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罢,乾隆帝赏了两江总督一道羊乌叉烧攒盘,又赏了一道山药炖樱桃肉给江苏巡抚萨载,余下州府各级官员也有恩赏,什么肥鸡火熏炖白菜啊、莲子八宝鸭、酸溜脊髓、厢子豆腐、水晶丸子、炒锅渣泥、银碟小菜,奶酥油糕、鸡蛋蜂糕、八珍糕.....
沈复一介白衣,不光享受不到这种待遇,还顶着日头晒了半天,直到过了午时方散。
骑马回去,街市飘满饭香,什么春卷、溜肠、梨膏、薄脆、哔啰(正确字为饭旁)、馉饳、豆包、月饼、馃子、蜜瓜、蜂糕、腐竹、脆枣、果脯全跟长了手脚一样,越过川流不息的人流,直扑上来抓沈复的胃肠,馋得他抓心挠肝,恨不能撑肠拄肚。
忍饥挨饿回到舒府,日头正盛,几个看角门的小厮们全挺胸叠肚地坐在门前石阶上剔牙。
沈复前后来了几回,早同他们混熟了,当下上去打了个招呼,轻轻松松就入了府里。
沿石子路一路小走,只见路边栽满了鹅掌楸、红豆杉、八角枫、番石榴等稀有乔木。
沈复无心观赏,只高视阔步向最近的月亮洞走去,却见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位中年妇人迎面走来。
沈复一眼望去,只见这妇人约摸四十出头,身量纤瘦,皮肤细腻,穿戴皆不俗气,又见她身后跟了许多丫鬟,只当是碰见了舒大人的正室夫人,顿时尴尬不已,一时进退不得。
所谓急中生智,沈复左右张望之际,恰见旁边栽着一丛牡丹,当下就慌慌张张蹲了下去。
过了片刻,一阵窸窣衣裙声飘过。
沈复见人走远了,正要抖抖灰尘站起来,突然听见后面有人问候道:“沈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额,没做什么!”沈复尴尬地站起来,见是一个面生的丫鬟,就道:“刚才我走岔路了,不巧撞见了舒大人的内室,一时之间躲避不及,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丫鬟笑如春风,眼神柔和,道:“那个不是我们太太,我们太太昨日才回了娘家!”
“不是舒太太,那是谁?”沈复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瞧她挺气派的,后头还跟着一群丫鬟!”
“那是我们太太给小姐请的教养嬷嬷!”丫鬟浅浅笑道。
“教养嬷嬷?”沈复还是头一遭听说有这么个东西,不由奇道:“就是女先生的意思吗?”
丫鬟忍俊不禁:“算是吧,上月中旬,户部下了行文,通知我们小姐今年仲春参加秀女大选。我们太太心疼小姐,又怕小姐不知宫里头的规矩,出现行差踏错,就特意请了个嬷嬷进府,教我们小姐规矩!”
沈复听了,暗道:“圣上已近古稀,血气早衰,这舒小姐至多才十七八岁,如此花季,却要配了老夫,真是可惜,可惜。想那
紫禁城与虎狼巢穴无异,数以千计的女人们整日围着一个男人打转,争来争去,不过是千分之一的眷顾,哪里比得上一夫一妻、一心一意呢?”
这般想着,沈复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感叹。
丫鬟看他模样奇怪,好奇道:“公子在叹什么?”
“没什么!”沈复笑了一笑,语气和善道:“我只是在想你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
“我经常在内院走动,自然知道得多点,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公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沈复点点头,表示认可,旋即又道:“好了,我还要回去用饭,你也忙你的去吧!”
丫鬟呆呆望了望他的背影,默然走开。
这一边,日光和煦,春风吹得梨花散落一地。平顺背靠着栏杆,惬意地打着盹。
沈复见他又偷懒,故意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别睡了,快去厨房要几样菜肴!”
平顺满眼怨怼睁开眼眸,却见沈复还要动手打人,连忙离开栏杆,慌里慌张跑出院落。
沈复见他溜之大吉,并不追上去厮闹,只是一笑置之,慢悠悠绕过回廊,推门而入。
等了有一炷香功夫,平顺终于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粗使丫头。沈复自觉是客,帮着架了炕桌。那粗使丫头也打开提盒,一碟、一碟地端出菜肴,然后才躬身作退。
沈复目送丫头离开,回眸一瞧,只见桌上摆了山药枸杞蒸鸡、素炒豆皮、荷叶凤脯并一碗八宝饭,不免胃口大开,风卷残云地吃了个罄尽,然后就命平顺收拾残局。
平顺清理了桌面,恍然想起一事,赶忙道:“公子,鲁公子早起特意来寻你呢!”
沈复想了一想,道:“对呀,学政要举行召试,鲁兄必定要来凑热闹,那夏家兄弟、缪家兄弟和其他人应该也要参加!”说着,面上一喜,问:“鲁兄可说他现在何处?”
“听说在集贤楼下榻!”平顺回忆着说。
沈复听得喜上眉梢,立马站了起来,道:“不行,我得去寻他,说不准其他人也和他在一处呢!”
平顺嘴碎道:“公子别胡作非为了,老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万一瞧不见公子,小的可要遭殃了!”
“无妨,悄悄去,悄悄回来就成了!”沈复愉悦说着,快速换了一身体面衣裳,然后昂首阔步走出房间。
出了舒府,沈复跨上一匹骏马,兴高采烈地奔着集贤楼而去。
穿街过市,总共费了两炷香功夫,终于到了目的地。
沈复飞身下马,只见这集贤楼临水而建,高约二三十尺,外观甚是气派。须臾,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厮跑了出来,很自然地从沈复手中抢了马缰。沈复笑而不语,慢慢进了阁楼,只见楼里坐着几桌客人,并不见鲁半
舫等人,不由纳罕,忙到柜台询问。
堂倌反应很快,一听了沈复的描述,马上告诉他鲁半舫等人正在二楼隔间饮酒。
沈复得意一笑,扶着扶手上了二楼,只听向东的小隔间时不时发出笑声,于是他轻手轻脚靠了过去。
偷听了一会子,沈复发觉鲁半舫等人正在点评历史人物,不由感到无趣,就一推房门,气势汹汹地走进房里,生气道:“好啊好啊,可是让我逮到了,你们几个居然背着我在这聚会!”
房里,鲁半舫、夏淡安、夏揖山、缪山音、缪知白见沈复突然闯了进来,全部大吃一惊。
鲁半舫当先站了起来,笑道:“我们只是在品议昭勋阁二十四功臣,难道这也有罪?”
“可不是人人都有闲情聚在一块月旦评,你们几个不光无罪,还是雅趣的领头者呢!”沈复慢慢说着,将在座的人看了一遍,因不见蒋韵香和陆橘香等人,不由问了一句:“其他人呢?”
鲁半舫道:“我不说,你也知道蒋兄最近在做什么!”
“我倒忘了,快到蒋嫂子的忌日了,估计蒋兄又要好几日闭门不出了!”沈复叹了口气,又问:“那陆兄呢?”
夏淡安清爽一笑道:“你一提他,我就来气!你们给我评评理,他内人还是我说的亲呢,他可倒好,新人进了房,媒人丢过墙,这都快一个月了,我邀了七八回了,他总推三阻四,说是家里有事走不开。你们说他能有什么正经事,还不是贪图女色吗?”
夏揖山嫌自家兄弟说得露骨,连忙道:“这也不一定,陆兄向来有褥疮的毛病,许是又犯了呢?”
缪山音顺着说:“是啊,如果陆兄犯了这毛病,恐怕不便直言,夏兄就别多虑了!”
沈复听他们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十分利索地斜着身子插到席间,笑道:“古人说,冬不坐石,夏不坐木,这大热天,咱们还坐在方凳畅谈,当心也犯上褥疮病!”
鲁半舫坦然道:“这哪里是想犯就犯?病也挑人啊!”
缪家兄弟淡淡一笑,夏揖山道:“你们别扯这些话外话了,还是接着说那昭勋阁二十四功臣吧!”
沈复听了,慢慢开口道:“这二十四功臣中,曹彬、潘美、曹玮、李继隆、韩世忠出身行伍,全以军功卓著,其他十九人里,我认为那排名第一的赵普最是厉害。他不光参与了陈桥兵变,最后还全身而退,而且又三拜宰相,这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
鲁半舫随口道:“这倒也是,能让疑心甚重的宋太祖委以重任,赵普确实老谋深算!”
“如此一比,那薛居正就逊色多了!”夏淡安严肃着说,“只是编撰了一部《旧五代史》而已!”
“夏兄这话就大差特差了,所谓知人论
世,就是让我们不能主观评断一个人的功绩大小,还要放到其特定的时代去看。那赵普生逢其时,正赶上宋太祖要杯酒释兵权,自然可以大展宏图,而薛公乃至后来者生在定世,哪还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缪山音严谨地说,“所以啊,薛公能尽心辅佐君主,刚正不阿,这已经全了君臣之道,值得千古流芳了!”
夏揖山连连点头,道:“是啊,臣为君死!想当年仁宗亲政之初,吕夷简不也曾公然向仁宗提出八条规劝?虽然最后因小人谄媚,吕公被罢官免相,但吕公至死不悔,这份忠心,实在日月可表!”
(本章完)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