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中的第三天,袁氏疯了,并且疯的很彻底,因为她在另一间被看押的牢房中看见了前任礼部尚书,以及她的亲族。
她被带走的时候,程静翕就坐在牢门口,与袁氏的目光匆匆相撞。
她眼中一片浑浊,没有半点精神。
程静翕默然半晌,随即垂下眼帘,叶怀瑜与她坐在对角处,中间隔了很远,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程静翕,想过去和她说点什么,可却怎样也迈不动自己的双腿。
叶帅与叶夫人和茹娘几个呆在一处,叶夫人仍然像魔怔了一样,不住地同叶帅念叨着叶怀瑾的事,脑子里似乎只剩下那么一个念头,她还是不肯相信叶怀瑾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朝廷的人在帅府蹲守的同时,还封锁了上京内外,进行全程搜捕,终于在第五日的晚上,从一处废弃的院落里找到了叶怀信。
他竟然受伤了。
脸上有血迹,无力地倒在角落里,由此判断身上也应该没好到哪里去。
伤口有些感染,致使他严重发烧,若非这样,朝廷的人也不可能找到他。
叶怀信究竟为何受伤,程静翕大概可以猜出来,叶帅先前已将宫中所发生的事情以及来龙去脉都与讲清楚了,叶怀信之所以有了这样的遭遇,和那群外来的人不无关系。
塞外之人以为他传递了假情报,故意让他们损失惨重,若不找他才是出了怪事。
咎由自取,也是活该。
叶怀信被关在他们的隔壁,进来的第二日,便被提走受审了。
叶夫人疯了一般在牢门处嘶喊,无助又绝望地说着并没有什么力度的威胁话语,谁都没把她放在眼中,全都无视而过。
叶帅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这些天攒起来的失望已经充满了整颗心,却大多数都是对自己的。
三个儿子,只剩这么一个尚且没走歪路。
茹娘抱着哇哇大哭的两个孩子跪在地上,无助地流着眼泪。
叶怀信认罪的态度十分良好,没怎么用刑他就全招了,斩首定在两日之后,程静恒的做法特别人性化,还给了他时间与家人告别。
叶帅没什么好跟他说的,自打他满怀期望叶怀信能子承父业随他在军中干出一番业绩未果后,他便同这个大儿没有任何好说的了。
叶夫人看着样子有点神神叨叨的,叶怀瑜和父亲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母亲暂且睡下,等精神好了再说。
而后,便与程静翕一道,随着狱卒去了隔壁的牢间。
叶怀信躺在草席上,双眼空洞无神,再没有叶家长子的丝毫风范。
“大哥。”叶怀瑜随即开了口。
程静翕静立一旁,目光在某一处凝住,脑子里并着心中俱都是空白一片。
叶怀信闻声慢慢偏转过头去,双眼眯缝了一下,看清了来的是谁。
忽然轻轻嗤笑出声。
“来看我笑话的吗?”
叶怀瑜道:“皇上下旨,斩首就在两日之后。”
“无所谓,便是今日也无妨。”
“大哥。”叶怀瑜又叫了一声。
“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多日来都没什么情绪起伏仿佛看淡一切人间生死一般的叶怀信忽然间情绪波动极大,“我没有你这个弟弟!”
叶怀瑜神情怔住一瞬,却马上就恢复了过来,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忽然说:“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叶怀信与他对视一瞬,笑的十分欠揍,“是又怎么样?”
“你就那么恨我?”叶怀瑜眉头微皱。
“没错,”叶怀信恶狠狠道,“我恨你,从小到大,凭什么你在家中不管做什么都能得到父亲青睐,凭什么同样的事我做出来父亲就会无动于衷?凭什么?啊?叶怀瑜,你告诉我凭什么?”
“父亲一直希望你去军中历练……”
“我不去!”叶怀信声音更大了些,仿佛故意让声音传到了隔壁叶帅的耳中,“要我跟你一样去军中?那不一样还是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叶怀瑜,你想的倒是美!我从政,我要在朝中干出一番大事来,我要你跟你的老元帅一起看看,没有你们,我叶怀信是何等的威风!”
“就威风到了牢中?”
声音隔着墙壁传来,是叶帅回应了他的话。
叶怀信整个人在这句话后突然萎靡,精神好似一蹶不振,他踉跄的重新倒在草席上,嘴角边挂着绝望的笑,做了个生无可恋的模样。
叶怀信骨子里是个嫉妒心极强之人,极其容易走上极端。
叶怀瑜瞧着他的样子,本不愿再继续问下去,可那些疑问横亘在心头已然许久,若此刻不问,恐永远也不可能得知真相。
他顿了顿,再次开了口:“那些金条是怎么回事?”
叶怀信不笑了,缓慢的转过头来,眼中有一瞬间的疑惑,“什么金条?”
程静翕蓦地抬头,叶怀瑜心下一沉。
他不动声色,慢慢往前走了两步,续道:“之前我奉皇命去安渠县剿匪,途遇一伙不明身份的团伙,他们身上个个都揣着金条,难道不是你给的吗?”
“他们拿的怀瑾给的银子,哪来的金条?”
“每个人手里都有,且俱都印有大昭印。”
程静翕的心跳的越来越快,有一个答案马上呼之欲出,她忽然感觉到喉咙有些发干,四下逡巡了一圈,没能找到能喝水的地方。
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嗓子眼儿略微的发疼。
叶怀信道:“人是我找的没错,用来杀你的弓箭也是我找人打的,甚至里面领头的,都是你所熟悉的。”
“是谁?”
“刑部的人,经常来府上与我叙话,”叶怀信道,“具体是谁便就不能告诉你了,知道了也没用,不过想必你也猜得出来。”
叶怀瑜内心里瞬间生出了无数猜测,经常来府上,又是他所熟悉的刑部的人,能让叶怀信这么有信心他一定能猜出来的人,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不然还能有谁呢?
“顾博衍?”
程静翕的心咯噔一下,双膝忽然一软,她险些失态地没有站住。
老元帅生辰那日,他果然不是真的迷路!
叶怀信笑而不语。
叶怀瑜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叶怀信的衣领,咬牙逼问道:“金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怀信与他如此近距离的对视片刻,忽然冷冷地笑了,他像是对一切的一切都了若指掌,将头转到了一直未曾说过一句话的程静翕处,开了口,“你问你的公主殿下啊!”
叶怀瑜手劲忽然提不上来,无力地松开了叶怀信的领子。
回头去看程静翕,她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面无血色。
“静翕。”他叫她。
程静翕垂下头,没有回应他。
“静翕?”他不死心的又开口叫她。
程静翕仍然不为所动,她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好似钉在那了一般,无声无息,只余一道影子仍在。
叶怀瑜有点慌,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不住地晃动她的肩膀,“静翕,你抬起头,抬头看看我啊,你说话啊!”
叶怀信犹自在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怀瑜,你瞧她的样子,她能什么都不知道吗?很显然她什么都知道啊!你去安渠县那几日,她日日往宫里跑,她能什么都不知道吗?”
“怀瑜,你还没懂吗?”
“怀瑜,她日日进宫,都干了什么?你还没猜出来吗?”
“怀瑜……”
“你闭嘴!”
叶怀瑜忽然想起安渠县前去助他的那个人,自称是程静翕的影卫的。
他虽这般自称,可他却从未见过程静翕与这个人有过任何接触交集和关联。
原来一切都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吗?
叶怀瑜眼底布满伤痛,“静翕,你摇摇头,你要是摇头,我便一个字都不信。”
程静翕缓缓抬起头,静静看了他一会,最终点了点头。
叶怀瑜一颗心立时沉到谷底。
“我都知道。”
这是她出狱之前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两人这一次对视也是她出狱前的最后一次对视。
叶怀瑜不笨,叶怀信似有若无的提醒,加之程静翕的承认,让他大致理出了一个思路。
那伙人的确是叶怀信找的,可收买他们用的却并非金条,但他偏偏在那群人身上搜到了金条。
领头人是顾博衍。
那么也就是说,同一张面具下真的不是同一张脸,他在安渠县抓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没什么用的人。
如此看来,是不是还可以这样说,连安渠县的盗匪匪首也并非真的是死的那个?
不过这一点尚且没有依据,只能待定。
叶怀信说程静翕全都知道,又说她日日往宫里跑,故而才会知道。
由此推断,真正在背后制造事端的人,其实是……宫里那位?
那么那一伙盗匪呢?以及在安渠县外面埋伏的人,他们到底效忠的是谁?
顾博衍,此次伏诛之人的所有亲眷俱都被抓了进来,却独独没有他。
叶怀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这个答案却叫他更加无能为力。
叶家的人,从来都是为朝廷所用的。
叶怀信被斩首那日,程静翕独自一人被放出了牢房。
程静恒在寝宫外站了许久,高公公为他拿来一件外衫罩上,程静恒看着公公佝偻的脊背,忽然说:“朕说了不会叫你干儿白死,就不会食言。”
高公公弓身顿住,半晌都没抬起来。
三日后,程静恒昭告天下,说嘉悦长公主平乱有功,下嫁之后多次暗中帮助朝廷,最终拿到了叶怀信通敌的铁证,大公无私地保了大昭之江山。
程静翕被软禁在未出嫁前的寝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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