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纪元一九九九年,数千位惊才艳艳的修行者被天雷从云端一一击落,直坠深谷。
末日的降临终究无法被人力所阻止。一个又一个试图逃之升天的修行者用自己焦黑的尸身证实了即将遭受毁灭的是世间所有生命,此次并没有特例。
无数世人痛哭流涕,眼睁睁看着天幕逐渐倒塌,整个世界的海浪翻涌而起。
某座古城内,肃穆而立的白衣人终于叹了口气。
“宫先生,我们当真无法渡过此次灾厄?”某个地位处于天下势力顶端的大君遗恨地问道。站在一旁的各地君主或大能皆神色黯淡,他们最终的希望似乎已经破灭。
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宫陵玉缓缓摇了摇头,“天将亡我人族。若想阻止,除非有一尊神仙境界的修行者愿为之抵命,以弥补天道因果……”说到此处便缄口不言。且不提天下数千年来从未有修行者曾步入那传说中无所不能、超脱轮回、与天地同生的深远境界,即便有谁能够做到,岂会心甘情愿地为了这座天下身死道消?这已无关责任义务,面对此种末世,他们恐怕早已选择飞升至新的天地。哪怕前路未卜,总好过在天幕之下等待灭亡。
众人无比绝望地各自离去,决定以各种方式度过生命中最后一段短暂的时光。
也许在时光的洪流中,人类的这一纪元并不算长久,也谈不上多么精彩,但仍拥有宫陵玉这种可睥睨群雄、可翻江倒海之人。他自认已触碰到神仙的门槛,可惜上天不愿再赐予他另一个千年。
天地合一,万物消亡,这段历史转瞬即逝……之后许多年。
当一望无际的葱郁青翠再次覆盖世间,某些身影逐渐从大陆的各个角落出现,在与自然的斗争中一步步走上了食物链的顶端。
又是百年。
一位浴血而出的帝王决意将自己一统天下之日定为纪元之元年,却被某个突然出现在朝堂上的神秘老者当着无数大臣的面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顿。
据史料所记载,那是修行者第一次出现在凡人的视野之中。
那位瘦骨嶙峋的“得道者”给出了一个确切到让人无处质疑的时间点,说那才是真正的元年,人族全面复苏之日。然后泄露给世人一个巨大的秘密——在这一纪元之前曾有别的生命统治过这座天下,却不知因何缘故灭绝了,仅留下无数对修行者大有裨益的蛛丝马迹,之后历史便开始重演……
在老者随手展现出颠覆常理的恐怖实力后,世人认可了旧纪元的存在,也认可了修行者的超然地位。
可那日之后神秘老者又离开了人们的视线,沿着世间残留的蛛丝马迹不断探索,最终走入了一座繁华的新城。
在第一个大一统帝国分崩离析,天下再次陷入战乱之际,某个叫做青城武院的修行圣地闯入了史册之中。
从此引发了修行的狂潮。一个又一个大小门派纷纷成立,诸多得道者声名鹊起。
新纪元九百七十六年,青城武学世家宫家诞生了一个婴儿,不哭不闹,聪慧绝伦,天赋异禀,得到了家族的悉心培养,被视为宫家未来的中兴之主。
十岁那年,这个一直以来备受瞩目的宫家少年在宫家武堂见到了刚出关不久、因某件旧事前来造访的青城武院院长李椿。
早已名震天下的李椿院长很随意地看了眼这个面目清秀的少年,脚步骤停,有失身份地错愕良久。
少年刚练完一套家传绝学,站在空旷的武堂中央闭目调息养神。数十息后睁眼双眼,看到一位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前,和蔼可亲地开口问道:“可愿入我青城武院,做我李椿的关门弟子?”
在老者的满面微笑下,少年想起了他的身份与地位,稍作犹豫,然后极为认真地开口回答:“我对武学并无兴趣,学武只是为了报答家族的厚爱。您阅历丰富,可知是否有别的路?”
老者的笑容突然僵硬,在长久的沉默后,仿佛终于想通了,盘膝而坐,温言以对:“少年郎,你是要飞黄腾达,要证道长生,还是要修成通天彻地之能?”
十岁的少年礼貌地躬身:“我只想去外面看一看。”
外面当然不是指武堂外、城外或是国土之外。为了延续寿命而选择画地为牢数百年的李椿当然理解少年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却并不认为其异想天开,得到的答复似乎已在意料之中。
“很好。”可被称为当今天下第一人的白须老者大笑数声,对这个名叫宫陵玉的少年说道:“如果这样的话,跟着我是没什么希望了;我在天北有个老朋友,你们彼此之间应会很感兴趣。”
少年真诚地躬身致谢。
不久之后天北剑派的王掌门收了一位亲传弟子,悉心指导多日。其温文尔雅知书识礼受到了同门师兄弟的一致好评。曾有许多高阶弟子尝试与之切磋,少年皆欣然应对,然后一剑败之,每场比试如出一辙。
某位成名已久的王掌门亲传弟子结束自己的江湖游历后返回山门,见到少年后与之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开席痛饮三日至烂醉如泥。少年耐心地听他胡言乱语,终于得知其心事后尝试以言语开导之,未果,便毅然决然地怂恿他下山,直赴声名狼藉的邪道魁首无恩门总坛。
被数十名虎视眈眈的邪道顶级高手所围攻,这对入侵者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殒命在此。声名不显的白衣少年宫陵玉在师兄的剑域防守中咬牙看着站在远处的那位衣着朴素的银发老人,率先开口:“我从天北带来一剑,你愿不愿以身涉险?”
嘲笑声爆发而起,无恩门大主教略带讽刺地说道:“天北的剑这些年来我接过不少了,王良四都没把握能留下我,就凭你?”
老人迈出一步,长发如银蛇般飞舞:“来来来……”
然后宫陵玉走出剑域,毫无花哨的剑光转瞬而逝。
老人的银发整整齐齐地短了一半,另一半在惊愕不已的众人眼中随风四散……
之后天北掌门的关门弟子与无恩门大主教展开了一场平起平坐的论道。
从此宫陵玉之名响彻天下邪道,那位师兄则成功迎娶了一位早已坠入情网的无恩门公主。
之后的十余年内,每每有修行者提及那场正邪之论,皆会对宫陵玉的言语感触良深。
“天道无情,自然无恩。天北青城之类何以斩尘缘,道教禅宗之属何以断情欲,邪门歪道何以不择手段……”静坐的少年眼帘低垂,缓缓说出那句大逆不道、却又蕴藏大道的话,“修行各循其道,自然各有所成。无趣的高下之争尚且论了近千年,可还有贵贱之分?”
回到天北后,王良四掌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座下行礼的两位年轻弟子,欲将宫陵玉的师兄逐出山门。
师兄跪地行大礼,而此次宫陵玉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周围的长老和弟子也都神色肃穆。
“失道者寡助,你可后悔?”王掌门问道。
“不相为谋罢了。”师兄笑着回答,“当年自认与您理念不合,我便出山门仗剑天涯近百年,见不平之事拔剑,见妖魔鬼怪拔剑,见当世强者亦拔剑……如今抱得美人归,从来不曾有悔。这是我的剑道,圆润如初,又何曾有失?”
那日在剑派众人神色各异的沉默之中,掌门缓缓露出了微笑,“善!”
有情人终成眷属,诸多版本的故事开始在世间流传。
但比起师兄这么久以来的行侠仗义,宫陵玉很少路见不平。不见并非意味着不存在,而是无法留于少年的眼中。他读过几年书,学过几年武,修过几年剑,一直以来看到的仅仅是他的道。
某日有儒家大能造访天北,说这次是对王掌门的关门弟子慕名而来,欲将他请入儒家学宫共同探讨治学与修行之牵涉羁绊。
坐而论道十日有余,宫陵玉收获了诸多儒家才子钦佩与青睐,临别之时被学宫宫主赠予“圣人”头衔,却婉言谢绝。
道教与佛教亦不甘落后,轮流邀请宫陵玉为自家教派增添气运,少年都没有拒绝。
苦海寺住持声称宫陵玉乃谪仙之转世,算是向天下修行者解释了他们那不合常理的逾矩行为。
从此这个少年便成为年轻一辈的翘楚与焦点。
但宫陵玉对声名无感,也从不心高气傲,一向低调至极。
他修的是心中无郁结,一股纯净的先天真气畅游体内所有穴窍,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他曾在天北主峰凝意数日全力出过一剑,在无数人的惊呼声中撕开了笼罩着天北山脉数百年的云海。
终有一日……宫陵玉抬起头,视线触及遥远的天幕,某个从出生之日起便已存在的执念未曾有过片刻断绝——那是他的人生,也是他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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