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注定了悲剧。
像是过街的老鼠不知道自己走在大众眼下就要人人喊打,不知道一生下来就要遭受人们的厌恶。
这就是它的一生,永远地艳羡外面的五光十色,无辜又带罪。
书槐找了几个仆役挖了个坑,和书檀一起出去把那几条溺死的狗给埋了。
书槐哭的稀里哗啦,把那只活下来的小黄狗留在了阿姐的院子,他怕带回去常雨姐姐见了要生气。
走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一万个不放心。
宋书玉也因冷夜里下了水,这几天整个人都怏怏的没精神气。
日子已经进了三月,天气开始变得暖和,阳光又好,书檀进屋里去找宋书玉的时候,他正盖着厚被沉沉地睡着。
他前几日刚在院子里移了一株玉兰,洁白的玉兰花簇簇拥拥地开在窗外,衬得宋书玉少年俊秀的侧脸更加平静,似乎对于一切的热闹都熟视无睹。
书檀想把他喊醒,手指同他不小心碰触到,她才发现他的指尖有些发抖,皮肤上的温度冰凉又潮湿。
“书玉,书玉,你生病了吗?”她抓紧他的手问。
宋书玉恹恹地睁开眼睛,把手缩回被窝里,跟个哑巴似的默不作声。
“我去给你找大夫!”说着话书檀就转头要走。
“不用!”宋书玉急急扯住她,玉脸染的红彤彤的,轻叹道:“不用,我自幼体弱,风寒发热是家常便饭,躺两日就好了。”
他实在眼皮酸涩,也没多说,没一会儿又闭了眼沉沉睡着了。
书檀在屋里待不住,总想着做点什么,就去了柴房要给宋书玉做饭。
她手生,起锅烧水弄得黑烟滚滚,涕泗横流,打远一看,简直像是有只妖在渡劫。
等宋书玉再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简陋的床顶。
是晌午了,那白色的床幔被阳光晃得亮白。
他眯了眯眼,身子有点僵,想要翻个身,却看见桌案上几碟汤食和一盘红枣。
宋书玉有些愣神。
他从床上下来,头还是昏昏沉沉的疼,他端起那碗粥尝了一口。
噎人的浓稠夹杂一股糊味。
宋书玉却无声息地笑了,阳光照着他精致的脸,有些温柔。
他拾起搁在一旁的筷子,一仰头把粥扒拉着吃得一干二净。
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粥,这么难吃,这么好吃。
从他生下来,就是一个人。
一直是在那座宫殿里,像是富丽堂皇的笼子里的金丝雀,他年复一年地沉默地看着。
不管是低着头的还是昂着高贵的脑袋的人,一个一个面无表情地敞开那扇宫门,又悄无声息地掩门而去。
平平淡淡,像是身子里藏了一只傀儡一般看着他们。
眼前一个个的,有威严尊贵的面孔,有斥责严骂指着他脑袋的玉手,还有小心谨慎的低身跪礼,很多很多。
唯独没有一个如同这些月里,照亮他内心杂草丛生的人。
院子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宋书玉闪着眼睛看过去。
几个丫鬟在前头整齐地低头迎着,卢常雨着一身鹅黄小袄走来。
她皱着眉四处里打量了一眼,实在没料到这院子如此破落,唯有一株玉兰玉立的站在院子里。
瞅准了那间偏房卢常雨就找了过去,她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这么一株清冷雅致的玉兰,在这间破败的冷院里可就可惜了……”
人未到,声先到,卢常雨款款地走进来,抬着眼看宋书玉。
他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外面是宽松的黑色粗袍,头发高束,简简单单。
光线很足,衬得他脸愈加白净,光点照进眼里,一双黑眼熠动,瞳仁像是泥潭,引着你踏进去。
目光与卢常雨相汇,他却没做声。
“怎么,不认识我了?”他这一副冷淡样子似乎惹得卢常雨不快,一挑眉,她的语气也冷硬了几分。
“常雨姑娘。”宋书玉低头拱手。
卢常雨面色这才有所缓和,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说:“那晚我同你说的话,就是去我院里做事,不知道你想清楚了没?”
说着话,她旁边一个丫头就取了一个凳子放在她身后。
卢常雨扶着脑袋坐下,手里捻了一颗红枣填进嘴里。
“我瞧你生的俊俏,要是你平日里哄得我开心了,我就赏你,也不用在这破院子里做这些个重杂活计。”
“想清楚了,下人只听主子的安排,让不让小的跟您,还得烦您问问书檀姑娘。”
这样不冷不淡的语气惹得卢常雨气闷。
这个人长的俊,脑子却被驴给咬了!
“伺候我你可不用做活,还有钱花!”
卢常雨气的鼻子一鼓一鼓的像个小喇叭似的,她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做奴忠义自是好的,可眼下你想忠义也不得了。”卢常雨压了压火气,闭着眼睛平声道。
宋书玉皱着眉看她。
她也抬眼打量了眼他,冷哼一声:“我听大哥说,二姐姐不久里就要嫁作人妇了,等她过了门,你一个男役,适合还能把你也带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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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常雨此话不假,此时书檀也正闻此言,愣着神跪在祠堂里。
“老爷,为、为何突然要、要我婚嫁?”
她似乎觉着是在做梦,心下吃惊,说出来的话都不成句了。
卢仕亭没搭理她,望着祠堂侧墙上的一幅画像,沉默了半天,幽幽地开口:“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书檀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画像上的女子眉眼有五分神似书槐,她怎会不知道,那是她的母亲。
“我——卢仕亭,今日有一件事情要告知于你,你且当着这画像跪下!”卢仕亭忽声道。
书檀听了就皱眉,切实搞不懂老爷在想什么,却也端端正正地听话跪在地上。
两个人,一间祠堂,燃着的几盏白烛。
卢仕亭深重地看了她一眼,面上似乎愈显苍白。
他的表情凝重,语气也微沉,“书檀你——非我所出。”
书檀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听了这话脑子里发懵,梦里一样不真切。
她正想爬起来再问一遍老爷说了什么,却听到卢仕亭又开口了。
“十几年前,我也只是一个穷秀才,文君不嫌我,重情义与我私逃至汶澧。
惹得秦家老爷大发雷霆,一气之下与她刀断。
文君同我恩恩爱爱,没过多久就得喜,我心下也高兴,可忽然一天,秦老爷找到了我……”
卢仕亭忽地哽咽,神情悲怆,情绪激昂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然那么狠心,那可是他的亲外孙啊……我、我终究也是想要功名利禄的普通男子啊......他、他叫我把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女娃同我血浓骨肉换了,他说会给我官做,给我名望……我、我.......”
情绪到了深处,他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
他竟然又低头一把掐住了书檀的下巴,浑身抖着,神情愈发决绝,一口一口地大喘着气,抖着指头直戳书檀脑门:“是、是你……一切都是你……”
卢仕亭踉跄中碰上了桌案,哐啷一声响。
响声把一个管事的从外面吓进来,他急忙上前掺着卢仕亭。
“你叫我失去了骨肉至亲,你叫文君结郁至死,我、我……”
“今日您身子不适,老爷有什么紧要的赶明儿再同二姑娘讲吧。”管事的拿手给他顺气,贴心劝告道。
卢仕亭一手被人搀着,另一只手强压住自己胸腔,声音呜咽不清,站着缓了一会儿,终是被管事的牵走了。
刚刚卢仕亭那副样子,像是会马上扑上来把她撕成碎片。
书檀白着脸,脑子里混混沌沌,不知道跪了有多久。
那是什么意思?
书檀突然想起来,飘渺般的记忆里母亲那样陌生疏冷的脸和这些年卢仕亭冷淡地神色。
她不知道等老爷缓过来了还要同她讲什么,以后又会有什么样出其不意的埋伏等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多少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是藏在一个梦境里,怎么急躁,怎么迫切也始终逃脱不出来。
等她腿麻得要歪倒了,看向窗外才晓得天已经黑透了,只听得窗外雨声渐响,轰轰隆隆的雷声四起。
今年里的第一场春雨似是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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