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道乾坤

    
    厉皇帝宫。
    金碧辉煌的神殿中央，厉皇手持一柄玉如意，笑看着坐在客席上的彭禹。
    在他身边侍奉的，不再是曾经的纸人纸偶，而是红唇玉面的阴灵鬼仙。一个个美艳多姿，灵动娇俏。
    彭禹看到四女，不免有些诧异。
    厉皇道：「人世阴间息息相关。人世动则幽冥乱。今人间战事不绝，众多无辜亡灵徘回九幽。朕收服一些，自在情理之中。」
    何止是鬼仙侍妾，厉皇在幽冥招兵买马，重新打造自己的厉皇阴庭，连老爹的命令都不搭理，可谓逍遥自在。
    彭禹想起灵皇和高阳王往事，不免有些怅然。
    当年那个时代的人，真正留存到最后的，竟然是最早出局的厉皇。
    或许，还要算上某位天后？
    厉皇摆手，将众宫人屏退。
    「你说，我该叫你昆昊，亦或者紫府帝君？」
    彭禹魂魄并非此界之人，早已不是秘闻，瞒不过几位神皇。
    但神脉家族终究是血脉为尊。
    纵然彭禹魂魄有些尴尬，可血脉肉身的的确确是昆吾嫡系的圣体。他诞下的女儿也是圣体。
    仅此一点，就具备优先于其他皇子的继承权。
    「……」
    「安心，朕不看重这些。既然那位正主不打算来，非要你顶包，那你当天帝也无妨。我家那俩老头子，也不会有意见。」
    「陛下在帝宫深居，常年参悟九幽大道，如今可还有争权夺利的念头？」
    厉皇挑眉。
    「日夜体悟大道，红尘俗物哪里还放在心上。」
    她神色一顿，明白彭禹态度。
    天帝？
    如今的彭禹根本不放在眼中。若非因果人情牵绊，他又何苦来哉，往人间走这一遭？
    彭禹不愿多言自身，转提及四道轮回。
    厉皇一琢磨，低声笑了：「你这是把祸根往未来抛啊。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幽冥世界鬼神反天，跑到人间大闹？」
    「真有那一日，也是人间众生的命定劫数。」
    彭禹明白，自己虽然利用幽冥轮回，让众生得以魂魄轮转，一次次重生。甚至在重生中，消弭神脉家族和凡人之间最大的鸿沟，让神脉家族成为最优一等的转生家族。但实质上，祸根也埋下了。
    如果一群昆吾氏的神人借用轮回，投生到颛孙氏。那么在千百年后，只要他们振臂一呼。颛孙氏不就等同灭族了？
    还有其他神脉家族，眼下轮回不开，倒看不出什么。但随着轮回道习惯，鬼神们频繁窥伺神脉，频频转生到神脉家族。那些神脉家族能忍？
    若鬼神一脉尾大不掉，将人间视作自家的游乐场，人间危机至矣。
    「运做好了，三千神族高高在上，再无族灭之厄。运作不好，这三千神脉都要换一个芯子。那些诸天世界的贱种，会堂而皇之占据我们的血脉，进入我们的殿堂。」
    厉皇语气森然，杀意毕露。
    这一刻，彭禹才恍然回想起。
    厉皇，可是当年凶名最横，对诸天之民打压最狠的神皇之一。
    不止他，前面的二代、三代，又岂会对诸天之民大度了？
    大昆曾经的三十三郡洲版图，可都是他们打下来的。那背后的血腥，不言而喻。
    「不过，你要做就去做吧，」厉皇扶膝笑道，「眼下的状况，我们四位神皇一起镇压幽冥，维系四道轮回的运转。」
    彭禹微微皱眉，但没有多言。
    厉皇心思很简单。
    轮回的控制权，必须把持在他们这些帝灵手
    中。
    他们可以利用昆吾族人转生其他神族，但却不容许其他神族染指昆吾氏。
    可到底彭禹与昆吾氏有血脉之情，比起其他家族，自然更偏心昆吾氏，没有直接反驳。
    之后，厉皇带他前往中天帝宫。
    「如今幽冥世界势力五分。我在北部建立北阴帝庭，两个老头子在冥土中央建立帝庭，与人世大昆神朝勾连。东边是一些九幽本土鬼神的势力范围。似乎跟你紫府还有些瓜葛？」
    彭禹笑而不语。
    紫府养鬼仙，玄黄大道君受他嘱咐，在九幽为鬼仙们圈出一块地。
    「至于南边，是颛孙氏为首的神脉家族祖地。这些家族担心帝庭势大，对自家祖灵进行围剿，便躲在南地报团取暖。
    「西方则是鬼仙们所在。世外仙人肉身死亡后，魂魄坠入九幽，在西方继续修行。」
    提及鬼仙，厉皇十分忌讳。
    那是造化教主特意在九幽点化一位鬼仙，开幽冥大教，传播鬼仙正法。和彭禹想法差不多。
    「朕座下的阴妃们，多修炼鬼仙正道。论起来，幽冥教关乎我辈阴寿，势力越发强盛。」
    中天帝庭为国，西方冥教为师，两者宛如平行线，在地下世界默默经营。
    可随着黄泉女王开辟轮回，这一切的平静终将被打破。
    风水轮流转，幽冥教主之位何必把持在西方世外？
    大家轮流坐嘛！
    至中天帝庭，二神皇态度和厉皇相类。
    对彭禹身份并无反感，而轮回计划也只要求掌握在自家手中即可。
    「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大可放手去做。不过幽冥教主的位置……」仁皇思忖后，问及黄泉女王的意图。
    「缁岷陛下也想询问诸位陛下对幽冥大教的态度。」
    是让九幽只保留一个大教，所有势力都加盟，一起争教主位。还是把幽冥鬼教肢解，各家轮流派人管理？
    二代神皇道：「轮回开辟后，九幽秩序渐定。她负责转度轮回，我们治理幽冥世界鬼民。幽冥教，主鬼仙教化事，关乎鬼民修行，务必把持在我们手中。」
    削弱拆分幽冥教，但又不能太削弱吗？
    「立三位教主吧，」仁皇道，「我们出一席，西方仙道选择的当前这位教主，女王再兼任一席。」
    「所以，鬼庭认可幽冥教为九幽正统教派？」
    「不认同也不行啊。对鬼仙修行法的研究，我们的确不如世外仙道。而且还有圣界的威胁，西方那群天尊，该拉拢也要拉拢。你若有心，不妨跟阴阳家的帝女多多走动。」
    最后那句话，彭禹权当没听到。
    和三位神皇通气后，他去见最后一位神皇——景皇。
    景皇精通仙术，在造化教主扶持幽冥教后，他也开始在九幽东南二地活动。
    近日，因为人间战事缘故，各世家祖地动乱，景皇过去安抚人心。
    彭禹过去时，他正在天吴神族的祖地和几位祖灵对话。
    「虽然旧时代的鬼灵、祖灵死掉许多。但从灵皇时代开始，那群武圣、道圣的阴魂都在幽冥苟延。到了现在……」
    鬼仙可入道，这就是幽冥大教的核心理念。在造化教主的推演下，给鬼仙们指出一条修成鬼圣，乃至鬼帝证道的路数。
    当然，这也离不开当年的长生鬼帝。
    各世家祖灵躲在祖地专心修行，若非人间动乱，暗中牵扯他们的家族势力，他们也不会如此紧张。
    景皇作为昆吾神族代表，正在一个个祖地间走动，安抚生前的老臣们。
    等天吴氏的祖神放下心，送
    他离开祖地时，他看到远处对自己招手的彭禹。
    走过去，一丝丝金光封闭时空。
    「你怎么过来了？」
    二者行走在冥土，无一鬼察觉踪迹。
    彭禹再度讲述轮回事，和前三位一样，景皇也很痛快。
    「只要轮回罩门在我们手中，可以实行。这东西，我们可以不用，但也不能让旁人用。」
    彭禹颇为意外的看向景皇：「我还以为，您会率先对颛孙氏下手。」
    颛孙氏？
    景皇苦笑。
    他和颛孙氏之间难道没感情了？
    生前能狠辣下手，是因为他修炼「忘情之术」，封掉自己的情感，才能不顾忌和那些表兄弟的感情。
    如今咒术解封不说，颛孙氏那边可是有几位高手在呢。
    大表哥已触摸鬼帝之道。现在对颛孙氏下手，那就是两败俱伤之局。
    更何况，眼下的颛孙氏还有威胁吗？
    「人间不是正在推动那桩婚事？朕觉得很好。」
    好？
    彭禹脸上笑容和尊敬立刻收敛。
    「您也赞同那桩离谱的婚事？」
    「哪里离谱？相差一二百岁的婚姻，在大昆少见吗？
    「他俩还是同辈之人，很合适。」
    「合适？」
    彭禹冷笑。
    「一个成年且订婚，一个刚出生，我可看不出这段姻缘有哪里合适。」
    颛阳那边先不说，让自家丫头刚出生就背着一桩根本无法做主的婚事？
    彭禹可不答应。
    「朕明确告诉你。中天帝庭的两位，加上颛孙氏那群祖灵，都支持这桩婚事。这件事不由个人的意志支配，而是两族结盟的最佳选择。
    「他二人成婚，婚后的长子即为下一代太子。既确保颛孙氏的利益，也确保昆吾氏的权柄不曾旁落。」
    不曾旁落？
    你们真不怕颛阳夺权——
    突然，彭禹拉下脸。
    他想起一件事。
    如昔年玄妊和仁皇例，女方比男方年纪小，可以把对方熬死。
    纵然颛阳篡权又如何？
    他是天武神道，寿命有限。
    他死后，权利仍要回到妻子和儿女们手中，不还是昆吾氏的天下？
    神皇死死压着寿命法则，莫非还打算对这件事进行安排？
    「你们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妙。」
    「一桩各方都乐意的婚事，大家自然都喜欢，」景皇告戒道，「更别说，你眼下根本不知道小公主的想法。万一她长大后，乐意和远房表哥成婚呢？」
    「呵呵……」
    虽然平时让他喊自己「爸爸」，但心里也是当平辈友人的。
    这突然变成女婿，谁受得了？
    彭禹冷着脸，直接瞬回天宫。
    赶巧，东方明从乾元殿出来。
    他心中疑惑，将元骐叫到身边：「去查查，木正大人为何还留在天宫？」
    「这……」
    元骐吞吞吐吐。
    「陛下寻他问一些事。」
    「你清楚？」
    元骐看到彭禹探究的眼神，不敢隐瞒。只好说出天帝想要为颛阳悔婚，并为周怡另行安排婚事的想法。
    彭禹脸色一黑，直接甩袖回东宫。
    东方明从飞凤门离开，正要归邸时，一位侍卫带来彭禹赠送的话本。
    「这是殿下为您准备，希望您好好研读。」
    研读？东方明翻开一看，那里面
    俱是一些训戒世人的典故。
    核心思想诸如：「勿要抛弃糟糠之妻」「宁拆一座桥，不毁一桩婚」。
    殿下果然不乐意啊。
    东方明倍感头疼。
    殿下归来，的确平息天宫的种种动乱。但两宫谕令同出，又岂是好事？
    当祖父的，要给孙女订婚。
    当父亲的，却又不乐意。
    而类似的麻烦，未来肯定会更多。
    取名、教养、婚配……
    这理念上的分歧，最终都会压在我们礼部啊。
    东方明带着忐忑心情归家，正巧女儿从世外阴阳道天归来。当讲述清媖帝女的嘱咐，他更头痛了。
    这些年，东方家也在图谋长生之路。但罗天六宫传承不全，且就在天帝眼皮底下。所以，东方明将女儿送往世外阴阳宗。
    女儿的老师发来要求，让自己设法从礼教角度斩断这段孽缘。
    帝女和殿下商量过吗？不是说，他们关系很好？
    怎么一个要拆，一个要保？
    如果说，天宫和颛孙氏是从世家联盟的角度考量，希望解除周怡和颛阳的婚事。那么云仙儿就是从性格、相处等角度为颛阳考虑。
    周怡是仙体，秉承仙道气运，性格寡澹，讲求天数运度。她愿意嫁给颛阳，只是自己预见颛阳为夫婿，所以才肯嫁。
    如果未来看到别的天机，会立刻放弃颛阳，转而投奔其他人。
    这样的人，云仙儿可不容忍她妄为。
    东方明思来想去，还是解除订婚一方，对自己施加的压力更大。
    「殿下势单力孤，而且他的目的应该只是不让女儿下嫁。只要满足这一点，订婚搅黄应该无妨？」
    东方明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连夜去周家商讨。
    彭禹留着一道神念盯着，见对方不肯听话，心中暗暗不爽。
    但此刻，他已经前往云阳侯府，暂时顾不得东方明，只在心中对他记上一笔。
    「如今我把持朝政，你若不打算干木正，那不妨换一个人！」
    蓦地，一掌从府内爆发。
    彭禹轻哼一声，眼前的迟尺之遥不断拉伸。那只手掌跨越重重空间，却无法损伤彭禹分毫。
    「你来做什么？」
    掌心凝聚九阳神力，一颗颗太阳在掌心运行。
    「问些事，你对颛阳的婚事如何看？」
    当九颗太阳同时爆发神威，撞向彭禹时。乾坤大道随之运转，将太阳化为荧火，拘禁在彭禹指尖。
    云阳侯颇感意外：「你来寻我，就是为了老三的婚事？」
    「只是顺带问一问，还有其他正事。」
    彭禹很好奇，云阳侯对儿子的婚事怎么看？
    「表哥莫非也认为，弟弟的女儿适合颛阳吧？」
    听他一口一个表哥，云阳侯满脸腻歪，从府内跨出。
    「别恶心我，这婚事我不乐意。」
    衣袍抖动，霸道炽烈的九阳帝罡粉碎虚空，两人同时从天界离开。
    云阳侯不乐意又如何？
    颛孙氏这边的其他族人都很赞成。连地底的那群老祖宗都默许了。
    区区一百岁的年纪差，跟同辈人有多少差距？
    无非是颛阳多一个拖油瓶当童养媳，在女方未成年之前被取笑调侃一百年。
    一百年后，女方成人出阁，正式大婚，还有什么非议？
    那时，颛阳完全可以凭借这重身份封王了。
    但云阳侯不满足于此。
    他不希望颛孙氏再度退让。
    彭禹掐灭指尖的九颗皓日。
    忽然，云阳侯身后浮现一颗大树，树上九轮红日各自浮现一尊化身。
    化身结印，对本体投注一道神光：「九阳至天，皇道威极！」
    本体也结一道神印，隐隐出现一盏金灯虚影。
    彭禹色变：「元阳金灯？你怎么会这东西？」
    金灯微倾，足以焚灭世界，烧死天尊的炽焰烧向彭禹。
    一瞬间，火海变成火界，彻底吞没空间。
    彭禹连忙激活手头数件至宝，才把这等恐怖的火焰之力封印。
    「那个混蛋——」
    彭禹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云阳侯的手段从哪来的。
    「颛阳教你的？他在那个宇宙竟琢磨出这么些糟心玩意？」
    天武真体的武学天赋天下第一，昊天圣体继承于此，颛阳的武道天赋并未减弱。
    和彭禹一样，跑去双子宇宙观摩。彭禹能深造自己的乾坤仙道，颛阳观摩历代天帝的烙印，自然将昊天之道更进一步。
    不在当下展露，是因为不想惹来众人非议。
    毕竟昊天之道，即为天帝之道。
    赤裸裸彰显自己的本相，会引来各方猜忌。
    但他将自己解析出来的天帝武学交给父亲，云阳侯通过天尊境界的深入研究，战力更进一步。
    彭禹确信，若这家伙和自己全力出手。
    生死之战在五五之数。
    甚至碧落、太极两位仙尊一起上，九阳大道也能轻松压下。
    因为他的九阳之道，已完美借鉴双子宇宙的一位天帝——元阳氏。
    那可是雄镇天庭两个时代，几乎奠定天庭根基的伟大存在。
    「说正事吧，半夜来本侯府邸，有什么事？」
    两人在虚空交手百招，最终各自克制收招。
    「请你加盟元泽大池。」
    彭禹将云阳侯带入本源世界。
    当看到这里涌动的元气，云阳侯自然明悟妙用。
    不假思索，他将一颗扶桑树投入灵池。
    赤木化擎天之相，缔结九颗大日，疯狂从混沌吸收元气，并注入灵池内。
    比起西方世外，天庭积累的天卷速度更快。
    而颛孙氏的天尊如此做，自然也让颛孙氏得到不少的气运。
    云阳侯看向彭禹，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不用谢，只是给颛阳一个面子。也给颛孙氏安一个心，但是婚约这事——」
    「我不同意。」
    云阳侯说完未尽之言，二人心中有谱。
    虽然碍于两大神族的联盟大势，他们不方便明面反对。但暗里使绊子，可以确保颛阳尽快成婚，并确保昆媓早点长大自立。
    当然，至于颛孙氏还要不要谋反，那就只有云阳侯自己清楚了。
    但眼下，云阳侯和彭禹达成默契。在彭禹监国上朝的这段时间，容许颛阳以自家势力帮忙解决一些麻烦，确保朝政稳妥。
    一月后，就在彭禹携诸位神王登殿时。周家在朝上的官员代周家家主送来一封退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