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长安

    
    我淋着雨，走了出去，和他之间的这段路不算长，可我却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我将将军令递到了他的手上，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却一直放在我身边为我保命。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捏着它的时候，我仿佛还能感觉到他爱我的温度，可我，必须抽手。
    我曾经想过千万条恨他的理由，想过千万遍因为陈飞的死我要如何跟他算账，可是到头来却只说出了谢谢两个字，你爱着他，那便会心甘情愿的承受那份痛，甚至被爱的那个人，连一声道歉都不用。
    “清漪……”他开口，声音沉重。
    “今天我就要走了，日后，各自珍重。”雨下的更大了，整个宇宙都只剩下哗啦哗啦的水声，下雨真是好，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下雨，这样，我就可以对着他笑，丝毫不用掩饰那早已经在脸上泛滥的温热的泪水，混着雨水，丝毫不着踪迹。
    他走过来，将他的剑放到了我的手上，“你要是恨我，就朝着我砍，随便你怎么样，我绝对不会躲闪半步！”
    我握着他的剑，突然间就释怀了，在他的剑刺向陈飞的那一刻，我确实非常恨他，如果我手上有剑，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砍向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剑在我的手里有千斤重，我发泄了自己的愤恨，陈飞就能复活吗？
    不能！
    我伤害了他，我们之间的隔阂和仇恨，就会减轻吗？
    也不会。
    然而，更加可笑的是，眼前这个我本该挥刀去砍的人，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的人，唯一想要去珍惜，去保护的人……
    老天可真是会跟我开玩笑。
    爱恨可以不追究，仇恨也可以不在问，他为什么会杀了陈飞，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陈飞已经死了，我与他也再也回不去了。那么，只剩下道别，是对于彼此，最好的方式。
    他继续留在这里，做他梦寐以求的锦衣侍卫，而我，也会去到我该去的地方。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究不能走在同一条路上，殊途也不会同归。
    “清漪……”
    “夜大人！”
    他还想再说什么，我却已经利索的将他打断，我不能再听他的声音了，我不确定我再听他说话，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情绪，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掩饰的如此若无其事，我不知道我下一步的动作是会投入他的怀里还是和他挥剑相向。
    所以，我打断了他，我将他的剑再次递到他的手上，低着头做了最后的告别。
    “从此天涯两相忘，各自为安。”
    说完，我便再次转身投入无边的大雨中，任雨声淹没我无声的悲泣。
    恰逢此时，离琰带着圣上来了。
    圣上看到了大雨中的夜凌寒和我，进了安乐宫后便遣退了众人，第一句话就说：“清漪，你和夜凌寒的事情，朕知道，要不要朕出面……”
    “不必了！”我冷硬的打断了他，在我最需要他肯定的时候他处处推辞，而现在这份感情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丝毫作用了，他却做起了好人。
    “你知道，夜大人的身份如此，杀了陈飞也是迫不得已……”圣上解释道。
    “既然是身份如此，那我们就更是不适合在一起了。”我回绝。
    圣上看了看我，没有再说话，我知道他现在愿意让我跟夜凌寒在一起，无非是出于同情罢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在他看来，确实是足够的可怜。
    “那你要朕怎么样？”他的语气近乎于恳求。
    “你不必对我做什么补偿，当然，我也不会原谅你的。这内疚，你就一辈子背着好了。”
    圣上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可是，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放心，你皇帝的位子，我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去抢的，你自己还是坐着吧，我自己自认倒霉，没有为爹娘报仇，这事就这这样了，我也不会说出去。但我有三个要求。”
    “清漪，谢谢你，”圣上面色严肃，认真的说道：“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第一，厚葬陈飞，以皇子的礼仪送葬，今日便将他安葬在后山的陵园中。”
    “我答应，还有呢。”
    “第二，将菏泽嫁给离琰，他是真心喜欢菏泽的，你已经拆散了那么多对鸳鸯了，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好一些吧。”
    圣上思索了片刻，终究还是点头答应。
    “第三，今天送葬完陈飞，明日一大早，我便于离琰启程回北漠。今日我不回宫了，在陈飞的坟头待一宿，明天我们就走。”
    “这天下着大雨，你怎么可以再外面呆衣一宿呢？陈飞的丧事我一定好好办，一定办的风风光光的！只是，今天晚上，你随便上哪儿去睡都行，但是，千万不要一个人呆在野外，好吗？”
    “你还会担心我？”我不禁冷笑起来。
    圣上的脸上有些尴尬。
    我接着说道：“我想，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操办陈飞的丧事了，我赶时间。”
    圣上抿了抿嘴唇，慢慢的转身向门外走去，快到门口的地方，他转过头来，哀婉的看着我：“清漪，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跟舅舅说么？你就真的这么急着要离开这里么？我宁愿你向昨晚那样骂我，我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疏离的对待我。”
    我转身背对着他，不再看他，我已经说过了，有些别离，根本不需要告别的仪式。
    凉生在宫里收拾东西，我和离琰去送陈飞最后一程，我将所有的眼泪和伤痛都哭在了他的坟头，我也将我所有的青春，都留在了长安……
    而现在，我要回去了，在这里得到的一切我也在这里失去了，我要走了，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那一夜，我去了神农堂，我去了玉春楼，我将自己喝的烂醉，醉酒后不但不能让人解愁，反而只能让人回忆起更多的东西，但是酒又是个好东西，他能让你忘记痛苦，只回想到那些美好的东西，我想起了三四岁时候见夜凌寒时候的样子，我想起了他叫我弹春江时候的样子，我想起了他对我说过的一生一世在一起的话，我想起了他怀抱里的暖，我还想起了我曾经做过的那些全部都有他的关于未来的梦……
    可是，一切都是假的，梦，就真的只是梦而已……
    梦想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它的不能实现。
    醒来后，却还是满地凄凉，一心离殇。
    最后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又回到了安乐宫，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安乐宫我自己的床上躺着了。
    我揉了揉发痛的脑袋走出去，凉生和离琰，已经在客堂里了。菏泽和太子也都到了。
    我忽然之间想起来，今天是离别的日子。
    本来想说句什么话，却见凉生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行囊，于是便只是淡淡的道了句：“走吧。”
    由于昨天的下雨的缘故，今天早上，空气中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雾，朦朦胧胧的让人感觉有些不大真切，我拿了自己的东西就往外走，圣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跟在离琰后面，三人一起上了马车。
    送行的队伍自然是壮观，皇上皇后皇子公主都跑来了，但是这些人与我有瓜葛的不多，真心来送我的也没几个，不过都是来凑个热闹摆个排场罢了。
    我看见菏泽在皇后娘娘身后偷偷的抹眼泪，而我，竟然想不出来任何话来安慰她，反而在我挑开帘子看她的间隙，被圣上得了空，他说道：“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我对他笑了笑，算是感谢，他年纪也大了，恐怕这个舅舅我这一生都无缘再见了，过去的一切都不想再提了，离别的时候，竟有些想祝愿他长寿康乐了，但是心刚一暖，那些疼痛便漫了上来，提醒着我那些曾经承受过的委屈。
    我不甘心的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在短短的探索中，我没有发现夜凌寒的影子。
    马车吱吱呀呀的向前驶去，在驶出宫门之前，我终究是忍不住，再次挑开帘子，向外看去。
    这里一切，依旧熟悉，我来的时候，我逃走的时候，我今天坐着马车离开，都是同一条路，可是每次每次走过这条路，都会上演一些不同的故事。
    我的心越来越凉，终究，我还是没有见到他，他没来送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会有期待，明明自己已经说好要放下了的，但是顷刻间却也释怀了，有些东西，过了就没有那么痛彻心扉的深刻了。
    马车一转，驶出了宫门，长安城依旧繁华热闹，大家在街头过着自己平凡的日子，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和兵戎相见，他们那么安乐，那么幸福，什么都不知道，然而却要有人去拼尽全力，去保护他们的简单，去保护他们的无知，但愿，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权谋和战争，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