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玉藏

第二十九章

    
    书檀出了祠堂,一滴又一滴的冷雨往她脸上拍。
    春雨润泽了万物生长,此刻她却觉着只像是在心里开了个洞,透心凉的雨直往里头灌。
    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她搞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境里,直到沿着路走了一会儿,一只有劲的胳膊将她一把拉了过去。
    她甚至是愣了一会儿,才扭头看见宋书玉。
    他皱着头,眉骨就像今夜一样又黑又冷,眼睛却幽幽的燃着,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一滴一滴的水珠顺着他的黑发落到他的衣襟。
    “出什么神呢,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言语里一副冷淡的疏离感,像极了旷野里的一阵冷风。
    书檀沉默着低下头,没说话。
    宋书玉拿宽松的衣袖替书檀遮挡了细雨,他步子迈得大,走得快,甚至书檀跟得费劲。
    他心情实在不怎么样,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听说你要嫁人了?”宋书玉轻淡的说话,拿钥匙啪嗒一声开了锁,伸手推开了院门。
    书檀怔了怔,她才刚刚知道,他怎么……
    “还在那愣着做什么,淋雨吗?”
    宋书玉在门那侧站着,寡淡的眸光垂着看她,像是在生气。
    书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今晚言语、动作格外凶。
    她要受不住了,一切的莫名其妙和委屈就这样瓦解,崩溃。
    鼻间一酸,泪水混着雨水交汇,吧嗒吧嗒地往下流。她实在是忍不了了,难以自禁,书檀一顿一顿地抽噎起来。
    她也说不明到底是为什么,本来生活就要搅成一锅烂糨糊了,他还冷言冷语的。
    瞧着书檀委屈得皱成一团的小脸,倒是把宋书玉吓了一跳。
    他只以为自己言语不当,把她给吓到了,原先冷冽的眼神此时也化成柔和的细雨,心里的闷气霎时烟消云散。
    连忙走过去把书檀牵进院子里,宋书玉给院门落了锁。
    他牵着她的胳膊进了屋子,点上油灯,取了布和外衣递到书檀身前的案上。
    书檀沉默着接过来,细细地擦净自己额上的雨水。
    宋书玉耸着肩,心里不舒服,同她道歉:“对不起,我、我只是……”
    “老爷说要我嫁人……”书檀却兀得开口,像是轻声自言自语。
    音调却哽咽,她的神色藏在烛火里,小小的缩成一团,像个无助、孤独的孩子。
    “那,你……”
    “书玉……老爷说,说我不是他的孩子,是、是旁人给换了……”书檀眼里翻涌着水光,眼眶红得像只兔子。
    闻言,宋书玉惊诧地抬头看她。
    “你说,我、我该怎么办,他们要丢弃我了,要把我嫁人了……”
    就算无福消受父母之恩泽,她也想好好的,平平淡淡的活着。
    可是老爷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怪她?怪她什么?
    她明明只是小心地生活,小心的长大。
    或者活着也是负罪吗?就像那些活在阴暗脏污里的过街老鼠,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五光十色的黄狗。
    过惯了自在随心的日子,书檀忽然有一种要被命运赶着走的无力与彷徨感,就像是不可违抗一样的,生来怎样的命运就决定了怎样的人生路。
    书檀闭上眼哽咽着说:“……其实也挺好,他要我嫁我便嫁了,省的他心里老是觉着我亏欠了卢家什么。”
    命运是生下来就有的,想要摆脱宿命就只有自己,而不是寄托旁人。
    像是在开导自己,书檀喃喃道:“那男人若性子暴躁无常,我就事事顺他心,他要是待我温和有礼,我也举案齐眉,怎么活不是活!”
    这个念头一旦抽根,发芽,后续就如同藤蔓肆意横张。
    “要是有日他厌倦我了,我就低眉顺眼一点替他寻个妾,要是那妾胡搅蛮缠一点,我也乐意找个清闲庵里做尼姑……”
    宋书玉心里惊了一下,整个人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手脚冰凉。
    似乎是真的看透了,书檀甚至觉得有一种解脱感,像是逃脱泥沼之快意。
    “书玉,我……”
    “那我呢?所以就这样丢弃我吗?”宋书玉打断了她无休止的想象。
    他歪着头看她,眼睛清冷地盯着。
    他才刚刚像是找到安身所,接着又要被丢了。
    书檀抬起眼来看他,他的眼神叫她脑子里发空。她喉间一哽,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明刚刚心里都捋清楚了,可一抬头看见宋书玉的眼睛,她又觉得她做错了。
    为什么?
    脸上突然有凉凉的触感,书檀收回思绪。
    宋书玉蹲在她面前,正抬手擦她的眼泪。
    他的手很细腻,冰凉的手指,动作缓慢,固执地在她脸上擦了又擦。
    他像是无可奈何般的细声说道:“不要哭,丢了我就丢了。但是你不会被丢下,我会偷偷陪着你的。”
    -
    柳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面上挂不住的激动之色。
    卢常雨掰弄着手指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皱着眉头。
    “娘,要是卢书檀不是父亲亲生的,父亲哪会养她这么大,我觉着那管事的话不能信!”
    她觉着母亲魔怔了,对刚刚管事的过来说的那种鬼话都深信不疑。
    “你个小丫头你懂什么!”柳氏走过来拿手指逗趣般点点常雨脑袋。
    “张管事的不是说了嘛!你爹当时是有苦衷,这么一瞧,老爷对这秦女也不过是如此……张管事成日里跟着老爷,听到的话准是没错!金枝你说呢?”
    “老奴觉得也应当是……”金枝婆婆在一旁低头道。
    “那些日子秦女那院子看管的可严实了……那时候连春枝都不在旁伺候,平日里都是一个又一个的秦府上的婆子在那守着。现在想来,确实是怪……”
    柳氏忍不住站起来,上前拉住金枝婆婆的手:“婆婆也觉得是?那看来就没跑了!”
    她的手紧紧捏着手帕,现下里也坐立难安:“想着在汶澧之时,那许文珒拿那般话语来说常雨,现在常雨可就是唯一嫡出的了,我看谁敢乱语。”
    她目露微光,嘴上扯着笑:“可惜了书檀,我还当是那个狐媚子生的,怪不得她那副样子同书槐也没半点相似……”
    说着说着,柳氏竟可怜起书檀来了,以前她没少作弄她,现在想想也不过是替人背了锅而已。
    世事果真是深不可测,之前好赖还是卢家一个小姐,现在也只能草草被卢家人嫁出去,不知道日后她可否还受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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