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愠此行, 是要往南去。
快马加鞭几日,到了地方, 草草休整了一番,便去了一处宅子。
宁无愠匆匆进去,见到内里站着的人,拱手作揖:“范将军。”
那人转身, 高壮威猛,看着宁无愠说道:“宁大人。”
“宁大人此次奉命前来, 有何吩咐直言便是。”
宁无愠道:“谈不上吩咐二字, 南疆打了一年有余, 多亏将士们骁勇善战, 如今形势总算是清明了些。”
“蓼毒弹丸之地,不自量力。”
宁无愠看着这位范将军,笑了笑继续说道:“自是不比我璟朝虎狼之师。”
“不过战事到了这个时候, 有些事情, 按照殿下的意思, 该收网了。”
范将军听他这般讲,点头道:“当然。”
说罢之后又问:“不知在下妻弟在军中如何?”
“方慎那小子?”范将军哼了一声:“打仗有几分本事,就是年轻,莽得很。”
宁无愠拱手道:“确实不是沉稳的性子, 有劳将军费心。”
这次宁无愠回府之后, 不知有什么事情, 连着在书房宿了几日才回正院来。
“这次出府久了些, 诺诺辛苦。”
他这般讲, 方诺笑应:“府中没什么事情,李晏早就走了,谈不上辛苦。”她给宁煦裁了一件小衣裳,刚刚动手,就放在一旁的针线筐里。
宁无愠瞧了一眼,方诺已经许久未曾动手给他裁过新衣,衣裳虽是秀坊最好的绣娘所制,但再也没有先前一针一线那般熨帖的心意。
“我想再瞧瞧今年布庄的账册。”
方诺抬眼看他,这人一边吃茶一边说话,没有半分异色。
压了压心下的疑虑,应道:“好,明日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布庄的帐,宁无愠先前也看过,只是最近总觉得他又在谋划什么事情,让方诺有些不安。
“多谢诺诺。”
方诺扯了扯嘴角,掀起笑意,却没应话,好音踢踢踏踏从外面跑进来,窜到宁无愠跟前:“爹爹!”
宁无愠看着女儿,神色温和了不少,却还是说了句:“开蒙了,便要稳重些。”
好音不以为意,只道:“今日在花园又遇到宁尚,他可真是粘人。”
“好音若是不喜,便让丫鬟们将他带回去。”
宁无愠这般讲,方诺忽然想起上次宁尚直呼他名字的事情,对楚氏母子,他虽然关怀却并不亲近,宁尚看起来也并不怕他。
父女二人坐在灯下,宁无愠抱着好音考校功课,两个人眉眼极相似,方诺摇了摇头,将脑中的猜测暂时抛了出去,抬脚想去看看宁煦在做什么。
“娘!”小家伙见她过来,欢欢喜喜地黏在了方诺身上。
这孩子不似他姐姐那般爱粘着父亲,喜欢跟母亲絮絮叨叨地说话:“娘,我不喜欢宁尚。”
方诺皱眉:“为何?”
“他不是娘的孩子,又是爹爹的孩子。”
方诺笑:“你倒是分得清楚。”
“他还总爱生气,指手画脚的。”这也不知从哪儿刚学来的词,还用小拳头比划了起来。
“你不也不听他的。”别看这是最小的娃娃,可有主意的很,连好音的话有时候也不听。
哄着宁煦,讲了几个小故事,让他睡下才又回卧房去,好音也已经回去睡觉,宁无愠坐在床边,见她进来,起身道:“明年春日便要让宁煦启蒙,诺诺带着两个孩子去清水镇跟母亲住一段时日可好?”
好音现下也在读书,方诺刚想说话,宁无愠又道:“请了一个女夫子,跟着你们一道回去。”
方诺心下有疑,可也没多问,既然他开口,自己便应下:“好,我将生意上的事情安排一下,便带着两个孩子回去。”
青杏知道方诺要回清水镇已经是两日后了,她惦念父母,但夫人一走,老爷那里便会空出来,思来想去咬着牙没去求方诺带着她一道,只想留在宁无愠身边,多些相处的时间。
楚氏知晓消息的时候,宁尚刚好也在一旁,他对清水镇没有什么印象,不常听人说起,宁母对他也不是十分惦念,只年节的时候请安,可听到那姐弟二人都要走,他也有些不愿意,皱着小眉头说道:“都去了,我也要去。”
楚氏捏了捏儿子的小手:“你在府上陪着娘不好?”
“好。”虽是不情不愿,还是应了下来。
楚氏笑了笑,看样子她在宁府是住不了多久了,甚至有些心急,恨不得让儿子在外人面前唤自己一声娘亲出来。
回清水镇的时候,宁无愠将妻子儿女都送上马车,瞧着他们转出巷道,才转身回去,一抬眼便见青杏站在侧门内。
“老爷。”娇娇柔柔俯身行礼后,一双鹿子眼看着宁无愠,手上的帕子已经绞成了一团。
宁无愠看了她一眼,道:“随我到书房来。”
青杏一喜,跟在宁无愠身后小步走着,她是后宅唯一没有孩子的人,趁着夫人不在,最好能怀个孩子才是。
果然,当夜宁无愠宿在了青杏院子里。
方诺到了清水镇,宁母见到儿媳和两个孩子欢喜得很,她身子这两年也不是很好,但还是一直拉着儿媳说话,郑婶儿进来上茶的时候,见到方诺垂了脑袋。
方诺见状,笑着说道:“青杏还在府中,现下抬了姨娘,过得不错。”
“多谢夫人。”郑婶儿有些赧然,她本来还在清水镇给青杏相看,想着好好侍候老夫人,凭着这份情谊在宁无愠夫妇面前将青杏的身契讨出来,日后不再为奴为婢,她是陪嫁的婆子,知晓夫人当初成婚,是老爷应承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便是先前有个楚氏,也不该是自己的女儿又从中破坏。
“这些年你照顾娘也辛苦,下次也带郑姨娘回来瞧瞧。”
到底是亲生女儿,郑婶儿听方诺这样讲,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郑婶儿出去,宁母看着方诺,叹了口气:“青杏这,唉,都是那个逆子。”
“娘,您莫要这般想,是我跟无愠之间的事情,你莫要太放在心上。”
宁母拉着方诺的手,道:“能娶了你,是我们宁家的福气。”
方诺只笑不语,现下想想,嫁给宁无愠于方家而言,倒像是一件错事。
方诺在清水镇待了半月,秋高气爽又偏远宁静,舒心得很,却不知京中出了一件大事。
镇南王麾下将军范胜任,参皇贵妃之父借南疆战事哄抬布价,军衣以次充好,粮草以陈替新。折子后联名的正是郴州司马宁无愠。
南疆战事到现在,本已要见分晓,这本奏章一出,朝堂哗然。
皇上年事已高,却还未有立储之意,朝中大臣三番五次想要请立皇长子,都被皇上以各种理由搁置下来,这本奏章一出,临安公主在公主府一脚便将前来报信的下人踢翻在地。
“废物!”皇贵妃选秀出身,父亲先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丞,比不得皇后世家贵女根深叶茂,刚入宫的时候帝后二人鹣鲽情深,她虽然有几分恩宠,却不能太惠泽家人。而后中宫无子,她却诞下了皇上最疼爱的临安公主,父亲便升了官职,只是后来行事太过乖张,受贿卖官,被人参了一本。皇后知晓之后,也隐晦跟皇上提了几句,惠帝便罢了皇贵妃父亲的官职,随意给了个闲散的爵位,也未曾让入京来。
皇贵妃生了皇四子之后,在宫中恩宠愈盛,母家行事也乖张起来,总是想多捞些银子,便插手了官府的不少生意,这次战事,军衣米粮便都有涉及。
临安知晓这折子之后,便匆匆想要入宫面圣,皇帝倒也让她进了养心殿,只是没想到皇后也在殿中。
“这风风火火地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这个女儿,惠帝瞧着也有些着急,给她寻驸马一口一个不愿意,皇家的女儿,二十有三还未出嫁,实在是有些不妥。
不是惠帝一人在养心殿,临安便不想再说折子的事情,没想到皇后却开口了:“本宫听闻有人参了富恩候?”
说起皇贵妃的父亲,惠帝也有些不喜:“范将军此役劳苦功高,上了折子。”想了想看着女儿问道:“临安是为此事前来?”
“孩儿是怕父皇动怒伤身,便过来瞧瞧。”
“临安这孩子一向孝顺,”皇后笑了笑:“不过皇上心思清明,哪会轻易动怒。”
惠帝也点头道:“你这孩子,先前喜欢听一听这些事情也就罢了,现下也到了招驸马的年纪,莫要再将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
“临安打小便是这个性子,别的公主喜欢首饰衣裳,她喜欢读书骑马,皇上也莫要强求。”
皇后在一旁说话,听在下首的临安耳中愈发不舒服,正要开口,惠帝沉声道:“也不小了,不该再依着性子胡来。”
话说到这份上,临安也不敢多言,只道:“孩儿谨遵父皇教诲。”
“好了,你退下罢。”
惠帝开口,临安只得离开养心殿,先前皇后一直未孕,便待在凤禧宫,大事小事极少置喙,这两年倒是愈发多言了。
皇长子府。
“临安入宫去了?”皇长子年近四十,已经蓄了胡须,璟朝国姓为祈,皇长子单名一个远字。
“正是,出宫的时候有些不愉。”下首回话之人垂首而立,小心翼翼地听着吩咐。
“女孩子,总是容易心急。”
这话便是不能接的了,祈远看了看下首之人,笑言:“宁无愠还真是老谋深算。”
说罢之后,抚了抚手上的扳指,道:“朝堂之上让他们继续吵,吵到父皇心烦才是。”
折子雪花似地飞往御书房,南疆战事虽然屡屡告捷,但出了这种事情难免会让人担心军心不稳,不少人要求彻查,又有人说范将军被一个小小的郴州司马蛊惑,以致胡言乱语,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惠帝有些烦闷,想了想让人将皇四子祈琅传召入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祈琅人如其名,身子清秀挺拔,面容俊美如玉。
对这个儿子,惠帝还是十分喜欢的,让他坐下之后说道:“朝中上下议论纷纷,以你所见朕应如何行事?”
祈琅应道:“儿臣以为,此事应当彻查。”
皇帝瞧着他,问:“由谁来查?”
“御史台孙大人刚正不阿,又在南疆任职过,儿臣记得,那位郴州司马宁无愠本是探花出身,他既然敢跟范将军联名上折,想来是有证据在手,让孙大人先到郴州去,最要紧的是如何稳定军心,毕竟还未因军衣米粮出什么大事,南疆战事虽然利好,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惠帝叹了口气:“就让孙建志查。”他本来就有此意,这个儿子心思通透得很。
临安在公主府,朝堂上的消息一波一波传出来让她心下恼恨得很,当初宁无愠离京之后她也不是没让人再盯过,虽然心中觉得他会往皇长子那厢靠拢,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再升也不过是郴州司马,生不出什么大的是非来,现下细想,怕是在京城的时候就投在了皇长子麾下。
“宁无愠府上的人都查清楚了?”
“回公主话,他府上一妻两妾,一位是邵大人所赠,生了宁府的庶长子,另一位是宁夫人跟前的丫鬟。”
“送的那个,给我好好再查!”当初她设计皇长子于后宫行淫,还是跟皇后身边的宫女,按理说成事,却不知怎么被掩盖了下去,那个宫女也被藏了起来。若不是记得皇长子有几分中意这凤禧宫的宫女,想来不会轻易杀人灭口,她也不会真的用这般手段,不过只要秽乱后宫的名声出来,便是父皇不罚,想做太子也没那么容易。
她现下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气定神闲,父皇这一年跟她说了几次招驸马的事情,又明里暗里让她们母女不要插手朝堂之事,更可恨的是,她和母妃一门心思,皇弟对太子之位却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
想到这里,临安冷哼了一声,不管如何,父皇心里还有计较,她便要替皇弟争上一争,只是没先到富恩候这般无用短见,竟能做出这般事情,说不准就要连累母妃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方诺住在清水镇,京中出了什么事情她无从知晓,晨起的时候,见好音从外面跑进来,笑问:“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去了?”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有些失落:“去巷子口瞧瞧卖糖角的来了没有。”
方诺笑着摇了摇头:“只知道心急,这么早,还要熬糖浆呢。”
“丫鬟呢?”瞧她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方诺有些奇怪。
“我一个人出去的。”
老宅这里开门早,也不似郴州宁府那般规矩严,巷子里也不少小孩子出来嬉闹,可是这般方诺也有些不放心:“日后还是要带着丫鬟才好。”
“没事的,方才我摔了一跤,有人把我抱起来又走了。”好音倒不怕,随意说了一句。
方诺听罢却吃了一惊:“谁抱你起来的?”说罢抱起女儿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爹爹说了,总会有人护着咱们的。”
方诺皱眉,不过是回一趟清水镇罢了,哪里需要这般看护,再说宁无愠不过一个小小的郴州司马,是如何找的人帮他看顾家眷?
正想着,好音的丫鬟来寻她,见小姐在夫人跟前,吓得跪在地上认错,方诺摆了摆手让她起来:“好了,将小姐盯紧,莫让她偷跑出去。”
好音撇了撇嘴,她是最相信宁无愠的,跟着丫鬟去用早膳。
方诺转身回房,提笔想要跟宁无愠写信,却又搁了下来,想了又想,还是给书院的李晏去了一封信件。方家做生意,跑腿送消息的人少不了,来回五日,便收到了李晏的回信,看罢之后倒让她笑了出声,宁无愠这盘棋还真是下得不小,怪不得跟她要布庄的账本,现下孙大人已经到了郴州,也不知最后会如何收场。
“娘,爹什么时候来接咱们回去?”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待了十多日好音便觉得有些倦,嚷嚷着要回郴州去。
“你爹忙着呢,娘也不知道。”他既然将自己掺和进了立嫡争储的事情中去,方诺倒感念他先将自己母子三人送了出来。
“我想回去,”好音嘀嘀咕咕说着,捻起一块点心:“爹爹请的那个女夫子,连笑都不爱笑一下。”
现在细想,那夫子怕也是有武功的。
“我喜欢待在祖母这里。”宁煦看了一眼方诺,奶声奶气地说道。
好音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她最不喜欢弟弟的一点就是弟弟总是跟爹爹不亲近,明明爹爹那么好。
见这姐弟拌嘴,方诺咳了一声,说道:“先吃早膳,明日要去给祖父扫墓。”
清水镇的习俗,露水的时候若是晚辈在家中,便要去给故去的长辈扫墓,既然回来了,没有不去宁父坟前瞧一瞧的道理,也让宁母舒心。
秋日清晨总要有几分寒意,两个孩子都穿得厚些,方诺领着他们往宁父的坟前去,坟前长了不少蚂蚁草,被秋风染成了枯黄色,瞧着萧瑟得很。宁无愠每年回来都要亲自填土隆坟,这一座孤坟倒是比旁的看起来都高大些。
先前过来都是由宁无愠带着,这次自己领着两个孩子,心里一时涌上些难以明说的情绪,若不是他与自己父亲的交情,她跟宁无愠也不会做了这一对夫妻。
好音和宁煦都是听话的孩子,宁煦先前因着早产体弱,宁母心疼,不让他们带着来坟前,今日也是见到孙儿长得茁壮才应允,好音早就知晓要在祖父坟前叩首祭拜,宁煦跟着她学,烧了纸钱之后,方诺抬头,发髻被吹散了些,发丝垂在眼前,刚拨开,竟然见到有人牵着马站在不远处的桑树下。
“嫂夫人。”声音晴朗明晰一如既往。
方诺有些讶然,好音见到李晏高兴得很,没等母亲说话先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回过神问他,却听李晏说道:“你给我去信,我思来想去,既然宁兄将你们送回清水镇,必是有所顾虑,便想着过来瞧瞧。”
方诺摇头:“实在是麻烦你,他既然送我们回来,想必是安排妥当的。”
“这便是我的心意,我也给宁兄去了书信”李晏笑,看着好音盯着马,便问:“好音可想上马?”
小姑娘忙点头,却又摇头:“我够不上去。”
李晏大笑,抱着好音坐在了马上,道:“我带着好音转一转,嫂夫人可允?”
方诺忙将丫鬟拿着的披风接过来,递给李晏:“让她披上,莫要着凉。”
李晏看着方诺的面颊,有些惶神,方才那句话让他觉得自己跟方诺就似寻常夫妻一般,不过只是一瞬,便反应过来,将披风接过,将好音围住,夹了夹马腹,慢慢悠悠地晃着,就算这般,好音还是高兴得很,笑声轻轻脆脆地飘得极远。
回到老宅,宁母见李晏倒是面生,他上前行揖:“晚辈李晏拜见宁伯母。”
“李晏,”宁母思索一下,宁无愠的这位同窗,她是有耳闻的,忙道:“没想到今日能见到你,是在何处遇上的?”
宁无愠在做什么,宁母是不知晓的,方诺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人,道:“扫墓的时候遇见,便邀他回来坐坐。”
“晚辈也该来拜见伯母。”
“好好好。”宁母知道李晏是宁无愠好友,自然好生招待,李晏借口要在清水镇这厢寻一种印石,便住了下来。
因知晓宁无愠在做什么,扫墓之后方诺便也不再往外走,两个孩子也都在院子里玩耍,生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千防万防,这日好端端地竟找不见好音去了哪里。
好音跟前的两个丫鬟急急忙忙来回禀的时候,方诺眼前一黑,差一点滑到在地上。
“夫人,小姐本说让我们陪她捉迷藏,可奴婢睁开眼睛,再找人就不见了。”两个丫鬟伏在地上,浑身发颤,弄丢了小主子是天大的罪过。
方诺深吸一口气:“宅子里里外外都找了?”
“小姐聪慧,奴婢们本想着她是躲了起来,便将宅子里外找了一遍,可到现在也没见踪影,问遍府中的下人也没有消息...”
方诺瘫坐在椅子上,又突然弹了起来,冲到外面,冲着天边大喊:“都出来!”
院子里不少人,被她吓得不敢说话,却见有人飞身从屋檐上翻了下来:“宁夫人。”
“我女儿呢?”方诺双手颤得不行,抓在一起,暗哑着声音,一旁的归雁已经落了眼泪下来。
“夫人放心,已经派人在寻。”
方诺闭上眼睛,眼泪从面颊滑下,打在地面的青砖上,忽然又记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归雁:“快,快去将煦儿抱过来!”
归雁忙应声,小跑着往宁煦住着的屋子去,方诺用长指将面颊上的泪珠抹下去,道:“小姐顽皮,先去寻,莫让老夫人知晓,若有人嘴碎,立刻发卖。”
她头胀得很,却还硬撑着想问面前这侍卫打扮的人话,还未开口,见李晏抱着宁煦过来:“嫂夫人看着煦儿,我跟这位兄台一道去寻。”
见到宁煦,方诺心下稍稍安稳了些,将小娃娃紧紧抱在怀中,跟救命稻草一般,看着李晏,神情有些恍惚地说道:“好音爱吃甜的,总是惦念巷子口的糖角,劳烦李公子去瞧瞧。”
宁煦被母亲紧紧抱着,有些不舒服,便用小手将方诺扣得极紧的手指一个个掰开,糯糯地说道:“娘,疼。”
方诺这才回过神,用额头抵着宁煦的脑袋,只觉得儿子身上的体温才能稍稍让她在这刺骨的秋风中有些暖意。
抱着宁煦回到房中,抬眼看到好音方才在她房中没有吃完的糕点,眼泪又扑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怀里的小家伙直起身子,用小手在方诺脸上抹来抹去:“娘莫哭,我听话的。”
方诺亲了亲他:“娘知道。”一瞬间,她竟对宁无愠生出无比的恨意。
眼看着天色渐暗,方诺实在等不下去,抬脚便往外走,没走两步,见李晏从外回来,怀中抱的正是熟睡的好音。
方诺奔过去,将女儿抱在怀中,这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看着李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李晏笑:“无事,只是睡着了,嫂夫人将她抱进去。”
““多谢李公子。”方诺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李晏的好,她怕是一辈子难以报答。
“都是分内之事,我先回卧房去。”李晏拱手,肩膀上动作有些僵硬,方诺只顾着孩子也未看到,又道了谢便抱着好音往屋里走去。
宁煦见母亲抱着姐姐回来,又一下午没见到好音,高兴得很,凑了上去,方诺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将好音放在床上,看着女儿粉嫩的脸颊,一下子泪流满面。
“娘今日怎么跟宁尚一般。”宁煦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
“今晚跟娘睡可好?”
一句话让小娃娃什么都不再计较,欢欢喜喜地应:“好,娘要给煦儿讲故事。”
“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打水给你们洗漱。”
平日都是丫鬟们给他们洗脸洗脚,宽衣睡觉,宁煦瞧着自己的母亲,今日什么事情都要她自己做,一旁的归雁站着连手都插不上,虽不知为何,但总觉得母亲的手更舒服些,洗漱干净,欢欢喜喜上了床,滚在姐姐身边,他也来了困意,还没等方诺讲什么,便也靠着姐姐睡了过去。
方诺抬眸,满眼只有这一双儿女。
李晏回到卧房,将衣裳掀开,便见一道刻骨的伤痕在右臂上,吸了一口气,从包裹中取出瓷瓶,将药粉洒在伤口处,不过片刻,额前便有豆大的汗珠滑下,他今日为护着好音挨了这一刀,撒了药粉,随意包扎之后,笑了笑,倒也值得。
等床上的两个孩子都睡熟,方诺将几个丫鬟都叫过来,让她们守着,出门到廊下唤了一声:“出来吧。”
“宁夫人。”仍是今日那个男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奉宁大人之命,保护宁家老宅。”
“好音被何人带走的?”
“巷子口那个卖糖角的。”
方诺皱眉,这人继续说道:“小姐是偷偷溜出去买糖角,外面守着的人疏忽,才让那人有了可乘之机。”
方诺摆了摆手,有些心烦:“罢了,你好生守着,这两个孩子我会看护好,不让他们再出院门半步。”
“是。”
这人一个闪身,方诺也看不清往什么方向走,便也不多管,宁母浅眠,院子里动静还是要小一些,免得惊扰到她。
第二日白天,方诺起身之后,随口问起李晏的去处,归雁回话说是一早便出去了,他已经小住了几日,若白日一直待在宅子里,宁无愠不在,总是有些不妥。
“你这人,日后是个残废。”
李晏哭笑不得:“公羊先生,您不如再瞧瞧?”
“先说是怎么回事。”
“跟人交手,不小心伤的。”
“在这清水镇,有人能伤你?”公羊殁飞了李晏一个眼刀:“清水镇有宁家老宅,听说宁无愠前些日子将妻子儿女都送了回来,你不会给他看门去了吧?!”
李晏不应,公羊殁一拍大腿,继续说道:“你小子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守着人家有夫之妇有什么用,宁无愠娇妻美妾儿女双全,你有什么,孤家寡人一个还落个残疾!”
“依您的意思,我这胳膊是没治了?”他晨起觉得伤口疼痛难忍,公羊殁给的药粉也不起作用,想到这位神医前些日子刚好在附近游历,便过来让他瞧一瞧,没想到张口就被骂了个残疾。
“伤筋动骨,我再有本事也不能让它完好如初,当年方致的病我治不了,现下你的胳膊也一样。”
“能治几分便是几分,有劳公羊先生。”
公羊殁见他神色如常,深吸一口气道:“你小子不是好丹青么,日后提笔作画也不会有现下自如。”
“小可书房中还有不少,哪日银两不足取出来再卖便是,左不过没盖印章,再不自如,盖个印章的气力还是有的。”
公羊殁气结:“罢了罢了,自作自受!”
李晏但笑不语,公羊殁这会儿的话真真假假,就算是真的废了这条胳膊,不过是稍稍有些遗憾,若好音出了什么事情,他却要追悔莫及。
“也不知有没有什么药,能治一治你这情种。”公羊殁看着李晏,一边写方子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晏由着他说,一句都不还嘴,等公羊殁将配好的药粉和要内服的丸药给他之后,方才笑着说了句:“公羊先生,彼此彼此。”想当初公羊殁在京中也是有求而不得之人,不然怎会到现在还是独身一人。
李晏回到宁家老宅,见归雁守在房门前,见他过来,上前道:“我们夫人问了几次也不见公子,便让奴婢过来瞧瞧,等一等。”
“让嫂夫人稍等,我这会儿便过去。”
“夫人说您回来之后,让奴婢知会一声,她便过来。”归雁说着往方诺房中走去。
今日一早,好音睡醒之后,方诺没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怕让她回想会再受惊吓,没想到小姑娘自己断断续续将被掳走的经过说了一边,还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李叔叔好像流血了。”
方诺不知李晏伤势如何,昨日她只顾着好音,也未曾细看李晏,只能让人去买了上好的伤药,让归雁守着李晏。
“李公子。”方诺进门,行了个半礼,又让归雁将托盘端了过去。
“好音说你流血,可是受伤了?”
“小小的皮肉伤罢了,可有吓到孩子?”
“她倒胆大。”这孩子看着虽然也有些害怕,但一早上吃了早膳之后,又领着宁煦在屋里疯玩,也不知到底吓到没有,方诺想着再看看。
李晏点头:“那便好。”
“李公子伤势如何?”
“公羊先生先前有给我配过药粉,已经用过,没什么大碍。”
方诺见他神色如常,气色也不错,稍稍放心下来,缓了一口气道:“公羊先生医术高超,我带来的这些应是用不上了。”想了想嘱咐归雁:“跟厨房说,李公子的饮食这两日要清淡些。”
外男房中,方诺也不能多待,叮嘱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去,李晏看着她的背影,凝神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将公羊殁配的药取出来敷上,竟比昨日疼痛更甚。再一看还有一张便条,大抵是公羊先生看不惯他这幅痴傻模样,便在这药粉中多加了几味致人疼痛的东西给他醒神,伤口好得也会快些。
李晏手臂剧痛,额角都起了青筋,却硬生生忍着连哼都未哼出来。
宁无愠来接方诺,已是立冬之时,李晏在清水镇住了月余才离开,最后半个月,怕惹人闲话,还未住在宁家老宅中。
宁无愠是快马回来的,方诺跟两个孩子一道坐在正屋,归雁小跑着进来传话,她起身,走了出去,看到那人从外间进来,心下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诺诺。”张口声音有些嘶哑,他快马赶路回来,两日未曾合眼,人也消瘦了不少,加上眼下的黑青和眼中的血丝,显得更为憔悴。
方诺垂首:“进来吧,有些冷。”
“我去瞧瞧娘。”他一心想见到方诺,宁母屋里都还未去瞧过。
“好。”方诺本该陪他一同过去,可连话都不想说出口。
宁无愠见她这般,伸手道:“一道过去罢。”
好音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瞧着父母,方诺不想让女儿多想,伸手拢了拢衣裳,将宁煦抱了起来:“走吧。”
宁无愠大掌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才收回来,瞧着走在前面的方诺,眉头皱起,抬脚跟了上去。
见到儿子,宁母十分欢喜,还说到了借住的李晏:“那孩子住了不短的日子,可你到现在才回来,是同窗又是同年,可要好好相处。”
“这是自然。”宁无愠笑着同宁母说道:“娘不如这次也跟着我去郴州住?”
“再等一等,还想在这清水镇多住些日子。”每次宁无愠说到让宁母离开旧土,老人面上便有几丝恍惚与不安,夫君长眠之处,哪里舍得这般说走就走。
方诺在一旁看着,竟生出了几分唏嘘与艳羡。
宁无愠也只得应下:“好,娘喜欢便再住些日子。”
从宁母房中出来,宁无愠将好音抱起,走在前面:“好音跟爹讲,这些日子在祖母这厢,过得可好?”
被窝在宅子里这么久,连最喜欢的糖角也没得卖,好音委屈得很:“不好,我被坏人带走过,娘吓得一直都不让我出门。”
宁无愠脚下步伐微滞,拍了拍女儿的背以示安抚,道:“爹现下回来了,明日便带着好音出去玩耍。”
好音忙不迭地点头:“我都想去央李叔叔,不过他后来走了。”
说到李晏,宁无愠眸中有些难以名状的思绪闪过,很快便又压了下来,笑道:“不必了,好音有什么事情,跟爹爹说就是。”
回到房中,宁无愠将好音放下,又摸了摸宁煦的脑袋,转身同方诺说道:“诺诺受惊了。”
方诺看着他,让归雁将两个小家伙带了下去,才缓缓开口说道:“受惊?宁无愠,你说话好生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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