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引

    
    夜，已经深了。
    曦月在驿站转够了，就回房休息。累倒是没累，不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一种习惯，所有的人也好、非人也好，这是铭刻于所有生命血脉之中的印记，只是对不同层次的生命的影响有所不同。
    月华如水，曦月盘坐床上，闭目修炼，丝丝缕缕的太阴之力汇聚而来，随着她独特的呼吸吐纳节奏而进入体内，一点一滴地累积，成为她进军更高境界的基石。莹白的光华笼罩着曦月，令她看起来圣洁而端庄。
    修士之路，漫长而艰辛，自古以来虽走上此路者很多，但能够登上高峰者少之又少。修炼的基础阶段有三个境界，即：筑基、辟谷、驭灵，这是所有种族入道修炼的必经之路。三个境界，筑基即是指打下修行根基，开启修炼之路，有些族类天生强大，其子嗣在娘胎中就已经筑好根基，生下来就是筑基期，甚至有些逆天种族直接就越过了这一境界，但这并不是说筑基期不重要，相反，未来想要走得更远，甚至需要重修筑基期；辟谷，是基础三个境界的一个过渡，修士经历此境界后，将不再依赖寻常食物维生，只需通过吸收各类灵气即可，修士在这一境界的逗留时间会相对较长，因为这是一个生命赖以为生的方式进行根本改变的时期，生灵在此境界要和自身本能的欲念作抗争；驭灵期是基础三大境界的最后一个，经过筑基、辟谷之后，这是修士能够驭使天地灵气的开始，一切术法、武技的基础就是从驭灵期开始的。
    这三大基础境界，是一切的起始，注重量的积累，没有更细致的境界划分，但无论未来成就如何，都是从这三个境界开始的。所以，即使是天生圣族的北冥冰凰，在培养后裔时，也会不断告诫族人要重视这三大境界。曦月是冰凰族非常特殊的存在，她被带出归墟之时，就已经达到了辟谷期，此后的十余年时间里她也不过由辟谷期晋升到了驭灵期。以她的天资，其实不应该才这一点长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夯实基础上，而境界上的提升不过自然而然。
    此时虽在修炼，曦月也没有放松警惕。
    酒楼大堂里那些人，她都观察过，有那么些人和那南来北往的商人多少有些不一样，在她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也难怪，一个年龄也就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大半夜的独自来到深山里的驿站，多少会引起人的注意。
    房间外响起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铁片交击的声音。
    “军队驻守之处，居然有人敢杀人越货？”曦月不动声色，内心却是起疑，但稍一思索也就很容易想通了。
    月过中天之后，太阴之力开始衰减，曦月收功、睁眼，眸中一缕精光闪过。发丝间的飞羽悄然消失，曦月嘴角微扬，悠然躺下。
    门外，忽然一阵骚乱，之后不断传来惨叫……
    冰蓝的飞羽再度现身，蓝莹莹的没有染上一丝尘埃，重新化成发饰，缀在曦月的头发之间。
    不多时，外面一阵吵闹，曦月被吵醒了。
    她开门一看，横七竖八堆了一堆人，不少人都远远地看着，露出或惊恐或意味深长的眼神，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很快，一队兵士披甲执锐，手持火把而来，一个个杀气腾腾，观者皆凛然。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像是队长的人站出来喝问。
    围观众人都唯唯诺诺，纷纷开口说不知道，而后队长把目光转向了曦月，见此女站在一堆人前，却是神色如常，而且颇有姿色，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他走上前去，拿鞭子指着曦月问道：“这些人为什么死在这里？”
    曦月淡然道：“我怎么知道？”她心中有数，这些人不过被冰凰飞羽弄昏迷了而已，并没有死。
    队长喝道：“我只看到一堆尸体在你房间外面，你不知道谁知道？快说，否则对你不客气！”
    曦月心中了然，面上依然平静：“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累了一天，睡的正香，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就出来看看，仅此而已。”
    队长眉毛一立，高声道：“妖女，定是你施展妖术害了他们！来人，给我拿下！”
    曦月一愣，顿时怒了，冷声说道：“没死的人你非说死了，还污蔑我是所谓的杀人犯，这么多人看着，你就不怕犯了众怒？”
    队长冷笑：“我说他们死了就是死了，我说你是杀人犯，你就是杀人犯，妖女休要多言，给我拿下她！免得其他的商客被她害了。”
    “是！”
    他手下的士兵们轰然应道，手持长矛逼将上来，有两人越众而出，伸手来抓曦月。
    曦月一阵无言，喝道：“滚开！好，我跟你走。”
    “乖乖听话就对了。”队长一阵得意，“带走！”
    离开了客房所在的小院落，到了开阔之地，抬头看去，月正西沉，曦月轻轻一叹，虽知这世上人心险恶，但真正碰上时，却不怎么是滋味。但她不怕，若要离去，她有的是办法。
    来到军中一顶大帐之外，队长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禀告小侯爷。”
    初到此地，曦月心中一凛，军营中虽然多是凡人军士，但她隐约能感觉到有修士气息混杂其中，而且似乎修为比她要强。而且，观这军中营帐的排布，暗合某种阵法，想来是有高人专门布置，应当是用于防御，毕竟这祁天山脉中有不少异兽精怪，也有一些流寇。
    不多时，一个懒散的声音自军帐中传来：“哟，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妖女，居然杀了这么多人。”一个年轻的公子哥手中摇扇撩开布帘，从帐中走了出来，面如冠玉、一表人才，是一个美男子。
    曦月看了他一眼，眉头微皱，此人是个修士，境界与她不相上下。
    那公子哥儿一看到曦月，顿时眼睛一亮。平日里，这山野之中很难见到什么有姿色的女子，眼前之人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容颜清丽，气质不俗，很是难得，若是能收入帐中……
    “就是你杀了人？”小侯爷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不是。”曦月答道。
    “还敢狡辩！小侯爷说是你杀了人，那就是你杀了人！”之前的队长讨好似地说道。
    “你这么说是一点王法都没有了么？”曦月冷眼一瞥。
    “王法？”小侯爷嗤笑道，“在这地界上，本侯爷，就是王法。”
    “真不要脸。”曦月唾了一口，鄙夷道，“你是金丝猴还是大马猴啊？讲的是那种猴的法？”
    “小娘子嘴巴还挺利索，不过小爷我就喜欢有点脾气的。”小侯爷笑道，“来啊，送到我帐中去，小爷要亲自审问她。”
    “是。”
    兵士上来押解，曦月一叹，此时不走就没机会了。就在士兵上前来时，曦月发间蓝光一闪，冰凰族的至宝飞羽，其中之一飘然而出，震开了普通士兵，同时曦月化出冰凰真身，振翅飞天。然而，刚到空中，一股莫名压力降下，将她逼回了地面，又重新化作人身，此时她显露出了真容。绝世的容颜，让在场之人皆是一阵痴迷。
    “果然有古怪……”曦月心中一沉。
    “原来还是只凤凰，不过你这只凤凰怎么是蓝色的？”小侯爷嘿然一笑，“我这军营中设有阵法，是专门为镇压这山中的妖魔鬼怪所布，想飞出去，做梦！劝你束手就擒，免得受苦。”
    两片飞羽在曦月身边盘旋，护持着她，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凡人，不敢上前，但曦月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心知这军营中还有高手，而且小侯爷和她修为相差无几，想走还真不容易，除非这两片至宝飞羽能够真正发威，然而凭她自己的修为，希望渺茫……
    见曦月不说话，小侯爷继续道：“不听话是吧，那别怪本侯爷无情了。”
    话音落，小侯爷扇子一翻，再一抛，那扇子旋杀而来，速度奇快；曦月凝神，手一指，那片飞羽迎上那法宝扇子；两者对轰在了一起，双双震开，回到各自主人手中。小侯爷抓住扇子，欺将上来，曦月则以食中二指夹住飞羽，与那小侯爷战在了一起。
    两人分别以飞羽和宝扇为兵器对战，不过小侯爷明显更擅长这种近身搏斗，招式凌厉，眼光也很毒辣，战斗之中攻守有度，倒是让不擅近战的曦月险象环生，仗着飞羽不同一般才没有落败。
    他们对战时，激起的气浪扫向四周，将周围的普通士兵吹得东倒西歪。到底是驭灵期，已经是入了门的修者，此刻还没有展现出这一个境界可以修炼的术法武技，寻常人就已经近不得身了。
    “游仙掌！”
    小侯爷一声低喝，掌气爆发，左掌拍出，其轨迹忽然变得莫测起来；曦月眼神一凛，将指间的飞羽祭出，盘旋于身侧，同样拍出一掌，有太阴之力聚于其掌上，守在身前；曦月之掌在间不容发之际接住了小侯爷的“游仙掌”，顿时一股飘忽不定、阴柔诡谲的暗力入侵而来，但曦月所修炼的太阴之力则是世间的至柔之力，代表了这一领域中的极致。而同时，至柔则刚，在察觉到对方的掌劲特点后，曦月的太阴柔劲在瞬间发生了变化，由至柔瞬间化为至刚，猛烈的掌力在一刹那摧毁了那如蚀骨之毒般的阴柔之力。
    “有些门道。”小侯爷被这股刚劲震退，面露异色。
    冰凰族居于极北之地，其圣地归墟更是天下太阴之力的自然汇聚与诞生之地，所以曦月自幼修行时就是以这最纯净的太阴之力来修炼的，且天赋极强的她对于太阴之力的运用已经有了初步的认知，所以能在对掌的刹那作出这等反应。不过，她的嘴角还是溢出了一缕血迹，刚柔之间的瞬息变化，加之游仙掌的古怪掌力还是将她震伤了。
    太阴之力于她体内流转，缓解了她的痛楚，也在缓慢抚平她的伤势。但经此一掌，曦月已经落入了下风。
    “御武流果然有独到之处。”曦月心中暗叹。
    小侯爷得势不饶人，再次攻来，以游仙掌主攻，他的步法也展现了出来，果然与游仙掌相得益彰。曦月有暗伤在身，对敌愈显吃力。但在险境之中，她愈发冷静，一直在寻找机会。飞羽盘旋，成为了她御敌的最大保障，而她还有一片飞羽未出，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不是用来击败小侯爷，而是用来打出一条生路，逃出这个地方。
    幸好，冰凰一族藏书众多，其中关于阵法、灵术的典籍非常多，曦月花了十多年时间，基本上将能看的书籍经典都给看了个遍，对于阵法可是发了时间去研究的，而且她用于实践的法阵则是自北冥城建立之初就布下的绝世阵法，那可不是这军营中的阵法可以比拟的。否则，她也没那么顺利离家出走。而趁着与小侯爷缠斗的功夫，曦月已经将阵法的排布观察了个七七八八。阵法基础，就是这营地中的军帐，以各个营帐为阵点，以阵法中较为常见的九宫八卦之术进行排列，形成一个对外可以防御、对内可以压制的奇阵。其阵眼所在，就是眼前这个中军大帐，不过，毁了中军大帐并不能破阵，因为真正的阵眼，应该是处于这个位置的另一个事物。要说具体是何物还真不好说，但一定是某种灵物，能够维持整个大阵的运转。
    “此物所在之地，决然不在帐中，否则很容易被发现并破坏掉。”曦月一边应对小侯爷一边快速思索。此刻她身上已经见红，形势对她越来越不利。小侯爷好整以暇，自觉已经胜券在握，却没想到敌手正在一心二用。
    “不在帐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地下！”
    曦月决定赌一把，一边战、一边绕着中军大帐游走，小侯爷虽然感到不对，但根本没想到她是在丈量、测算阵眼灵物所在之处。
    绕行一圈后，曦月中了小侯爷的游仙掌，阴柔怪劲入侵体内，她以阴柔之力化为阳刚之劲，强行化解游仙掌掌力，然而也加重了自身伤势，猛然咳出一口血来，神色顿时萎靡，扑倒在营帐前。
    小侯爷哈哈一笑，得意道：“小凤凰，莫要挣扎了，我说过，你乖乖听话就可以少受点苦，你这么漂亮我可真不忍心再打你了。”
    曦月哼道：“技不如人，栽在你手中，我自认倒霉，不过你要是认为我那么容易就屈服了，就太小看本姑娘了。”一道蓝光悄然没入了地下，依着曦月的指示而动。
    小侯爷摇着扇，邪笑着慢慢走进曦月，说道：“别这样说，能跟本侯爷缠斗这么久，小凤凰你也足够自傲了。这山中不太平，你还是留在本侯身边，包你吃香喝辣的，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你做梦。”曦月恨恨地说道。
    “做梦这事，得在床上，”小侯爷露出淫笑，“而且本侯最喜欢和美人一起，躺在床上，做点美妙的梦。”
    “无耻淫贼！”
    “哈哈哈，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在床上用吧！”
    小侯爷大笑着伸手去捉曦月，忽然间大地一阵摇动，周围的人顿时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小侯爷一惊，赫然发现整个安全区域的上空浮现了一道光幕，如倒扣的碗笼罩在安全区域；而所有的营帐都散发出了光辉，在空中倒映出一个八卦的图像，这代表阵法正在启动。
    “你做了什么？！”小侯爷惊怒，后退了几步，声音都有些发颤。
    “嘿嘿，你慢慢琢磨去吧。”曦月心下一定，自己赌对了，飞羽传递回来的讯息，是找到了真正的阵眼，那是一块灵石，在灵石附近也有守护之阵，飞羽触及到了守护灵石的小阵，因此而触发了整个大阵。但，冰凰飞羽乃是绝世法宝，在曦月的不断催动下，罕见地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在大阵启动之时，攻破了守护阵眼的小型阵法，一击打碎灵石。
    天空上的光幕出现了裂痕，曦月知道能否逃脱就在这一刻，裂痕出现时，阵法对于非人族类的压制也刹那减弱，曦月立刻化成冰凰，展翅飞起，冲天而去，那攻破阵眼的飞羽也如一道流光划过，追上了曦月。
    变故来得太快，小侯爷措手不及，没能拦住曦月，眼睁睁地看着那美丽非凡的冰凤凰飞天而去。
    地下，碎成数块的灵石又聚拢到了一起，竟是在快速复原，而随着灵石的恢复，光幕上的裂痕也在迅速消失。曦月暗叫不好，感受到了那令她厌恶的压制之力，心生绝望。
    突然，一道冷冽剑光横空而来，劈在了光幕上，裂痕的恢复之势顿时一滞，曦月不敢多想，赶紧趁这个机会冲了出去。在她飞出去之后，光幕恢复，整个大阵也恢复了正常。
    “该死！”小侯爷气急败坏，“将姓烈的给本侯找来！”
    “在下已经来了。”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悄然现身，神色宁静，负手而立。
    “烈玉，你为何放走她？”小侯爷质问道，神色狰狞。
    名为烈玉的中年男子淡然说道：“此女惹不得，小侯爷还是放弃她的好，否则会有大祸临头。”
    小侯爷神色一变，问道：“她是何来历？”
    烈玉道：“北冥！”
    “是……是她们！”小侯爷大惊失色，忽然感到后背一凉，仿佛有什么洪荒猛兽盯住了他。
    看着曦月离去的方向，他一阵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