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府,东院。
严飞鹄正了正原本得体整洁的衣冠,非常仔细认真。
在院门口行礼通报:“锦衣卫严飞鹄,向贵人请安。我有事要进来说。”
大家在客厅落座。
万少东是极会来事的主,刚刚发生的事,偏偏给严飞鹄撞上,也算他点背。
指使杀人罪名是没有的,见死不救的可能性是极高。
有人一定给他辩护:官小意半夜还胜了唐三少,一样猝不及防,怎么能赖万少东?
别急,我们只要知道一点:
严飞鹄可是主动拉着万少东抽过签的,比拜把子还难得;
唐三少说早晚会有人来问,意思是我承认没把握胜过金刀万长胜。
严飞鹄神鹰法眼何等锐利,绝不会胡说。
万少东居心不良是事实,他为什么这么做?
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宛儿见多了家人被杀害,如果官小意向她告状;或许她比阿雪还更快想通。
阿雪宛儿是女孩子,不愿去参与外面的荒唐官司,却差少少送了官相公的小命;
好在她们蒙在鼓里,不然是再也不肯让他去管闲事的,毕竟宛儿还没过门就成了未亡人可不好玩。
因此之故,今天东院客厅之上,万少东一干人说什么也要请官小意坐在主位。
官小意总算尝到东家老爷的得瑟滋味。
第一次嘛,如坐针毡也是有的。
不要急,多练习。
凡事有一必然有二。
严飞鹄心急如焚,一把将他按在座上就开始正题:
“第一件。福州府呈送的告发文书,是由吉庆镖局保送,路上给人劫去。”
徐师父吓的跪在地上说:“我们镖局正要请万少东设法去查找回来。”
严飞鹄说:“不必了。这东西已经到了该到地方,俞大人又摊上事了。”
“你最好领着人回去,那女子或是那歹人若再胡说胡来,锦衣卫是不会不惩治的。官兄也时刻袒护不了。”
他说话向来没有空话,意思很明白:
再乱来,官小意也不能时刻守着那二位,但凡他不在场,锦衣卫就会动手咔嚓。
徐师父扑通跪下,眼泪都出来了,向官小意求情说:
“官少爷。你帮帮忙放过她们吧,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胡勇是不应该,但他们二个已既成事实。我家姑娘已经是妇人了,你也是瞧不上了罢。”
“啊呀,瞧我这嘴又胡说八道,你多宽宏大量吧。”
官小意赶紧也跪下扶起徐师父,心慌慌说:
“徐师父不要着急,严大人不是坏人。这里面真没有我什么事啊,不关我事,胡师父骂人话可太难听,徐大小姐生气也对啊,不如你领着大家伙先回家。”
他最好不能开口,夹七夹八的。
万少东暗暗不齿:看来真是个下人、趟子手出身,好在哪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可恶。
他开口说:“徐师父,你家姑娘也不是省油灯。她拿出证据来当众展示,大家倒是明白官小意和她相处时间短,还没有什么事。这个影响嘛,怎么说官公子如今身份特殊,可不能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这话恶毒的狠,你还不能说他无心之言有什么恶意在。
他说这些内容是要表达什么呢?内堂里面的人听到,不知心情如何?
徐师父说:“丢了东西拿不到回执,官府追究责任可怎么办?”
官小意看向严飞鹄。
严飞鹄摇头略一沉吟说:“找徐先生要总督衙门凭证,可能有望。”
这是指了条明路。
官小意点点头,把徐师父搀扶起来。
这位老人家经这一场风波,更加老了不少。
万长胜说:“徐师父,既然官公子应承下来。你在我这多住些日子,有了回执再走不迟。”
“年轻人血气方刚说话过头,你也不用往心里去。待我回头一起劝劝他们二人,总是要欢欢喜喜地办成喜事才好。你先去休息,我回头就来。”
徐师父抹着老泪,苦苦地离去。
江湖走一辈子,还是身在江湖中。辛酸苦辣,惟亲历者知。
万长胜惊问:“俞总兵不是才出狱,又下狱了?这位大侠大人,一生与监牢有缘,进进出出的几多回了。但愿吉人天相还一样没有事才好。”
严飞鹄说:“暂时在总督衙门闲着。这一回有实证指控,他这个通倭纵敌罪名可是扎实,只怕难过关。”
官小意嘴巴张的可以放下好几个鸡蛋:
俞大侠纠缠不休要收徒弟,幸好自己总算难得聪明一回。通倭寇这大罪,株连九族起来,我第一个就要倒霉。
俞大侠果然有出人之长处:论给人毒杀追杀之惨,准师父远远不如我。论坐牢嘛,徒弟可就及不上准师父了。
还不是一家人,早进了一家门,多灾多难的一对准师徒。
万长胜慨然说道:“通倭纵敌?开什么玩笑。只怕上达天听,皇上也绝对不信。这又是谁诬告?”
严飞鹄说:“不该你打听的,少说。”
他看着官小意,说:“这事据说与你有干系。”
岂止有干系?
官小意平生第一次有了青春的冲动,就是因这事而发。
只是那个人此时已经在去往台州途中。
“难道是和严将军有关?他又害人哪?”官小意对这位老伙伴是绝望到底。
一个人专门干坏事,人才难得啊。
所以官小意想也不用想,一猜就他了。难道他害不成徒弟,改道害准师父去了?
什么是人品,一猜就是你。
“与他无关。他也刚知道,还怕你误会呢。”
“堂叔一大早来找我,说听了你的劝今后要做些正经事;更记起英雄签所言,可不能是多少处留下嘉名了。”
“他也正四处找他的于副将,估计不多久会来跟你讨主意了。”
“这事从来与严家无关。阁老是从不欲天下大乱的。别人胡说,官兄不会相信吧。”
严千户严正申明。只怕官小意不信,哦,不对。更担心内堂之人不相信。
官小意诚恳地说:“这些大事我不懂的。有人说老首辅恩宠无迈,年事又高,是不会有什么不妥之举的。”
“这个人说的话从来不会错。”
阿雪威胁利诱,让他不可再想过去的事,他信誓旦旦,实际死不悔改。
严飞鹄讶异地看他一眼:这些话官小意是没水平说的来滴。
却不知跟他说的人是哪位?一言即透,实在利害。
严飞鹄微微向里面飘一眼,这回他可猜的不对。
这话不是阿雪说的。
我们现在明白:严飞鹄为什么一早赶到,恰恰救了官小意。
绝非偶然,纯属巧合。
这年青人是为了救严家上下来的。
俞总兵的事一出再出。早晚牵连到严家一派,严飞鹄是要向堂里的人表明这事与严家无关。
他和官小意相差无几,能力心智,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官小意又说:“俞大侠又怎么办?总不能又让他受不白之冤。可是写文书的人已经死了,可没人能让死人开口说自己诬告。”
严飞鹄更吃惊,不禁问了一句:“你是如何知道这一切?凭空说他人是诬告。”
官小意知道自己又没守住口,偷偷向里面瞄一下,再也不说了。
严飞鹄又说:“第二件事。徐明山得了王家姐姐已经撤兵退走,海盗船队已经远去海上。”
这是好事。
对官小意来说,这是坏事。
他的大姐姐与什么海盗首领明山花和尚去的远了?
再想救她。大海茫茫,上哪找去?当年又不能搞个追踪定位什么的。
官小意悲从心中起,恶气无处消。
脱口大骂:“属乌龟的吗,就会下海逃跑。”
万少东很惊讶:海盗跑路,你又不是各级大人们,生哪样气?
他要明白情由,非更加瞧不起官小意。
严飞鹄今天负责说书:
“王家姐姐昨日干了一件事好奇怪,徐先生说此事定与你有关?”
此人坏。人品非常不好。
有麻烦之事,全是别人说,没他半毛钱关系。
看官小意打死不说话,
严飞鹄索性一路说清楚:“王家姐姐烧画舫,当时正中午时分。”
“开始以为是失火,大家抢救及时,那画舫只烧的一部分。锦衣卫勘探得知,火是从王夫人休憩的二层后舱先烧起来,舱内一应用品全是新的铺陈。”
“所有物件是婚房成亲陈设,引火之物是一个鸳鸯结。昨天分明有人在画舫上做了一个结婚道场,却不知成亲的二位是谁。”
“内中有一幅字画灰烬,经查验是一句词,恰好是官兄那天在横塘听过的。那首曲子最后一句,你还记得吧。”
他也不要官小意回答,一路说:“昨天俞大人探明贼寇退兵方向,提前暗中派遣精兵截击。”
“皇天不负有心人。成功将倭寇千数百众截下,一场激战之后,残敌被我大明水师围困在海边岛上,团团围困绝了退路。”
“倭寇大部队早就遁走远去,双方失了联系,这一股贼寇已经插翅难飞。”
万长胜听的激动,拍腿大喝一声:“好,大快人心。”
严飞鹄也慨然畅言:
“没错。我大明海防,岂能贼倭要来就来想走就走?定是要先歼其一部,灭它嚣张气焰才是。这一路倭贼,却又与官兄弟有莫大关联。”
官小意愕然:“我又没为俞大人做什么,怎么又和我关系?”
“据被擒获的贼倭头目交待:官军合围之时,有一个倭寇很有些胆略计谋,想出一个不逃反进的计策。”
“他说官兵所以与贼倭相持月余不出战,是有良将无精兵,各部多是遇凶即溃的无能之军。”
“官兵可用之兵不过数千,在陆上设伏必然守不住四面;只要率队杀进杭州城来造成动乱,官兵必然达不成围歼之势,他们就可从容逃逸。”
“此人确实极有见地,天幸领头贼酋不肯听他的毒计;那出谋倭寇焦急起来,便说他叫小天,是东瀛什么大名的名将。贼酋便说:如是小天必然用的是伏魔斩,这是人人皆知之事,如有伏魔斩则听他的号令。”
“这位真假不知的小天,他的伏魔斩可不就在你手中?小天拿不出信物,贼兵终归是不听他的。”
“才教俞大人计策成功,在海边海上一场血战,贼人先折了个七七八八,死伤被俘者无数,逃上海岛顽抗者不过七八百人。”
“贼寇现由小天指挥负隅顽抗。小天精通兵法布置得当,海岛又易守难攻,现在正与官军相持不下。”
“好在倭贼绝了后援,早晚是要给歼灭的。”
严飞鹄叹息着说:
“有良将无精兵。这也是胡赵二位大人,不得不与海盗虚与委蛇的根本原因。”
“俞大人兵行险着,私自设伏,如不是我大明天子天威浩荡护佑。依了那小天之阴谋,偌大杭州城如今只有数百守卒,哪里能保护周全?一场恶战难免,城里只怕早成了人间地狱。”
官小意没参与过用兵打仗。
听了严飞鹄的陈述,也明白俞大人昨天这私自出兵,截击倭寇的可怕后果一旦出现,杭州城就真的一场浩劫难逃。
太冒险了!
俞总兵算准倭寇不过凶残歹徒,不擅兵法;哪知道偏偏有小天这样懂用兵之人物在,能成功实在是天幸。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队友。这是倭寇小天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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