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的开了。
不必再问,此刻会来见者,身上无龙涎香气,除她,不会再有他人。可明明欢喜,他却闭着眼,迟迟不肯看。他害怕,害怕这一看便是伤心落寞,这一看便是执手泪眼,这一看便是最后一次……永远的诀别。
素苡亦不动声色,轻轻将那象征着定情的九羽簪,放在了他面前。良久,她轻声道:“既誓不得兑现,这簪也无用。”
声音轻轻缓缓,却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密密的狠狠滑过心尖。心口抽痛,元恂猛地睁眼,扭头看到的,却只是她的背影,她不动,只静静立在门口。小屋简陋,只一桌一椅一榻,门槛破败,门帘蛛网联结,窗外淡淡金光映入,蛛网细细的丝灿灿耀目,少女的背影昏暗,秀发及腰,随风微微摇摆。
她什么也没问,也没有他意想中泪流满面的告别,她只是静静的背对着他。似乎是知道他本来伤就没有好,此番折腾过后,更是起身艰难,他坐在榻上,她就这样背对着他一言不发,落泪,也只在他目光所不及之处。他听见,她轻轻缓缓的道:“阿元,天意如此,我们难以违背……”
她却忽止住话语不说了,静默良久,因为落泪时久而不住微微颤抖的双肩在窗外涌入的灿烂阳光里明明灭灭,她道:“天无情,人无情,如若真不得已了,不防细看九羽……”她颤抖着闭上双眼,喉头哽咽难以言语。皇帝下令去除元恂身边一切可以用于自尽的物品,又命人看着,不过是想明君慈父名声双全罢了,以亲生长子日日生不如死的光阴折磨为代价,换去自己于青史之上的光鲜一笔。
元恂轻笑,良久,他叹了口气问道:“沐槿,你喜欢我吗?”沐槿看着他微微一笑:“当然,自你赠我簪子起,也许更早也未可知,比如说,你那次当众指定我为你引路,抑或者……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元恂点点头:“是了,我还许你,要相守一生一世的,如今,我竟都觉得,我这一生最守承诺的人,就要食言了。”苦笑着摇头,他道:“不是我悲观,不是我自弃,是我知道有人想要我死。我写了陈情书递上去,向父皇阐述了前因后果,并表明强烈忏悔之意,可是陈情书却被人扣下了,递不上去。陈情书被扣,是因为现在父皇还没有下旨,一切还没有尘埃落定,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如果父皇已经下旨废了我了,那时候有再多的陈情书也是回天乏术,因为父皇是至尊,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个被废弃的儿子,而让天下人诟病他圣裁有失。”
素苡点了点头:“我明白。”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平城?”
“你自然有你的理由……”她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我们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所以就……就就此别过吧。”
皇帝一直等在门外,却迟迟没有进去,素苡遥遥拜下:“臣女见过陛下。”
“你来了?平身吧。”
素苡顿了顿,道:“臣女来和殿下道别。”
皇帝轻笑:“道别?你那日不是说,不论他落得何等地步你都愿意舍身舍命去陪伴吗?”
素苡低头看着地上白雪,和雪上的浅灰色脚步印迹。半刻方答道:“臣女的确说过这话,但时迁事易,近来,一切的变化都这样快,也难保人心不会变。”
“时迁事易,这可是欺君之罪。”
“如若如此,臣女倒希望陛下赶紧判了臣女的罪,有个女儿犯了欺君之罪,可要比女儿嫁给废太子对韩府名声之辱大的多。或许这样权衡利弊,臣女及弟弟都能如愿保全。但陛下不会。臣女胆小,但今日斗胆妄言,还请陛下恕罪。陛下是明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得了陛下的允许,臣女方敢斗胆一言。”
皇帝微颔首:“好,朕许你说,朕倒要看看,你还要说给朕什么样的震撼之言。”
素苡微欠身:“震撼不敢说,陛下乃天子,世间哪里会有能使您震撼的呢?”她顿了顿,道:“臣女不过是想,您为君子,又是明君,必定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更不会因为臣女年幼无知的妄言而动辄治罪。即使是欺君,在那些文人眼里,处置狠了都是为不仁,所以陛下不会。况且,陛下接下来应该不会让此事这么快收场,有臣女多一人在元恂身边,也多少会阻碍您的计策吧?”
皇帝眯眼:“胆子倒大,竟敢揣度圣意。”
素苡微笑:“既陛下恕臣女无罪,臣女便大胆敢言,陛下您九五至尊,身为您之爱子,是子更是臣。但不论是为子还是臣,您都不会容忍其有反心,但身为明君,大义灭亲终归落得狠绝名声,您也想以对元恂的宽宥,来成全您仁慈之名吧?”
“你倒是真胆大,这无人之地朕随口一许,几人知道?你惹怒朕,都不需要安你罪名,你也得死。”
“臣女早已绝望,又怎会惜命?”
“绝望?不过是没了个元恂罢了,京中众多闺秀,她们对于出嫁,不过是要嫁进好人家,享受荣华富贵,帮衬自己娘家,你倒是当真不同?”
“臣女也是俗世女子,自然不敢说与众不同,臣女只知道,臣女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就终身不会改变。”
皇帝颔首:“好一个终身不会改变!那元恂要是负了你,你接下来就一辈子不嫁人了?”
素苡反问:“元恂辜负了您的期望,您接下来就一辈子不立太子了?立归立,只不过会吃一堑长一智,不再任之所为,而嫁人,或许嫁归嫁,但伤痛常留心中,往后再动情,也会难上加难。”
韩府不复往日阔气,昔日两位太子准侧妃母家,今日家主易,事境迁,哪里还有能摆阔气的理由。老太太的居处也换了匾额,抬头望了一眼,素苡喃喃道:“昔日栖月堂,今之寿安居……人已去无疑,何必留月栖?”
老太太还未归来,侍女按老太太吩咐引素苡进殿内。眼前未变的墨色窗帘高束,屋内还算亮堂,伸手去抓,纱制的粗糙滑过指尖手心,似乎狠狠的要把脆弱的肌肤划破。心口空落落的,那里似乎曾经装过什么东西,怅然若失,化作空寂。身上的每一处血液皆涌向空缺的心口,挣的生疼。
何必留月栖?月把柳梢依。柳树千万里,何处皆可依。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