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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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秉南笑了,“利群,话不能这样说。同是落水,自己跳进去,和失足跌落,还是不一样。日本人自己不可能经营管理偌大的中国,但军事优势不会变,如果说现在,人们还多少为了失足落水难为情,但只要稍稍假以时日,不消说我们这些小人物,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想主动往这水里跳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比如李沪生,他这一跳,水花不小,但是时机就落在我们后面了。”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想要弄明白,笑蜀,你是不小心跌落,还是主动跳落?”
    “他……”
    这话一说,梁利群也望向余笑蜀,虽然余笑蜀已经答应了内野丰的条件,签了相应文件,正式落水,但在梁利群心里,对余笑蜀的真实意图,实在没有把握。
    “惭愧惭愧,我既非无意跌落,那样我必然奋力挣扎,还想上岸;却也不是主动跳落,心甘情愿。说来简单,我是从淞沪战事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负升平抱负未得施展,还不想就这样死在日本人手里。我一个武人,也看不到什么什么家国大势,我只是不想女儿这么小,将来就没有了爸爸。”
    “好,好一个为自己,”史秉南击掌,“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们也是同道中人。坦白说,我是鼓足了勇气,自己跳下来的,在中统,比我有资历、有背景的人数不胜数,我一个**反正人员,又曾经卷入大案,虽然勉强免了追究,但是不会有出头之日的。我没有你那样的温情,只是一心觉得,这乱世,弱肉强食,不管凭借哪一方势力起家,不为刀俎,便被鱼肉。对我而言,日本人这里是最好的机会,说不得也只能争上一争。”
    说着,他的眼中闪出一丝光芒。
    “二位,现在日本人想要用中国人对付中国人,建立新的情报系统,应对目前上海滩应接不暇的暴力恐怖活动。我们三个人,利群之前在邮检处,我在中统任调查员,笑蜀虽比我们小几岁,但是出身黄埔,根基扎实,官阶也高。我们三个人虽称不上什么核心人物,但是团结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覆盖了中统、军统、邮检处全部的情报机构,实在有广大的发展空间。”
    “现在日本参谋本部忙着招募头面人物组阁,还顾不上经营我们这些技术层面的机构,我们只有多做工作,做在前面,才能保持我们的优势地位。日本人完全不了解国府情报机构的运行和组织,才会被打得狼狈不堪,我们要想真正获得权力和影响,必然要拿出实力来。具体的方法,一是要提高我们的身价,二是要他们意识到上海情报局面的严重性。”
    梁利群补充道,“这第一点,我知道,不日就将揭晓,有一位情报部门的大人物,将加入秉南兄的筹备合作。”
    “是哪一位?”
    这位投敌的高层情报人员是谁,倒是一件大情报。
    “我在上海搞新闻工作时的上司,丁默邨。”
    史秉南说出这个名字,余笑蜀心里一惊,“是他?”
    丁默邨是老牌特务,也是史秉南被拘押审查的马绍武被刺一案的嫌疑人,只是他根基深厚,未被审查追究,后来还当上了老军统局邮检处处长,正是梁利群的顶头上司。
    曾经的军统局,局长是大名鼎鼎的陈立夫,共设三个处,处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处处长徐恩曾,主管党务调查、手下的特务组织便是赫赫有名的党务调查科特工总部,现在的中统;二处处长戴笠主管军情调查,手下是合并了蒋介石南昌行营调查课的复兴社特务处,也就是现在的军统。这两个人都是著名的特工头目。而主管全国邮电检查的三处处长丁默邨虽然名气上不如他们,但是地位却不逊色,如果确实由他出面挂牌,这个日本控制下的中方情报机构,便刚好可说由军统局三处分化而来,史秉南筹备的这个新机构,到有点和现在中统和军统三分天下的意思了。
    “不错,就是他,他被戴老板从处长位置上弄下来,以少将参议的身份闲在香港,也气闷得很,这次军统局机构裁撤,徐老板挂牌中统,戴老板统领军统,只有他丁老板江湖漂泊,我和秉南兄在香港已经和他见过,不日他就将北上来沪,与我们共商大计。”
    “那这后一点,秉南兄提到,要让日本人意识到上海情报局势的严重性,意思是,日本人还不够重视我们?”
    “那是自然,如今我们狼狈得很,没钱没枪没人没牌子,不过只要笑蜀兄加入,相信局面很快就会打开的。”
    史秉终于点起了手中的那一根烟。
    余笑蜀已经明白史秉南千方百计要自己入伙的用意。
    军统局曾是国府最大的情报机构,史秉南自己是一处的特工,丁默邨是三处的处长,加上二处的他,三个处室便齐全了。有了这个铁三角,国府主要情报机构的组织体系、人员布局,在日本人面前便一览无余,俨然一个小型的“军统局”再次诞生。再加上梁利群在上海金融界呼风唤雨的家族背景,这样的组合,真是再合适不过。
    之前听梁利群的介绍,史秉南是主动跑到香港和日本外务省挂上关系的,到了上海,又觉得宪兵司令部凶悍进取的风格更贴近自己的想法,于是又转到了特高课内野丰的手下,这次梁利群为自己出狱四处奔走,走的门路中,史秉南出力最多。
    照实说,梁利群对自己背景的了解,还比不上史秉南。
    也正是有了史秉南的力劝,内野丰才一直对自己悬而未决,所以他余笑蜀的这条命,到有一大半是这个素昧平生的落水者保下来的。
    史秉南说话倒是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听起来他对日本人全无情感,只是基于对局势的判断,作出了最合乎自己利益的选择。对于成立情报机构这件事,还在抱怨日本怠慢了他。这个人对于时局的理解,明显走到了日本特高课的前面。如果从一开始他就在构想这个依附于日本人的小型“军统局”架构,不得不说,他还真的很有魄力和想法。
    到这里,三个人已经聊了不少,也该余笑蜀表个态了。
    “利群已经和我谈过,我能够从宪兵司令部出来,还多亏了秉南兄,此后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需要,我都听秉南兄的。”
    “好,有了你的这句话,我的心里就踏实多了,如今日本人对国府情报机构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但是我们清楚,淞沪战后,中统、军统、上海市党部的组织目前大体完整,中统我倒是不担心,我比较了解,军统方面的情报,就要多辛苦你。”
    他思考了片刻,“李再兴这个人,你了解吗?”
    “知道一些,战前天津调过来主持军统上海区工作的,他调来的时候,我已经去了别动队,和他没有直接的交集。听说这个人行伍出身,性格憨直、做事不计后果,又是戴老板的老关系,执行力很强。缺点,是太过自负,人缘特别差。不过目前在上海真刀真枪地拼,到没有几个人能拼得过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史秉南点点头,“目前正面战场上,国军虽小有胜绩,但整体上却是一败涂地,不断退却,在如此打击之下,民众的反日情绪也有所倦怠。因此我听说戴笠已经给上海区下了死命令,希望军统近期能够搞一个大事件,振奋民心,鼓舞士气。”
    “刺杀?”
    “不错,李再兴这次选了好大的一个目标,”史秉南顿了顿,“前内阁总理唐开诚!”
    “唐开诚投日?这不太可能吧?”
    梁利群忍不住插了一嘴。
    “千真万确!”史秉南这四个字一字一顿,“土肥原贤二已经去他的寓所拜会过了。这一次我倒是希望军统可以成功的。不让重庆做一两件大事,我们的价值很难体现出来。现在我们只能接触到特高课这个层面,如果不能想办法让日本人全力支持我们,等再过上一阵子,日军在军事行动上有了新进展,重庆上上下下那么多投机分子和散兵游勇,就都要跑到我们前面了!”
    他转头对余笑蜀道,“只有我们三个人团结起来,才能在日本人那里坐稳位置。”
    梁利群插嘴,“还有,唐开诚这个政府成立,要落水的旱鸭子,恐怕就要争先恐后了。”
    余笑蜀沉吟了一下,道,“目前市面上有很多传闻,不少人都在押宝。我和上海特别市党部委员季秀峰很熟,他是特务处老人,和唐开诚关系很密切,我可以去和他接触一下,拿到什么消息,我们先内部商量,再看看如何和日本人打交道。”
    “好,那就靠你了。”
    “不过,军统盯上唐开诚这么大的事情,日本人没有反应吗?”
    梁利群还是有些担心。
    “日本人自然知道,不过他们相信特高课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他们这种刚愎自用、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幻觉,对我们也好。这样下去,他们出现纰漏,只是迟早的事。”
    “对了,”史秉南转向梁利群,“令尊也在唐开诚内阁的邀约之列。”
    “这,是福是祸啊!”梁利群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下个月二十日开始,唐开诚就会在华安保险大厦约谈未来的内阁成员了,请令尊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他诡秘地笑笑,“我们掌握主动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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