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原还有几分精神的人,登时一改面目,臊眉耷眼地垂下了头。
“娘娘……”轻尘巴巴凑过去,一双爪子轻轻搭在她肩头,虚虚地摇晃着起腻:“咱能不能不提这事儿啊……好伤感情的……”
裴瑶卮随手翻弄着她不知从哪淘出来的《士族谱》,十分不给面子地哼笑道:“你少跟我来这出儿,以为说两句撒娇的话,我便能饶过你了?我耳根子有那么软么?”
轻尘仍不死心,哼哼唧唧地就要耍赖皮。
“小姑娘,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自己算算,我这都忍了你几天了?”说着,她把《士族谱》拎到她眼前抖了抖,“今儿个光拿错书就拿错了三回,昨儿晚上侍膳,我要的糖你给我上盐,前天呢?让你叫花匠来培培土,你给我叫来的是干什么的?画匠!画什么?画你这化不开的苦瓜脸啊?”
“娘娘……”
“怎么着,到底说不说?”裴瑶卮有些丧失耐心了,“你要是不好意思同我说——也成,那就去浴光殿,找你正经主子说去。”
闻言,原还装疯卖傻的人蓦地一僵。
裴瑶卮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双小爪子,也慢腾腾地移开了。
轻尘惊忡着退了几步,好半天才颤巍巍地试探道:“娘娘,您这是说什么呢?这正不正经,奴婢不是都只有您一个主子么?”
“啧……”裴瑶卮拍了下桌子,一眼朝她斜过去,“说谁不正经呢?”
轻尘苦着脸,一副急相,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奴婢哪敢说您!您最正经了!”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佯作恍悟道:“那你就是说楚王殿下不正经喽?”
轻尘顿时生出一股百口莫辩之感。她原地无措地站了半天,进退维谷,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一下子扑到裴瑶卮腿边,哭号道:“……娘娘诶!我的好娘娘!您可饶了我吧……”
裴瑶卮被她震得头疼。
“哎呀,行了行了……我什么时候说怪你了?”她道:“这话听着都新鲜!”
边说,她一边伸手捞了这丫头一把,生没捞动,索性便由她去了。
轻尘装哭装了半天,见主子一副坦然之色,看样子当真没有发落自己之心,便稍稍放心了些。
这会儿她大概也猜到了,娘娘对自己的身份这样确定,十有八九,背地里,人家夫妻两个早就互通过有无了,就只瞒着她一个人,有事儿没事儿逗傻丫头玩儿呢。
想到这里,她就地盘膝一坐,头一歪,枕在裴瑶卮膝头,吸了吸鼻子为自己谋长远:“那您现在是没说,可谁知道有没有秋后算账这一说啊……”
裴瑶卮都给气笑了,手里的书差点没扔出去,“诶你个臭丫头,我在你心里就这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模样?还秋后算账……”说着,她心头一动,语气慢了下来,含沙射影地感叹:“我倒是有这心啊,别的不说,您那位小王爷能同意么?”
一听这个,轻尘更委屈了。
“他肯定可同意了……”她叹了口气,凄凄切切地呻吟:“娘娘,我要怎么办呀……”
她将昭业寺意外相逢岐王妃,与之茶叙之际,却意外被找上门来的怀安王撞上的事,通通都与裴瑶卮说了,越是说到后面,她便越是心慌,还没怎么着呢,都要急哭了。
“您说这要怎么办么……”
裴瑶卮原还好生听着,此刻觉得她动静不对,低头一看,正见到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倒像是个擦泪的动作。
她吓了一跳,勾过轻尘的下巴一看,果然见她眼圈红红的,虽未流泪,但情急之意却是十足的。
她无奈一笑,在她脸颊上抹了一把,问:“哟,咱们小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给急成这样了?”
“唉……娘娘,事到如今,奴婢也就不瞒您了!其实真说起来,我与小王爷也算是自幼的交情,磕磕绊绊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
裴瑶卮差点笑出声,心说:你倒是想瞒,你能瞒住谁啊!
“……他心里一直为早年两王争位时,岐王妃的所作所为生气,更觉得若非岐王妃助今上登基——若是登基之人是咱家殿下的话,那岐王殿下当年,也就不会惨死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脑袋和声音都越来越低:“我也知道,岐王妃不是全然无辜的,但……”沉吟片刻,她仰起头看着裴瑶卮:“娘娘,我,您说我要是没办法与他同仇敌忾,那我是不是很不义气?”
“他是不是……要恨死我的?”
萧运会不会恨她另说,可看着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又仔细回想了一遍这丫头与温怜相识以来的种种,一粒怀疑的种子渐渐在裴瑶卮心底生根发芽,弄得她好不别扭。
片刻,她收敛心神,暗自一忖,出口先问:“那日在昭业寺,运儿对岐王妃很无礼么?”
轻尘苦笑:“小王爷‘可有分寸’了!
一句句都是客气的冷刀子,嗖嗖往人家心里戳。”
裴瑶卮心下微沉,不觉叹了口气。
轻尘又说了:“倒是岐王妃,是当真客气得很,连句重话都没说,临走反而还说要把岐王府给他腾出来,奴婢昨儿抽空出去打听了一下,您猜怎么着?岐王妃还当真搬了!——就在昭业寺那日之后,转天人家就从岐王府搬到温家在南城的府宅去了!”
裴瑶卮听到这些,想着温怜搬离岐王府的模样,不禁心疼得紧。
“这人,也真是……”她眉头皱得死紧,转眼看向轻尘,又问:“看你的样子,倒是很为岐王妃不值?”
轻尘扁扁嘴,想点头,却又没动。
裴瑶卮笑了一声,“以前在酹昔台,楚王殿下常提起岐王妃么?”
轻尘回忆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吧……奴婢在酹昔台住得也算长了,可统共也没听殿下提过几回。无非是逢年过节,预备节礼时会问上一句……”
裴瑶卮又问:“那运儿呢?”
轻尘愣了愣,才道:“平日里不会,但……
每逢岐王殿下生辰死忌时,小运就会……”
她想了半天,方选定了一个词:“很生气。”
“那你不会陪他一起生气么?”裴瑶卮顺势道,“——毕竟你们俩是‘铁哥们儿’。”
轻尘脱口便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给咽了回去。
“奴婢……不敢。”她道。
裴瑶卮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心说,那就出鬼了!
“……行了,”她沉吟片刻,拍了拍轻尘的肩膀,道:“这事儿你且宽心,这两日抽空,我帮你探探他的心思,如何?”
轻尘一听,满布阴霾的心口忽地裂开一条小缝儿,隐隐透了些光进来:“娘娘,您说真的?”
“我几时骗过你?”
她咂摸咂摸嘴,暗自想道:真要细数,估计那还是有几回的。
不过眼下有求于人,这话她自然是不敢出口的。顿了顿,她从地上窜起来,便紧着殷勤地去给她捏肩,“嘻嘻,娘娘,您真是活菩萨!奴婢多谢您救命!”
“呵,”裴瑶卮嫌弃地拂开她的手,“您这谢我可不敢当,只盼姑娘高抬贵手,别将砒霜当糖粉,添进我碗里也就是了!”
轻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一时恢复了些精神,人就又活泛起来了,忙这忙那,屋里待了没一会儿,又说怕娘娘饿了,一步一蹦地就往小厨房去给她弄点心了。
小姑娘一出门,裴瑶卮便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徐徐靠上了椅背。
为什么,轻尘会在萧运与温怜之间,左右为难呢?
原先在宁王府时,轻尘与温怜初识,两人便处得很好。后来猜到这丫头的身份,她便一直以为,这是因着萧邃善待温怜的缘故,轻尘便也与她主子一心,与温怜和睦,也是情理之中。可现在看来,这情理却是十分说不过去的。
如轻尘所说,往日里,萧邃并未过多提过温怜,反而是与她一起长大、年岁相当的‘铁哥们儿’萧运,将对这位亲嫂的深沉恨意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把义气当饭吃,再加上温怜本身的理亏之处……这怎么算,她都应该是站在萧运身边,安心与他同仇敌忾的呀!
她怎么会像现在这般,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呢?
裴瑶卮想不明白。
还有适才两人说话时,那丫头的欲言又止……她此刻细细想来,总觉得轻尘还是有事瞒着自己。
可能是什么事……有什么原因,能将她与温怜牵扯到一起?
她正梳理着自己满心的疑问,此际,一阵大风忽起,穿窗而过,将书案上纸稿吹得散乱。
裴瑶卮眉头一蹙,紧着上前整理,不期,桌上那本《士族谱》也被强劲的风力给吹开了,她刚要伸手将书收起来,可目光落到某一页上时,整个人却猛地定住了。
“这是……”
那一页,刚巧是记载着北境士族的。
更巧的是,这一族门第,此间正有族人,就住在楚王府中。
她一一抚过那几个字,锁眉喃道:“河没宿氏……”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