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帅朝夕之间连失两子,心理上一时没能受的住,在牢中一病不起。
程静恒派了最好的御医进来给他瞧病,加之叶怀瑜不分昼夜的照顾,病情终于暂时得到缓解。
慕相一党经过这么多时日的提审录口供,已经差不多都料理好了,只差程静恒那里择个比较好的日子,一一斩首示众。
斩首的日子最终确定下来,是在五日之后。
第四日晚,牢房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顾博衍。
顾博衍与父亲顾大人两相对视片刻。
刑部尚书先露出了一个笑脸,神情还算镇定,悠悠道:“我的好儿,是来看看你爹是怎样落魄至此的吗?”
顾博衍紧紧盯着他,没有回应一句。
顾大人又道:“看着自己的爹死到临头,是种什么感觉?”
“痛快。”他一改平日里温柔大度的模样,自牙缝中挤出这么两个字来。
顾大人又笑了。
顾博衍不想让他笑,可也心知若他这般将所想表达出来,定会得到他变本加厉的报复。
“你要死了。”他想了想,说道。
顾大人倒是十分坦然:“人固有一死,我已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会在乎何时死吗?”
顾博衍道:“我毁了你的所有事。”
“那又如何?哪有老子真和儿子置气的?”顾大人道,说着又是一叹,“一念之差,你不过是给了我一个解脱的途径。”
顾博衍攥紧了拳头。
“我恨你,并且会在你死后日日诅咒你,”顾博衍狠声道,“让你死后不得安宁,不是想解脱吗?我就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顾大人无所谓地笑了,“我的好儿子啊,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人都放下了,你的执念却还是这般深。”
“这么多年,”顾博衍接过他的话,“恨意从未消减,却日益增加。”
“你母亲……”
顾大人只不过轻轻提了一嘴,顾博衍的情绪突然失控,“别提她!你不配!”
顾大人又是一笑,“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现在你也要将我送去见她,怎么还不让提?我们都要见面了!”
“我不会让你们见面的!”顾博衍突然伸手穿过牢门一把抓住他父亲的衣领,“你死后,我会让你暴尸荒野,会让野狼来将你吞吃入腹,会让你尸骨无存,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一字一顿,“你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她!”
他至今记得母亲身上的那些淤青与掐痕,还有仿佛永远也不会消退的鞭笞痕迹。
谁会想到一个喜欢音乐喜欢读书喜欢诗词歌赋的刑部尚书,骨子里竟会是有暴虐倾向的。
不过也不一定,喜欢那么多文艺清新之物,却偏偏沾了“刑部”二字,每日里耳濡目染,走上极端有这样的脾气也不是不可能。
他曾亲眼看见这个畜生将母亲当成牲口去打,可他那时候太小了,连阻止他都使不上力气,他想去给母亲遮挡,可艰难跑过去了,却只是被母亲护在身下,而那个畜生则更加用力的殴打她。
十三岁那年,某个冬日的午后,他从先生那里回来,一打开屋门,看见母亲在正对面的横梁上上吊自杀,面色狰狞。
那天下午忽然下起了大雪,母亲的尸体被扔在西边的荒山上,他夜里偷偷往西跑,沿途仔细寻找,终于找到的时候,母亲已经僵硬的像是一根木头了。
冰冷的木头。
盖着大雪的木头。
他用双手生生挖了个大坑出来,将母亲小心翼翼的放进去,再仔细埋好。
母亲生前没得到一丁点该有的愉快,死后入土为安,望她永远都不再有苦痛。
再后来他终于长成了一个可以与那个畜生抗衡之人,终于有能力保护母亲,可母亲却早已不在他身边。
“好儿子,你错了。”顾大人仍然不遗余力的刺激他。
顾博衍脑子里嗡嗡直响,“我没错,你才错了,是你错了!”
顾大人再次笑了起来,呵呵呵呵,犹如某种咒语般,顾博衍还没有诅咒他永不超生,倒先被他念的快要就此死去。
一声低低的叹息传来,紧接着自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博衍。”
笑声戛然而止。
顾博衍混乱的脑子里骤然清明,猛一下回过头去,程静恒被公公护着,慢慢走了过来。
“皇上!”他作势下跪。
“免了,”程静恒道,他停下,转脚,正对着刑部尚书,“顾大人。”
顾大人在顾博衍面前的笑容消失了,他十分想笑,但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面对程静恒时,他似乎只有阴沉。
因为他始终没想到,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会被这个黄口小儿玩弄于鼓掌之中,一切都是他提前算计好的,一切都照着他所想所计划的发生,他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骗了整整三年!
他们以为他这三年只是一只被困于笼中的鸟,不管怎么飞都飞不出这一方天地。
可他却利用了这三年,在他们眼皮底下完成了那么多不可能完成之事!
他摸清了所有人的属性脾气,他知道所有人的优缺点和软肋,他只需稍微动动嘴,便可扭转乾坤,颠倒局势,反败为胜。
不,他自始至终都没败过,那仅仅是他又一次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程静恒……
“怎么,顾大人看见朕,不想笑了吗?”程静恒一声轻笑,开口道。
顾大人沉着脸看着他,冷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大胆!”高公公劈手一指,“竟敢对皇上大不敬,来人!”
狱卒连忙应声而来。
“用刑!”
程静恒默许,而后又笑道:“顾大人做了刑部尚书这么久,手上的人命不说多,百十条总该是有的,亲自用过刑具的就更不必说了,不过,那些刑具却从未在自己身上用过吧?”
顾大人在顾博衍面前表现出的看淡生死的模样瞬间破裂,他自然知道那些刑具的厉害程度到底如何,虽不至死,但,比死还要难受。
“顾大人放心,”程静恒续道,“朕会叮嘱他们小心,只是给大人发紧的皮肉松一松,挤到一处的骨头散一散,也就可以了。”
刑部尚书嘴里说着“不”,可那群人却像是聋了一般根本听不见他抗拒的嘶吼声,清理干净的刑具一个接着一个地往牢房里面搬,又血淋淋地一件接着一件的往外面拿,中间是那阵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顾博衍目光凝视在虚空一点,牙齿咬的紧紧的,他恍惚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畜生不停的挥鞭子打那个柔弱的女人,女人的求饶声就好比催化剂,使得畜生更加的丧心病狂,更加猖獗!
然后画面一转,他看见了皑皑白雪中孤零零躺在山上已然僵硬了的母亲。
视线忽然模糊,顾博衍回过神来,原来是被泪水给遮住了。
他倏然抬步往牢房里面走,带着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恨意,从狱卒手中拿过烫的红彤彤的烙铁,直直往那畜生的脸上贴去。
“啊——”
多年后的惨叫声声,成了他的催化剂。
程静恒静静地在外面看着,心中十分羡慕。
羡慕他有自己这样一个主人,他为他做事,他便可以为他铺设好一切,可以为他报仇雪恨。
同样被他羡慕的还有高公公,安渠县假扮盗匪匪首的人是他的干儿子,干儿子成为了政治牺牲品,他也为他报仇雪恨。
可为什么皇姐就是不领情呢?
他甚至都不需要皇姐为他牺牲什么。
而这样的好事他甚至自己都未曾经历过,因为没有人这般对待过他,没有人让他这般放肆过。
他心中也有很多诸如报仇雪恨之类的念头横亘,他也需要找一个出口发泄一番。
可他并没有。
为什么就是有人不领情呢?
执念一出,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一厢情愿。
“博衍,”程静恒觉得差不多了,“再弄下去他就真死了。”
顾博衍的钢针已经往他指甲里扎了一根,正要扎第二根时,听见程静恒的话,蓦地顿住。
他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还有很多仇没有和他了断。
冷冷哼了一声,他连一眼都懒得再看,出了牢门。
狱卒将刑具拿出去,重新将牢门锁好,刑部尚书披头散发地瘫在角落中,像是上京百姓们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再没有精力去刺激顾博衍了,他也摆不出阴沉的脸色给程静恒看了。
他此时能将眼睛睁开就是天大的恩赐。
他已然面目全非。
“走罢!”
牢房渐渐安静下来,除了有人时不时发出的轻微哀哀声。
大昭内乱刚刚平息,朝政还没有完全休整好,南边边关外却已经开始做好一切准备集结部队出发,向着大昭的方向行进。
农历三月二十八,大昭边关终于被破,敌军一路扫荡,顺势北上。
农历四月初一,程静恒再次怒摔奏章,将上奏之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叶家戴罪立功,有何不可?有何可弹劾?弹劾什么?你们给朕去打仗吗?”
众大臣俱都低头,鸦雀无声。
“朕问你们话呢!”
“臣……臣等……”
“行了,朕意已决,此事不容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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