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晴听得异常清楚,不由自主地拨动心里的小算盘。原来她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素爱拔尖出彩,今见金秀玉有求于己,早觉高人一等,意满心足且不必说,那眉梢眼角倒先露出得意的姿态了,只是这事又不太好办,要是自家相公手握实权,倒轻省多了,可现在既要求到公公那里,还须公公徇情枉法,恐怕极难周全。
思来想去,沈雪晴眼眨眉毛动,慢慢道:“咱们几个是金兰姐妹,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你现在开口求了,我免不得写封家书寄给相公,求他设法从中斡旋,只是法不容情,万一我们老爷也不好办,还请妹妹莫要怪罪,与我生分了才是!”
金秀玉停了哭声,道:“反正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既然姐姐这儿还有一条看得见的路,那就只好尽人事、听天命了,即便最后事不可成,救不出我家相公,那也是他的宿命,全怪他满瓶子不响、半瓶子晃荡,一喝了酒,就弄性尚气和人撕扯!”
沈雪晴听她如此说法,心下稍安,想着即使最后没救出杜灵均,也不会寒了金兰姐妹之心。
潘翠莲目睹了半天,不禁心下狐疑,就偷偷拉着安绮春,问:“我刚才听她说,她家相公的名讳是杜灵均,隐隐倒有几分耳熟,好似二弟和这杜灵均有些瓜葛!”
安绮春皱了下眉,道:“不瞒嫂子,我平时压根不管他在外头干什么,所以,他究竟有那些朋友?我心里也不太清楚!”
潘翠莲愣了一下,无话可说。
陈芸就站在旁边,听得十分清楚,只想着此事和自己无关,就充耳不闻。
这时,一个眉目秀洁的小丫头慌里慌张跑了过来,道:“奶奶,不好了,二奶奶那边闹起来了!”
沈雪晴气咻咻问:“她又闹什么?真是不安生!”
小丫头慌张道:“二爷儿新从外头领了个小妾进府,二奶奶眼里看不过去,就和二爷儿起了言语冲撞,眼下,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太太、大奶奶全赶过去劝架,可二奶奶火气一上来,谁的话也不听,只一个劲追着那小妾打,那小妾也不是个善类,一面哄得二爷儿在前头阻挡,一面趴在地上撒泼打滚,直让太太气得赶人!”
周夫人素知朱夫人偏心,一味偏袒二房,如今骤然听说二房闹了笑话,面上登时露出隔岸观火的神情,严肃道:“你们太太素有能耐,想来应该可以辖制住这小妾,倒没必要上赶着告诉你们奶奶!你们奶奶现在正要休养,哪有力气去管这些闲事?你也太不懂事了些!”
小丫头诚惶诚恐,连连低头。
沈雪晴知道周夫人向着自己,可她人在朱府,总不好不闻不问,就装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道:“刚听你说大奶奶也在
现场,她可有什么主意止了这场纷争?”
“大奶奶哪管得住二奶奶?无非是站着干瞪眼罢了!”小丫头稚声道。
沈雪晴低眉想了一想,道:“我这里也是无计可施,只有一句话让你带给太太。家里事,家里了,今夜女眷颇多,万一传了风声出去,以一传百,咱们府的名声可就坏了!”
小丫头唉了一声,匆匆离开。
周夫人回过脸来,心疼地看着沈雪晴,道:“你何苦去管这闲事?好好保养身子才要紧!”
沈雪晴心领意受,默默握住了周夫人的右手。
外头,更夫打了二更鼓,陈氏怕逗留久了,惹得朱夫人说闲话,就委婉地劝周夫人回去。
周夫人一想到回去之后,又要过暗无天日的生活,心里百般不肯回去,可她更晓得这世上没有娘家太太住在亲家家里的道理,只得别了沈雪晴,跟着陈氏等人出了正堂。
一行过了夹道,只见宾月楼里的女眷也开始散场,中间又有爱说嘴的妇人边走边谈:“真是奇了怪了,素听外头人说朱老爷训子有方,治家有法,怎么这二公子如此不上道呢?”
旁边的妇人跟着说:“也不怪朱老爷不尽心,实在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你瞧他们府三公子,凤表麟姿,学问又好,这难道不是朱老爷训子有方的功劳吗?归根究底,还是这二公子自己不争气!”
“要说这二公子还是没眼光,怎么就瞧上这秦楼楚馆的货色了呢?”前头那人好奇道。
后头那人笑道:“这又有什么难懂?古往今来,不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这世上就没有不偷油的耗子!”
前头那人暗暗点头,随口说:“可笑那朱太太还吩咐咱们不要往外声张,这可能吗?”
后头那个一针见血道:“他啊,多此一举!这事情闹得这般大,恐怕最后盖得住火,也盖不住烟了,便是咱们不往外说,他们府里的下人就个个守口如瓶了?”
前头那个附和道:“这倒是,向来下人的口舌最厉害,又爱私下聚在一处说闲话,只怕过不了两三日,这庄密事就该传得满城皆知了!”
后头那个一笑置之。
陈芸等人听得清楚,又不好指点评论,只得默不作声出了朱府。
府前,珠翠辉煌,罗绮飘荡,香车、宝马、暖桥密匝匝排成几溜,又有朱府的妈妈们迎来送往。
陈芸领着沈雪茹上了马车,才刚坐下,只听潘翠莲笑道:“要不说嘛,猫咬猫,老鼠笑,你们瞧瞧这朱府才闹了笑话,今夜来赴宴的女眷们就到处传扬,真是人心不测啊!”
“鼻子下面一张嘴,旁人哪管得住呢?”陈芸笑着说,“好在不是晴姐姐房里闹了笑话!”
潘翠莲随口道:“恐怕今夜以后
还有得闹腾呢,你们没听见吗?那小妾是秦楼楚馆的人,那里头能出来什么好货色?只怕不把朱府败害尽了,那小妾都不肯罢手!”
沈雪茹听了半天,忍不住道:“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又能管得住?几位嫂子还是看好几位哥哥吧!”
陈芸等人听了,无不默默一笑。
转头回了沈府,陈氏探得沈母早歇下了,就略略和周夫人、吴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各自散去。
陈芸送陈氏回房,然后一面使人打水,一面亲自侍奉陈氏卸妆,直到陈氏要歇下了,她才慢悠悠回落梅院。
走进院里,只见四下静寂无声,几丛桂枝,蓄露清寒,当空云合雾集,只留中间一处椭圆口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一半月牙,洒下一束束清如泉水的月光,照亮迢迢长夜。
陈芸想着入秋了,天气变冷,不知沈复在江宁那边晓不晓得保暖,不由悬心,只盼着等他下回来信,一定要将这些闲言碎语告诉他,让他在外当心,万万不要着了寒凉。
胡思乱想着躺倒床上,陈芸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得抱着枕头,隔窗望着那弯月牙思夫。
翌日,刮了秋风,院前的几株桂花零零落落撒了一地,甚是寂寥。
陈芸闲来无事,独自养了两盆菊花,如今正是鲜花盛开的时节,不免起兴,吩咐瑞云挪到廊下观赏。
主仆俩指指点点赏了几回,不觉唇干舌燥,正要回屋喝茶,只见瑞彩慌慌张张跑了过来,道:“禀奶奶,外头有一夏氏女子要见奶奶,门子给拦了下来,央我来请个示下!”
“夏氏女子?”陈芸设问,“多半是瑛娘吧,快去请进来吧!”
瑞彩唯唯诺诺离开。
陈芸想姐妹俩累月不见,必得好好招待一番才是,忙着又命瑞云下去准备果茶。
如此过了片刻功夫,只听门口一阵响动,瑞彩掀了帘子,引着夏瑛娘慢慢走进来。
陈芸一见旧日姐妹,心里说不出的开心,边上去迎接边笑着问:“咱们可有好一程子没见了,你最近可还好?”
夏瑛娘慢慢走进屋里,笑道:“我那相公虽是个粗汉子,但粗中有细,威而不猛,平时很照顾我的心思。婆婆又上了岁数,平日里最慈祥和善,所以我这嫁过去五个多月了,倒也没受什么夹磨气!”说罢,见陈芸面含微笑,忙问:“姐姐在这里好不好?”
陈芸一面扶她坐下,一面道:“我也好,老祖宗、太太都很疼我,尤其是太太,连管家的差事也交给我担着了!”
夏瑛娘听她管家了,面色微微一变,转而道:“我刚才一路过来,路上可瞧见了不少妈妈、丫头,姐姐若真管了家,这偌大的一座府邸,姐姐身子骨可吃得消啊?”
陈芸笑
了一笑,不急不慢道:“一开始,我也觉得困难,想着人多口杂,不好管理,但难了不会、会了不难,等我亲自操办了几桩事后,倒也觉得渐渐得心应手了!”
夏瑛娘附和一笑,有了空闲,渐渐打量起屋里,只见室宇精美,铺设简素,倒与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不由道:“我听说沈府有些家底,只当姐姐屋里该摆满了金器银器呢,不想却是这样简素,真是令人意外!”
陈芸随和道:“我原来也和你一般心思,只是自嫁了过来,耳濡目染,见几位太太、奶奶.房里全是如此简素,我倒不敢太招摇了,忙把一些金器收了起来,省得让长辈们看笑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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