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怎么会来呢?
慕相与其他文官一样被强制着跪在地上,不远处站着的竟是此刻本应守在边关的老元帅叶既明。
他怎么会来呢?
叶既明方才不带丝毫犹豫地一刀抹了宋濂的脖子,那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副手!
那之前宋濂好像与他说了什么,他只看见叶帅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宋濂笑的像个忘八端。
宋濂的尸体就横陈在他眼前,只要稍微一抬眼就能看得见,他双眼圆瞪,似乎怎样也没料到自己戎马半生,最后竟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不知他在死前的那一刻,是否有过那么一丝丝的后悔。
不过后悔与否已然不重要了,人死后,除了给他盖上一个千百年后都洗不掉的罪名外,其他事俱都已矣。
程静恒毫发无损的站在书房门前高高的台阶上,负手而立,微微垂下眼看着底下伏诛的那群人。
那群蛀虫一般的人。
他心中有很多恨,多到午夜梦回之时,都在不自主的咬牙切齿。
他心中还有许多无能为力,他还是太子时,无力为自己的皇姐谋划一条好出路,等他做了皇帝,还是无法阻挡先皇为她安排的那条路。
眼睁睁地看着她走。
他的姐姐,自小一起玩的姐姐!
他费尽心力,他告诉她永远都要姓程,就是想让她宽心,让她不要带着压力进帅府,一切有他。他叫影卫经常过去看她,他给她写话本子告诉她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不管以后遭遇什么,都有他这个弟弟给她扛着,她就尽管做那话本子里的主角,没心没肺,高高兴兴地过一场。
可她什么都不听。
可她事事都不听他的劝告,非要卷进一切是非之中,非要横插一杠,非不走他给她安排的路!
他会给她谋个好夫婿,他想让她和乐的过一生。
即便他也许会在不久后的今日丧命,他也能事先为她安排好一切。
可她都不要。
他数次劝她离开,都被她固执拒绝。
他立下规矩不让她出京,因为他害怕上京之外脱离他的掌控,会让她成为一些人的目标,可她还是出了,且真的差一点出事。
他竭尽所能地想要为她安排一切,可每一次换来的都是她的满不在意。
谁都会倦怠的,也都会疲惫,为她考虑了那么多那么久,他真的有点累了。
皇姐啊,你为什么不要弟弟的一片好心?
弟弟要生气了!
“压下去。”
“是!”
“皇上。”叶既明忽然跪在了地上。
还等在书房外的兵将们见状也立即跪地。
慕相等人俱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老元帅还有什么话想说,不过官兵却对此并没有兴致,不客气的往前推着他们,没一会就走出了书房范围,老元帅究竟都说了什么,他们不会知道了。
程静恒连忙将他扶了起来,“老元帅有话直说,不必多礼。”
叶既明却执意往下跪,语气沉痛道:“臣有罪。”
“元帅何罪之有?”
“臣教子无方,臣的大儿叶怀信官拜尚书,却仍不知满足,买通宋濂,勾结外敌,引狼入室,致使今日救驾来迟,养出如此狼心狗肺之子,臣愧对先皇,愧对皇上!”
程静恒道:“此事属实?”
“此乃宋濂临死时亲口所言。”
“既然是口说无凭,尚且不能当作论断,老元帅……”
“皇上,”叶既明道,“叶怀信此刻定然不在府中,为以防万一,臣恳请,将老臣一家上下俱都关押看管,并对帅府内外进行严密监视!”
“老元帅如此大义灭亲,真是……”
“皇上,叶氏一族祖训,世代忠于大昭,如有违者,必当诛之!”
程静恒半晌没说话,叶既明一直跪在地上,他没再叫他起来,也没有再伸手去扶他。
他眼底忽然变得有些幽深,里面仿佛在那一刻显露了许多内心藏着的秘密与算计,可他不愿它们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展现出来,他要捂好它们。
垂着眼皮低头瞧了眼叶既明,周遭站了许多的人,却没有谁敢发出哪怕轻微的一点动静,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
程静恒默默地看了叶既明好一会,终于点点头说:“就依着爱卿所说的办罢!来人!”
先前不知躲到哪的高公公忽然在这时候冒了出来,十分及时地应了一声:“奴才在!”
“叶家勾结外敌,罪不可赦,着……”他忽然煞有介事的哽住,仿佛后面的话他真的说不出来一般。
老公公极有眼色,见此状况立即接过了程静恒的话头,“奴才这就去照办!”
叶既明的头垂得低低的,下面是他带领多年的兵将,却是谁也不敢抬眼看他,无论怎样,他仍然是他们的老元帅。
高公公小步走到叶既明身边,轻声道:“元帅?”
叶既明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给程静恒行了个礼,“罪臣,告退!”
程静恒好像不忍睹一般,忙忙地转过身,回到了书房内。
慕柔姝是最先发现外面有援军到了的,之后又听见自己父亲的那一声已经一把年纪还带着骨子里的恐惧的“皇上的援军”,她心里便就明白,如今已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她踉踉跄跄的在宫中转了几圈,走迷宫似的想要往出口走,可出口在哪呢?后来她反应过来了,出口早就被她的好父亲给堵死了!
她再也出不了这个宫门了。
慕柔姝失魂落魄地走着,来往有宫女匆匆而过,她想抓住谁问一问路,可没有人肯为她停留。
慌乱之中她终于恍惚看见了一个面熟之人,像是之前被他逼问至尿裤子的没出息小太监,慕柔姝一把将他抓住,“送我回宫!”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带着她往回走,慕柔姝再次回到了牵线木偶的状态,被小太监引着回了宫,将宫门紧闭。
屋子里空荡荡的,她忽然看见地上被她打碎的茶杯,尚且没叫人收了去,当她瞧见之前被她拿在手中威胁小太监的那枚最大最尖的碎片时,目光猛地凝住。
仿佛是鬼使神差般的,她将它捡了起来。
又仿佛是被驱使着似的,她毫不犹豫地将它一把扎进了脖子里。
血流如注。
慕柔姝死了,她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幕,是她充满绝望的眼神。
许久后,一声丫鬟的尖叫打破了寝宫的一片宁静。
被关在牢中的慕相看上去仿佛更老了一些,他坐在最里面,双眼紧闭,摆了个坐禅的架势。
他忽然间似有所感,蓦地睁开了眼睛,一颗心瞬间慌成了失魂落魄找不准方向的旅人,他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息,却仍然觉得周遭的气不够用,他不甘心的又张大了嘴,却猛一下被呛住,剧烈的咳嗽让他大幅度的弯了腰,继而跌坐在地。
慕相忽然有种要死了的感觉,像是时间到了。
叶怀瑜和程静翕是在官兵到来之后才知道南边的院子出事了的,谢琬琰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屋中烂的像是泥一般的叶怀瑾。
……的尸体。
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一具尸体了。
充其量是一滩腐烂的肉泥。
府上的丫鬟没忍住当场呕吐起来,程静翕只看了一眼,也迅速别过头去。
叶怀瑜盯着床榻半晌没动,一旁的母亲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二哥,就这么死了?
他心中虽然清楚他死的并非不明不白,可他尚且有未解之处等着二哥来给他解答。
可是他就这么死了。
悄无声息的,他们一点声音都没听到的,人就没了。
“谢琬琰呢?那小贱人在哪呢?我要杀了她,我要将她碎尸万段!”叶夫人哭的发了疯,边喊边往外面冲,被兵将拦住,她竟撒泼似的直接上手把人给挠了!
兵将不敢对元帅夫人造次,被挠后也只能死死忍着,尽量躲开,却仍免不了在脸上脖子上留下一道道指甲印。
叶怀瑜放弃沉思过去将母亲扶了过去,沉声喝了句:“母亲,母亲!”
叶夫人痛哭的声音顿住一瞬,突然认清了眼前人的模样,立时像是抓住主心骨一般,“三儿,快救救你二哥,你二哥怎么躺着不起来了?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母亲,”叶怀瑜回头又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忍痛道,“二哥,救不回来了。”
“啪——”
叶夫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胡说!”
叶怀瑜颊边泛红,却仍然坚持道:“母亲,二哥已经死了!”
叶夫人再次嚎啕大哭,边哭边打他。
叶怀瑜默默承受,程静翕静静地看着叶怀瑜,后者始终都没往她这边瞧上一眼。
一旁等候的兵将这时候小声出言提醒,“三公子,该走了!”
叶怀瑜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走吧!”又看着眼前的叶夫人,“母亲,我们现在得出去一趟。”
“去哪?”
叶怀瑜叹了口气,“去和父亲汇合!”
叶夫人闻言忽然像是找到支柱一般不哭了,魔障似的说:“对,我们去找你父亲,你父亲肯定有办法救你二哥的,我们走,快走!”
程静翕与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她默默的一步步朝前走着,心中拔凉一片。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