,希望你们想办法确认那份电文有没有密码本,如果有的话,偷出来。任务由秦广为主要执行者,寒山配合掩护,如果行动失败……”
他没有明说接下来的话,但谈竞知道其中的意思,如果行动失败,就不计一切代价保住小野美黛,到必要时候,他甚至要主动出来顶罪。
不是自己的人,用着可真不心疼。他在心里腹诽,但嘴上却只有一句,“知道了”。
“他肯定是对我有意见,想要借机干掉我。”和小野美黛并肩从新丽都出来的时候,谈竞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小野美黛顿时被这句话逗笑,扶着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谈竞无奈地侧目看她,又道,“还有一件事情,兴亚院要筹建的那个政治团体,是由我出面负责的。”
小野美黛脸上笑意还没有收起来,手也在他肩头放着:“嗯?那你刚刚怎么不一并说了?”
“不想说。”
小野美黛很容易就猜出了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忍不住在他肩头推了一把:“连自己的战友都防……那你现在告诉我干嘛?若我回去告诉他,你瞒不瞒的,还有什么意义吗?”
谈竞却道:“我答应过你,什么都不会瞒你。”
小野美黛动作一顿,笑意敛了起来,眼睛直直地望向他:“是吗?所有事?”
她向谈竞处凑近了一点,又问:“那么葛三爷……”
“栖川旬想让我收服他,为己所用。”
“他说藤井寿找他假扮延安人士,为什么会找上他?”
“因为他手里有一枚竹符……”谈竞将葛三爷在栖川旬面前说过的话又对小野美黛说了一遍,这本来就是真相,但小野美黛真正的问题也并不在于此。
“他不是延安人?”
“不是。”
“你这么确定?”
谈竞耸耸肩:“如果你怀疑他们,不如自白身份去探探路。现在两方统一战线,如果他真是,那也是你的战友。”
如果是,那自然是战友,可如果不是,葛三爷完全可以出卖她向栖川旬请功,因此小野美黛无论有多怀疑,也不敢兵行险着,牺牲自己去试探他们。
但她仍然不死心:“你说的都是真话,你没有瞒我?你发过誓,什么都不会瞒我。”
“对,我发过誓。”说这句话的时候,谈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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