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归雀记住……”落雾伸手指着门外的天,那不是天的方位,却的确是天。天上的云丝丝缕缕的被风吹的凌乱,那是几缕浓重些的墨色,墨色背负的天云层层又像宣纸。
“自上任掌门后,彼阎洞与天星照已是势不两立……”他继续说。
“当年明虚道长从凤鸣谷回来,不是一人回来的。他救的夏家忠仕绝非只有你父母二人……”
“如今白匙不知道从哪里得的消息,说我天星照窝藏当年争夺光天书屠杀葛家的夏贼……”落雾冷笑一声,又道:“好一个夏贼……”
归雁握住落雾颤抖的手:“师父……”各个后生都已忘记种种,生死离别之际只有往昔恩情仁义涌上心头,便潸然泪下。
归雁归雀并没有还过什么恩情,从他们被抚养长大之后。
不论是当年的仇恨,或者是日日夜夜悉心教导,他们自以为是百千弟子之中其一,却不曾知落雾与每千百之一的每个后生都是相异的,每个孩子都不同,每个孩子都有过什么过往而来到鹿影山,或是遗孤,或是落难,或是功名利禄,或是隐迹河山。
他一直都记得这两个后生,从小就粘在一起,不曾偷懒,又不曾多言。他知道他们的过去,他们又知道落雾知道。只是相互远离,又相互贴近。他往往要提醒二人早休息,往往告诉他二人丈夫之责,又常常发现他们世家根基与德意在后代身上体现又多么淋漓尽致。
真正的贼人在江湖撒野,时机未到,一切只能束手旁观。却又有人不愿束手旁观。哪怕知道时辰不及,一切都是徒劳。他们不愿干坐着,不愿夜半逖逖然的叹气。
一切都要不服来说,一切拿起棍棒再说。
“师父叫你做掌门,带着天星照端了彼阎洞,归雁可领命?”落雾拿起自己的拂尘,举在朝着归雁的空中。
归雁猛的抬头,看着落雾,满眼的惊恐:“归雁是后生,前面还有比归雁沉稳睿智的师兄,归雁实在领受不起……”
“可如今我死了,唯独你最需要天星照,唯独这天星照几十夏家后人需要天星照,游魂已冷几十年,明虚道长为夏葛申冤的遗愿未成,我定要托付给能完成担当之人啊!”落雾干咳二声,如是五脏六腑颤动,像是个即将松垮散架的人,下一瞬便成了木偶。
“师父……”归雁双手伏地,低头稽首,久久不能抬头。
只是这时,落雾的拂尘从手中脱落,他的头一偏,死在了归雀怀里。一切都静的死寂,没人多叫一声,风也不再喧嚣,而轻轻吹起人们的衣角,叫死者且静静离开,不给他挂念。既然不叫他挂念,就当受着落雾的拂尘。
“既然是师父的遗愿,归雁且领命吧。”开口的是二弟子尘回,大弟子已经在前些年头去世,如今二弟子已经放口,况且是落雾遗愿,无人再嘘语什么。
正室空荡,一群后生围着那个未尽却已经尽的人命,一代又一代茫茫无期,一代又承接一代的使命,不论年轻还是年老,命数还是劫数,都是人力天力来定的。他的话说完或是未说完,也已经尽了,既然只能停在此刻,便把此刻明白清楚的做好才是后生的事。
江雪斋屹立百余年,从江岸梅那几个人支撑起来的文坊和人事驿,到后代百余人千余人守着仙鹤丘陵,如今又回到了最初,一个人支撑着房梁。侠义人士都想保住的,又改不了有些定则,淞江向东流谁也改变不了,有的兴衰,是天定下来的轮回,走到了尽头,也要结束。
江雪斋可能会没了,但尽头亦是开始,这个开始,便是百余年沉淀的信义与德贞的延续,也是江湖这个活或者死的水洼最吸引人的地方。
如今归雁是接过了这个拂尘,今后也就只有一条路走了。断了别的念想,断了别的贪念。明虚能亲手杀了白莞,他也需忘掉某个他的什么人。只是,明虚凤鸣谷后积郁愤哀离世,他,却要熬着过往度日。
江岸冬坐在门口,面对着堂内最里头案后坐着的浦玉,灯火昏黄恍惚,他的身影也变得摇曳沉重。
她没有说话,也不敢说话。落雾道长也算曾经帮助过浦玉,如今惨遭贼手,浦玉定是不愿坐视不理。只是浦玉如今心里想的什么,她已经不敢想了。尤其有个极其可怕的念头。
她也顾不上生气了。站起身,没有走进他,只是来到易芳的剑前,轻轻取了下来,揣在怀里,慢慢走到自己房门前,推门进去了。
没过多久,她又推开门,坐在地上,上身探出来,低低头,又偏头看向浦玉,轻声说:“明天,可是要去鹿影山?”
浦玉看着江岸冬,没有说话。
江岸冬见他一直看着她,也不说话,长呼了口气,进屋关上了门。
她一直没敢睡着,直到后半夜,门外的烛火全被吹灭了,她才打算入睡。她刚要睡着时,一下惊坐起来,看了看床边放着的青玉箫……她把易芳的剑拿进屋,便是告诉他,她不准他去彼阎洞,如今想想,倒像是提醒他一样。
她推开门,看着大门敞着,连忙推开夏浦玉的屋子,屋内果然是没人,她的心一下掉进了淞江水底,被石头硌着水蛇咬着。门外的风把她魂魄全然吹走了。
她一下瘫坐在地上,瞅到案上留了一张三指宽的字条,上写道:
吾若归,以汝为妻,不归,便肝脑涂地为义祭江湖。
泪珠子一下就连串掉了出来。他果然去了彼阎洞。这心算是要为这些人操碎了,没个消停日子,如今若是他出了事,她定要揽罪投江了。她仗着他撑着江雪斋,若是他死了,她又有什么可活着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着又是搞砸了事,或许她没那么大能力,但指甲盖大的过错也是罪过,如今又是她孤苦伶仃一个人,伴着深秋,等待寒冬。
彼阎洞就在阡陌谷东面,黄泉谷西北处,百里断崖南岸,地处星汉平原,外部地势险要,内部平坦开阔。虽然看似屈居在城镇辖区外的深山里,却不知其位置坐势是平原内的绝对优势地位。竹林河水,房屋瓦舍,是个容四汉之地,可惜了主人是个什么都容不下的人儿。
“先生要去星汉那地方,路途可是很远啊。”船夫摇着船桨,看向浦玉。
“走阡陌谷近。”他低低眉头,思索道。
“阡陌谷的人事不好惹,黄泉谷人善,还是走黄泉谷吧。”船夫呵呵笑了两声。
浦玉点了点头,应下了。
在黄泉谷的则袖高不落几人也都得到了天星照的消息,心下也是十分愤恨。不过都明白浦玉定然要闯彼阎洞,则袖就打算和浦玉汇合,一同去找彼阎洞做了断。
“不可。”清牧师父听了则袖的话后,立刻否决。
“彼阎洞的人神出鬼没,人数众多,就你们几人根本不是彼阎洞的对手。”
“那怎么办?”则袖向前一步。
高不落搓搓下巴,扭头看向则袖:“如今还不是时候,我们力量薄弱,如果前去,实在莽撞。”
“所以,我的意思是,找浦玉不是和他一起送死,而是把他从送死的路上截下来。”
清牧师父说的果断,不容则袖再说别的。再者,她与高不落说的确实有道理,也容不得他还有什么理讲。
“那我们就干等吗?”则袖踱踱步子,摊手。
“这样吧。”清牧师父看向舒雨女与高不落。
“舒雨与高先生到阡陌谷,在那里等,我与则袖在这里等,总要有一路人可以等到他。”
舒雨女点点头,看了一眼高不落,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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