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引

    
    回到竹剑谷，日子也回归到了平常。
    不同的是，龙卿言不再天天泡在太阳坑中，只是每天去探寻一下太阳矿的踪迹，早晨出门，傍晚归来，他也在刻意压制修为，不急着进阶。
    苏辰依然是每天去竹林练剑，修为在缓慢而稳步地上升。
    最有趣的是曦月，身边多了个小跟班后，她一点也不无聊了。照顾梨树苗的时候，就让小紫去挑水、捡杂草，做饭的时候就让小紫烧火、餐后就让它刷碗、洗锅、捡柴……
    每天晚上苏辰和龙卿言都能看到小紫眼泪汪汪，本来光华亮丽、晶莹如紫钻的皮毛，天天看到它的时候都是灰扑扑的，毫无光泽，有些地方还被火燎到，变得焦黑弯曲，惨不忍睹。而且曦月平常挑水用的木桶比小紫大了好几倍，天知道它是怎么挑回来的。
    不过曦月还是很关爱小紫，每晚自己修行时，就让小紫和自己一起，她会接引太阴之力分给小紫一部分，让它能接受太阴的洗礼，所以小家伙的修为也在稳步前进，近期之内有望进入金丹期。
    这天晚上，三人在一起吃晚饭，小紫趴在曦月腿上一动不动，不时哼唧两声，显然是累坏了。
    苏辰看它这样，忍不住说道：“我说曦月，小紫这么小，你让它帮忙烧火也就算了，挑水这种事有点为难它了吧？”
    小紫一听就来劲儿，连忙爬起来，不停地点头，然后很感激地看了眼苏辰，对他印象没那么坏了。
    曦月翻了个白眼，说道：“那换你来做？你愿意？”
    苏辰被噎住了，小紫本来两眼冒星星地看着他，结果这货半天不吭声，顿时把刚刚刷起来的好感度给减掉了。
    龙卿言笑道：“有福不享，非得找不自在，哈哈！”
    曦月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这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真冷血。”
    龙卿言：“……”
    是谁整天把一个还没化形还没长大的小东西指使来指使去的？还好意思说别人没同情心！
    两人都被曦月怼了回去，便不说话了，小紫躺尸一样继续躺在了曦月大腿上，隐约可以看见眼角流下的不知是后悔怎么就跟了个魔王还是对苏辰龙卿言的无能表示失望的泪水。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龙卿言已经达到了金丹九重天的圆满境界，随时可以进军炼神期；苏辰和曦月的修为也只是达到了当前境界的巅峰；而小紫收获就大了，每日随着曦月修行，受到太阴之力的洗礼后，终于进阶了。
    某夜子时，在院子外的广阔草地上，三人各自盘坐一方，守护小紫炼丹。
    太阴之力自满月中溢出，这次由小紫自己接引，灌入自身。曦月已经把它当自己的亲信了，所以毫不吝惜地传授了小紫《轮回经》，此经本身便是同为非人族类的冰凰始祖所创，对于小紫这样的灵兽而言，可遇而不可求。
    不过，修炼了《轮回经》，小紫也等于同意加入冰凰族，虽然它不是冰凰，但在北冥，也有很多其他族群附属于冰凰族，甚至在北冥城中都有其他族群的生灵落户。
    小紫被太阴之力所包裹，毛发晶莹如钻，还有紫色的电光时隐时现，但在太阴之力入体后，紫色闪电中多出了象征“阴”的黑色，若是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紫电貂的天赋紫电将会转化为“阴雷”。
    除此之外，还有竹剑谷内的灵气也都汇聚而来，浓郁到已经彻底看不清楚位于中央的小紫的身影。
    护法的三人能够清晰看见，那些灵气凝聚成“丹”，小紫就盘坐于“丹”的中心，将这些灵气慢慢炼化入自己体内，成为自己的内丹。
    随着时间推移，小紫体外的“丹”正在逐渐消失，所有灵气全部化入了她的体内，成为她的力量。等到体外的“丹”完全消失后，小紫的内丹也彻底成型，她也正式步入金丹期。
    小紫心里美滋滋，叉腰站着，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开心。不过，曦月三人却看向了天空，让小紫很是不解。
    突然，一声惊雷猛然响起，曦月神色凝重，对小紫道：“小紫，你的天劫来了，注意！”
    小紫听到雷响的时候就懵圈了，然而曦月刚说完话，一道闪电突兀地劈落，正中小紫！
    “吱……”小紫惨嚎，然而曦月、苏辰和龙卿言却退得远远的，压根没想过帮她。第一道闪电之后，天空上已经是雷云密布，雷声沉闷，电光隐现，让人心悸不已。此时的小紫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害怕，但也明白这次天劫对自己非常重要。尽管身上已经黑黢黢的，但好在第一道雷并没有造成实际的损伤，因此她认真了起来，应对接下来的“化形劫”。
    与人族、圣族不同，小紫属于妖族，她的父母是从普通的貂蜕变而来，她是在出生时出现了血脉上的异变，而成为了灵兽紫电貂。但从根本上来讲，她仍然属于妖族范畴。
    妖族，即是指由普通的飞禽走兽，经历较长岁月开启灵智、进入修道界的族类。妖族与圣族同属非人族类，区别在于妖族属于后天开启灵智的种族，而圣族则是天生具有高等智慧；圣族受上天眷顾，修行之途一向顺畅，而妖族是逆天而行，故而修行途中会受到上天的阻扰，在修行的关键节点上，会招来天劫。
    妖族和圣族一般在金丹期才能化形，而妖族会在进入金丹期时经历第一次天劫——化形劫，能够渡过，便算是通过了天道的一次考验，能够化形成人。而在千千万万的妖族中，金丹期的化形劫挡住了不知道多少小妖的脚步。
    不过，传说在神州的某个地域，也有选择不化形的妖族存在，他们以种族的本来形态一路前进，仍然能够成为绝世强者，称霸一方。
    小紫的化形劫似乎比一般妖族的要猛烈一些，毕竟她是灵兽，而非一般的兽类，故此上天的考验也更严苛。
    化形劫共有九重，九道小雷、九道大雷，小雷之后接一道大雷，且后一道雷的威力直接翻倍，以此类推。
    化形劫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小紫的呼嚎，然而半个时辰后，她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这还只是第五道小雷，还有四道小雷五道大雷共九重雷劫。
    曦月有些担心，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插手，帮不帮得了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如果她插手小紫的雷劫，会沾染上莫名的因果，引来更可怕的、针对她的雷劫，那样的话她自己可能都有性命之忧，因为那种与因果有关的雷劫是毁灭性的，不将目标摧毁绝不会停止。
    当第五道大雷降下后，小紫那里已经彻底没有了动静，天上也暂时寂静了下来，似乎雷劫失去了目标。
    “小紫……”曦月忍不住，想要去看看。
    苏辰拉住了她，对她说道：“别去，天劫还没有结束。”
    “可我担心小家伙熬不过去。”曦月担忧道。
    “那你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苏辰坚决地说道，“再说，我能感觉到小紫的生机还在，她暂时没事。”
    龙卿言没说话，因为他的注意力放在两人拉在一起的手上，表情很微妙，很是微妙……
    “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曦月楞了一下。
    苏辰也愣了愣，然后道：“你再仔细感应一下？”
    曦月闻言，闭上眼，仔细去感应小紫的情况，果然发现了小家伙的一缕生机，刚才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竟然没有察觉到。
    龙卿言还是看着曦月和苏辰拉在一起的手，不打算开口……
    果然，雷劫有了再次劈下去的迹象，小紫传来一阵呜呜声，像是一个信号，第六道小雷劈落，同时小紫身上腾起了电光，那是紫黑混合的奇异雷电，迎着天雷而去，但她的力量又如何能与天地之力相比，只是稍微挡了一下，那天雷就劈在了她身上。这次雷劫威力更加强大，小紫所在之处是竹剑谷中一处较为荒凉的地带，此时被已经被雷劫毁得不成样子了，第六道小雷之后，这里更是惨不忍睹，一个大坑出现，陷入地下数十里，小紫就躺在坑的中心，气息虽然微弱，但却很顽强，始终不灭。
    苏辰皱起了眉头，低头看了看。因为曦月的注意力被那边吸引了过去，看到小紫那边的情况不自觉地握紧了手，然而此时她忘了苏辰还拉着她，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于是苏辰感觉很不妙……
    “曦月……轻点……”苏辰沉声道。
    曦月讶然回头，见苏辰脸有点涨红，本来还不明所以，但看到自己正握着他的手时，顿时尴尬了，连忙松开。苏辰如蒙大赦，连连甩手，有种活过来的感觉，曦月看着娇小，但这天生神力有点古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让苏辰吃瘪了。
    龙卿言把脸转向一旁，“噗嗤”一声笑了，结果被曦月踢了一脚。
    后续的雷劫不再连续，因为小紫的生命气息时断时续，所以雷劫也断断续续，但剩余的几道天雷却不是那么容易渡过的。
    曦月很揪心，苏辰和龙卿言也神色凝重，小紫的生命力虽然顽强，但不知道能否真正熬过去。因为，史上也不乏那些死在黎明前夕的修士。
    第六道大雷降下时，已经是子时三刻，正是太阴之力最浓的时刻，小紫像是觉醒了某种天赋，在对抗第六道大雷时调动起了太阴柔力，结合自身的紫黑电光形成了一个奇特的茧，将自己包裹起来，严丝合缝，竟然扛住了第六道大雷，有惊无险地渡过！
    她生命气息不绝，因此雷劫也不停，第七道小雷、第七道大雷接连而至，至刚至强的雷劫，险之又险地被太阴柔力和小紫那正在向阴雷蜕变的天赋紫电化消，而且有部分雷劫之力被茧吸收，成为了茧的一部分。
    大约一刻钟后，第八道小雷、大雷竟是先后脚、几乎同时降临，而那茧上突然腾起了电光，但那电光并非如天雷的璀璨炽烈，而是纯黑而阴柔，漫天雷光对轰在一起，让远处观望的三人都无法直视。
    这一击之后，三人同时望过去，勉强能看清一个被紫黑双色电芒环绕的光茧，在耀眼的光芒中沉浮，里面所蕴藏的生命气息十分强盛，宛如新生。
    就在曦月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第九雷来了！
    当那雷劫气息出现的时候，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道巨大的雷光上，缠绕着另一道较小的雷光！大雷刺目，呈现纯白之色，小雷深邃，呈现纯黑之色，暗合阴阳。
    “这……比前面的加起来威力更强！”龙卿言如是说道。
    “小紫熬得过去么？”曦月更加担忧了。
    苏辰皱眉道：“可惜渡劫只能依靠自身，我们无能为力。”
    没有山崩地裂，也没有震耳欲聋，只看到雷劫所触及之地如冰雪遇到阳光般消融，而雷劫之后，则只有一声清脆的、如蛋壳破碎般的声音传了出来，第九雷来势汹汹，去得却异常平静。
    天空上劫云刚刚散尽，露出了漫天繁星，曦月三人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小紫，他们既有期待，更有担心，害怕她在天劫中被毁灭。
    小紫渡劫的地方已经下沉了数百里，整个大坑方圆百丈，且一切生机都被毁得干干净净，实在是触目惊心。
    三人跳下大坑，去那中心之地寻小家伙。
    一个由太阴之力和紫黑神电结成的茧，已经彻底破碎，正在化成最原始的灵气消散，而那茧的碎片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仿佛已经死去。
    曦月眼眶一红，将那如同枯木般的小身躯抱在怀里，最终没忍住，还是哭了起来。
    苏、龙二人亦是一声长叹，为小家伙伤心。
    “唧唧……”
    忽然，这熟悉而微弱的叫声响起，在三人的耳中却如同炸雷，他们震惊地看向紫电貂，发现她睁开了眼睛，黑珍珠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还伸出小爪子去摸曦月的脸。
    “啊！”曦月吓了一跳，差点把小家伙摔出去。
    然而小紫主动从她怀里跳了下去，落在地上，抖了抖身子，一层厚厚的黑灰被抖掉，露出了她如紫钻般晶莹光亮的皮毛，小家伙人立而起，好奇地看了看失神中的三人。
    “诈、诈尸啦！”曦月一声惊叫，扑到苏辰身侧，差点把苏辰撞飞。
    “你冷静点！小紫根本就没死！”苏辰按住她的肩膀，先天剑罡流转，将来自曦月的怪力抵消，免得遭受无妄之灾。
    听了苏辰的话，曦月才回过神来，转而看向一脸无辜的小紫，脸突然一沉，一把拎起小家伙，恶狠狠地问道：“你刚刚是在装死对不对？”
    小紫手刨脚蹬地，唧唧大叫，向曦月解释，原来小家伙在对抗第九雷时，意外陷入了非生非死的奇特状态，似在世间又似不在世间。第九雷看似凶猛，但无法精确锁定小紫，所以最终只是毁灭了方圆百丈内的生机以及那个“茧”便退去了。小紫渡过了第九雷，但没有第一时间从那种状态中回归，所以曦月三人一开始过来时，她确实如同死去了。直到曦月将小家伙抱起来，哭出声，她所修习的《轮回经》在自主运转中引起了小紫体内相同经文的共鸣，才将她从那种奇异状态中唤醒。
    虽然了解到前因后果，但曦月还是很不高兴，拎着小紫就往回走，嘴里还念叨着：“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紫欲哭无泪，唧唧叫着向看戏的苏辰和龙卿言求助，然而两大男人只是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气得小紫大叫，说要往他们两个的饭碗里吐口水。
    苏辰和龙卿言相视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奇怪啊，小紫渡过了化形劫，为何没有选择化形？”苏辰疑道。
    “有些妖族不见得要以人形修炼才能成就大道，或许对小紫而言，以兽身修炼能更好地保持她的‘道心’。”
    “道心啊……”苏辰的目光飘向远方，“能始终如一，保持一颗道心，对于修士而言是多么可贵。可是，一入这尘世，无论愿意与否，终归会有尘埃覆上这颗心。”
    龙卿言道：“的确，一旦道心蒙尘，前途必将晦暗，唯有拭去尘埃，方可登顶绝巅，一览众山小。”
    苏辰似有感悟，轻笑道：“没有入世，又何来出世？不去这滚滚红尘中走上一遭，又如何能明白赤子之心的珍贵？我们的心或许已经蒙尘，但仍然坚守着内心最真实的自己；我们从未被改变，又何惧道心蒙尘！”
    龙卿言也笑道：“那是，我就是我，既是真我，亦是自我，也是本我。修士的一生，本就是在追寻最初的‘我’，曦月如此，我如此，你也如此，世间千千万万的修士皆如此。”
    苏辰道：“修士终其一生都是在探索修行的本质，生命的本质以及这个世界的本质，而这一切都要从明白自己为何修道开始，也就是明白最初入道修行时，想要的是什么。”
    龙卿言看着他，轻声道：“这就是最初的‘道心’，可是，很多人都慢慢忘记了这颗‘初心’，忘记了自己为何入道。”
    苏辰和龙卿言对视，好友话中有话，他听了出来，但他只是回以微笑，说起了不相干的话：“小紫不化形，那她不是白挨雷劈了么？”
    龙卿言道：“也不能这么说，化形劫是所有妖族在修炼途中都要经历的，只不过是大多数妖族都会在渡劫之后选择化形，因此才称之为‘化形劫’，实际上妖族化不化形都要渡此劫。”
    而且雷劫虽然象征毁灭，但毁灭之中亦有生机，渡劫的过程中，妖族的肉身和精神都会受到天地之力的洗礼，这对它们而言好处极大，只不过危险也是并存的，只有成功渡劫的妖族，才能享受到天劫带来的好处。
    天道既公正，但也无情，不会因众生的意志而有所变化。天劫是天道的一种体现，祂不会因为妖族不化形就不降临。同样，在修行的某些关键节点上，任何种族的修士都会面临天劫，避无可避，只能去争渡。
    “想要改变天地的意志，除非能达到与天道齐平的高度。可惜神州修界历经数亿载，真正达到了这种高度的人，却还不到半百之数。”龙卿言心有感慨，如此说道。这些东西都是他在东荒时了解到的，有些是他的老师告诉他的，有些是自己在翻阅古籍时看来的。
    苏辰亦叹道：“是啊，那种高度何其艰难，非一世人杰难以触及。我们离那种境界都还太远，还是先顾好眼前的事吧。”
    龙卿言笑道：“话虽如此，但志向还是要有的嘛，否则人生就太无趣了。”
    苏辰淡然一笑，说道：“我的志向就是成为一只闲云野鹤。”
    “就怕你不行。”
    “事在人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