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白雪被凛冽的冬风吹透,俨然如坚硬的石块一般,堆叠在紫禁城里各处。纵然是被奴才们扫了又扫,却只是一重高过一重,岿然不动。也就是到了这样的时候,瓦檐上的积雪最先融化,滴滴答答的顺着卷翘的飞檐,一滴一滴,一串一串的落下来。
听着这淅淅沥沥的声音,便知,京城春已至,又到了百花齐放、万物复苏的好时节。这样的时候,风里夹杂的都是些甜融融的暖意,禁不住惹人心花怒放。
太后倚在暖榻上,静默的看着面前的兰昕,目光从她的脸庞缓缓移动至腹部,笑意晦暗却也明澈。“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皇后的身孕也有九个多月了。大雪初融,路滑难行,要劳动你过来请安,哀家多少有些难安呢。”
兰昕端起手边香浓的芝麻糊嗅了一嗅:“皇额娘怎能这么说呢。大雪初融,路滑难行是不假,但奴才们个个醒着神儿,多半是无妨的。其实路好不好走,多半是在人心而非脚下。倘若后宫里人人安守本分,臣妾便是真的没有顾虑,而皇额娘您也能颐养天年了。”
也端起了手边的芝麻糊,太后搅动了小银勺:“这芝麻糊之所以好吃,是娴贵妃有心,叫人现做现磨,又再小厨房里熬煮好才端上来的。皇后尝一尝,必然叫你难忘。”
“娴贵妃侍奉太后一向有心,臣妾自知有所不及。”兰昕没有客气,用小银勺轻轻舀了浮上的一层,慢慢送到自己的唇边。“果然香醇软糯却不糊口,娴贵妃真是有心。”
盼语立在一旁,动也不动,仅仅是维系着得体的笑容。“都实臣妾的本分,臣妾理所应当如此。”
“皇上驾到。”李玉的声音尖细而嘹亮,在此时想起,最合适不过。
说话的三人均是隐退了眼底的颜色,齐刷刷的扬起明媚的笑容。盼语乖巧的走到皇后身侧,搭了把手,扶着皇后起身请安。
而兰昕也丝毫不抗拒,就着娴贵妃的手轻轻的福下身去:“臣妾给皇上请安。”
弘历一进来,便自顾自的将皇后扶了起来:“朕不是说了,你身子重,这些礼节一概免除。朕与你是最贴心之人,且又是在后宫之中,何须如此。”
兰昕面颊生绯,少不得颔首应是。
盼语也仅仅是笑着,没有多说一个字儿。其实她也明白,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皇上也必然不想听。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弘历这才将目光移向太后,见太后着一身绛紫色的凤袍,精神奕奕,他仅仅是凛然一笑。“皇额娘光彩照人,越发的神清气爽了。儿子还担心整个冬日困在慈宁宫里,会闷坏了您。”
太后嗤笑,轻轻勾了勾唇:“皇上越发油嘴滑舌了,哀家这个年纪,哪里还有什么光彩。早就不及你后宫里那些年轻的妃嫔了。对了,哀家也有许多日子没瞧见令嫔了,她还好么?哀家记得她入宫的那一年才十三,转眼也二十有四了。”
“多谢皇额娘惦记着。”弘历偏首一笑:“雅婷很好,越发的沉稳庄重了,假以时日,必然能帮衬皇后处理六宫事宜。多少也能减轻兰昕的负担。”弘历有些多心,太后无端的提及令嫔,莫不是娴贵妃从旁嚼了舌根。只是这样的想法仅仅是在自己心里一闪而过,他终究没有表现出不悦来。
太后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皇后一眼,终究还是沉下了脸来。“自从皇贵妃薨逝,哀家便觉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谁知道后又出了张常在与秀贵人之事,让哀家觉得心里压抑的慌。但终究是在年关之期,许多话也不便多说。
如今年关已过,新春来临,哀家想传慈云庵上下比丘尼入慈宁宫,陪本宫诵经礼佛,为太清祈福,也为皇后祈福。哀家老了,也没有别的心愿,只是希望皇后能再度诞下嫡子,大清后继有人。皇上以为如何?”
弘历神情微有些凉,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兰昕顺势道:“多谢太后美意,祈福乃是好事,臣妾也愿意随太后一并为大清祈福。”
“你倒是不必。”太后关切的睨了皇后的腹部一眼:“待你平安诞下小阿哥,养好了身子,再亲往慈云庵还原不迟。眼下啊,没有什么比你的身子更要紧。”
“皇额娘所言极是。”弘历对上兰昕双眸的时候,眼底流动着异样的温柔。
“是臣妾心急了,望皇额娘恕罪。”兰昕柔婉的放低姿态,平心静气的笑了笑。她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太后请比丘尼入宫祈福,听着合情合理,但说起来却很是奇怪。皇家祈福,向来由国寺主持领一众僧侣入宫,可太后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皇额娘若是没有其余的吩咐,那儿子先送皇后回宫歇着了。”弘历不喜欢慈宁宫,尽管他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陪太后用膳,又或者将才送进宫的各色贡品火速呈敬于太后面前。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做一做为人子的本分,他时皇帝,他的生母嫡母只能是太后。
如是而已。
“臣妾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盼语和婉的声音苍凉入心,可惜只有她自己能听出这其中的深意。
太后见她痴痴凝望着两人的背影,不免嗤鼻:“人都已经走那么远了,你还有什么可看的?勾得走你的心,却怕是你自己也收不回来吧?”
盼语回首仅仅是瞥了太后一眼,心里便涌起了恨意:“太后就不替臣妾祈福么?臣妾至今都不能诞下麟儿,也不能得到皇上的垂注,太后不怪臣妾没有用处么?会熬芝麻糊如何?能现做现磨又如何,左右都是些下人的功夫,真的就能讨得太后你的欢心么?”
“别说这些了。”太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谓:“皇上既然答应了哀家的请求,你就赶紧吩咐内务府去办。最多三日,哀家便要看见比丘尼入慈宁宫。祈福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另外,传令嫔过来,哀家宫里要焕然一新才显得虔诚。她年轻能干,又十分的稳重,便是叫她来办吧。哀家才能放心。”
魏雅婷不知道太后为何会突然传召自己,但凡是突如其来,必然有诡异。“沧澜,你留在宫里照应,夏澜你随我去慈宁宫。记着无论宫里头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律不可莽撞。怕就怕有人调虎离山。”
夏澜与沧澜均是面色戚戚,被令嫔唬得不轻。“娘娘,您放心,奴婢们会吩咐下去,严阵以待的。”
噗嗤一笑,魏雅婷方才还满是严肃的脸庞一下子柔和起来:“逗你们玩呢,还当是真有什么。只不过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咱们虽然不害人,也决不能叫人白白害了。”
赶到慈宁宫的时候,太后已经换了一身如常的衣裳,稳稳当当的坐在案几前提笔,绘着一幅百花图。
魏雅婷不敢打扰,无声的行礼,便远远站在一旁,一等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令嫔你来了。”太后不动声色的唤了她过来:“看哀家这幅画如何?”
“太后笔法精妙,所绘的花朵栩栩如生,种类繁多,许多竟是臣妾见也没见过的。”魏雅婷如实道。
“哀家现在看你,还是洛樱的模样。”太后话锋一转,便兀自开口:“当初正是因为看中了你的容貌,哀家才让你爹一定将你送进宫来。如今,你爹都已经故去多年了,你也成了嫔位,成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沧海桑田,许多事情都变了太多,但是有一样一直都没有变过,你可知道?”
“臣妾愚钝,请太后明示。”魏雅婷知道昔日的事情,所以太后说起,她并不觉得奇怪。
“那便是你的心。”太后直言不讳:“哀家知道,虽然你一直侍奉在皇上身侧,可你心里始终没有忘记一个人。那个人险些成为你的夫君,与你青梅竹马。可他竟然也同意你爹送你进宫,对他,你是又爱又恨……”
看来,太后是有备而来,魏雅婷只是干笑一声。“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儿了,太后怎么还操心记挂着。即便臣妾有自小青梅竹马的发小又如何,进了宫,臣妾只是皇上的令嫔。”
“好哇。那你瞧瞧这个。”太后将手里的毛笔扔在方才的画卷上,墨汁溅的满处皆是。“是否眼熟呢?”
魏雅婷认得,这是昔年她亲手赠予他的东西。只是年头太久,若不是太后扔在画上,魏雅婷看见了自己雕刻的那一行小字,也未必能想的起来。“这是臣妾送给他的东西,自然是记得。臣妾只是想不明白,太后让臣妾看这个,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倒是问的太后哑口无言了,凭令嫔的聪慧,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思。但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买账,似乎是不害怕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心上人不利。“令嫔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难道荣华富贵已经蒙住了你的心智,所以你不愿意为旧人做点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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