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

    
    自从知道他自幼所崇拜的穆奇·阿瓦尔大人，居然就是这个为他们带路的、看似慵懒不羁、无所事事的家伙之后，迦里的心灵仿佛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因为，在他心目中，阿瓦尔大人应该是个严谨沉稳、事事以身作则的英雄形象，不想现实与想象的差距竟是这么大……唉！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才意识到是自己太粗心了，毕竟金格勒家的大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直来直往的。
    从阿瓦尔大人散漫的态度看来，并不难发现，他其实很受金格勒大人重视，他在金格勒家的地位，几乎仅次于那位权势滔天的家主。
    如此一想，迦里心中才稍微平衡了一些。既然成了穆奇的近身侍卫，迦里自然是要住到他的宅院里去的。
    第一次进入这座朴素的宅院时，迦里着实吃了不小的一惊。虽说金格勒家族院城内的贵族宅院风格与格局都差不多，但跟其他的贵族居所相比起来，这里却要冷清得多。
    除了最基本的家居用品以外，几乎看不到任何贵族家常见的东西，比如装饰在墙壁上的织锦，或是价值连城的精致器具等等，院内一切都简简单单，恰好足够他个人使用而已。
    当然，准备食物和做清洁等杂务，都会有奴隶定时来完成。不过除此以外，平时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出入。
    迦里站在庭院里环顾了一下四周，忍不住问道：“大人，宅院里的东西都是你自己挑选的吗？”
    “是啊，不好么？”穆奇回头笑道。
    “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比想象的要普通简单了一些。”
    “普通吗？我觉得挺舒适的啊。”穆奇不以为意。
    “贵族居所不都是精美华贵、奴隶成群的吗？我还以为，进门之后至少会有几十个奴隶涌上来围着你问安的。”迦里所说的这些都是过去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其实金格勒家是他平生第一次踏足的贵族之家。
    “那都是多余的东西，无论奴隶还是华贵的摆设，不仅碍路又不能搂着睡觉，我要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哈哈……”穆奇笑着迈进了敞开的厅堂。
    庭院中的迦里望着那个高大豪迈的背影，忽然热血沸腾，不禁暗自感慨：啊，这果然是我最敬仰的英雄！
    无论身在何方，阿瓦尔大人所追求的永远都不是俗人眼中的荣华富贵、伦理道德，他自有他与众不同的高贵。
    正是这样的高贵反衬出了我的浅薄，我起初竟然没能认出自己从小所仰慕的英雄，大抵也是因为我太过于注重浮华的外表了吧？
    还未待真正认识他，就轻易地被他慵懒的表象所迷惑，进而否定了他的品格，误以为他是个不值得信赖的无所事事的懒人。
    我一直以为贵族们应该都是奢华而铺张的……这样的我，果真还远远比不上他。
    从今往后，我必须改正自己的想法，不断地磨练自己的能力，如此才有资格成为这位贵族身边的近卫。
    暗自下定决心之后，迦里挺直了身板，紧随穆奇的脚步迈进了厅堂。从此，他就在这座看似普通实则高贵的宅院中住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迦里就得到了几套崭新的服饰和兵器，那是金格勒家族军队中所有贵族近卫的统一装备。
    当然，随身兵器会根据个人的能力特长而有所区别，迦里获得的是长矛、短刀、匕首和一副好弓箭。
    他兴奋极了，立即换上新装，神采飞扬地随穆奇出了门。今天，穆奇也必须要到议事厅参加会议。
    一方面是诺罗要与那位弗多鲁斯王子商议结盟的细节，另一方面是由于诺罗今晨收到了从北方传回的消息，大概与北面的局势变化有关，这才是穆奇最关心的军务。
    因此，他一改往日散漫的态度，早早就往金格勒家的主院出发了。到了议事厅才发现，他们依然是来得最晚的，金格勒家族门下的贵族几乎都到齐了。
    迦里和其他的贵族近卫一样，也被留在了议事厅门外。见穆奇进来之后，诺罗朝身旁最近的一位贵族点了点头，示意他会议可以开始了。
    这位贵族名为凯拉斯·珂莫兹，今年三十二岁，只比穆奇晚出生了两年而已。
    八年前，凯拉斯曾经作为使者，亲自到可农的监牢中将穆奇带到了努兰德。
    珂莫兹家族是效忠于金格勒家时间最长的贵族，比努兰德建国的时间还要早得多。
    据说，珂莫兹家曾经也是平民，但在追随金格勒家族之后，立了许多战功，因此被封为了贵族，如今这个头衔已经跟随珂莫兹家族几百年之久了。
    凯拉斯·珂莫兹也是一位相当受诺罗信任和重视的贵族，他主要负责收集和整理东大陆各国的情报。
    凯拉斯有一双深邃睿智的深棕色眼眸，为人沉着冷静，思路清晰，无论多么枯燥繁杂的事务，到他手里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不管对待任何事情，他都一丝不苟，尤其是和自身息息相关的私事。
    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衣物上粘着哪怕一点点尘灰，他坐的椅子通常都要摆放得十分端正，桌椅之间的距离也会算计好，哪怕是被挪动了几不可见的距离，他都能轻易发现，并且绝不会直接坐下，除非重新摆放端正……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这么一个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达到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状态才能罢休的人，对于平常总是处于散漫状态中的穆奇来说，本应是个大灾难。
    在旁人看来，这两个人确实都有着别人敬而远之、难以理解的怪癖。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一直都相处得很和谐，多年来从未被彼此恼怒过一次，简直就是奇迹！
    接到诺罗的示意后，刚要开口的凯拉斯，一回头便发现坐在对面的穆奇在这本该严肃的场合中，居然又没把衣襟掩好，还敞开了大半截，肌肉都露出来了。
    凯拉斯不禁皱了皱眉，紧盯着穆奇的衣襟不放，心里硌得慌，恨不得直接伸手去帮他把衣袍理好。
    凯拉斯的视线实在太尖锐了，毫不妥协，穆奇就算想假装没看见都难，只好一脸歉意地笑了笑，自己赶紧用手掩了掩衣襟，整理好衣袍之后，又顺便调整了一下歪歪斜斜的坐姿。
    否则，这场会议就别想顺利进行了，最后大家肯定都会怪到他头上来的。
    果然，凯拉斯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开始说正事：“这是今晨黎明之前刚送达千莲的消息：北方的都隆已经将邻国阿斯马拉三分之二的土地纳入了自己的版图，阿斯马拉灭亡是迟早的事。依我看，它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什么？阿斯马拉将亡？！”
    “都隆去年才与葛埃兰德和赫里岚谛一同瓜分了纳博兰德，如今又将吞并阿斯马拉，扩张得如此迅速，难道赫里岚谛和葛埃兰德会坐视不理吗？”
    “没想到，都隆的实力竟发展得如此迅猛……”在座的贵族们无不惊讶，纷纷议论起来。
    “其实，”凯拉斯分析道，
    “也不完全是因为都隆实力突飞猛进的缘故，毕竟在去年瓜分纳博兰德的那场战事中，都隆和葛埃兰德、赫里岚谛的军队，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葛埃兰德和赫里岚谛这两个大国尚且还在休养生息，至少明面上都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而作为内陆小国的都隆，更没可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多半是认为机不可失而趁火打劫罢了。要说主要起因，恐怕还在于阿斯马拉的衰弱……”凯拉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前年，不自量力的阿斯马拉贵族强行大量征兵、参与征西盟军的跨洋远征之后，由此引发的内乱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年。从那时起，阿斯马拉贵族的政权就开始摇摇欲坠了。”这时，坐在凯拉斯右侧的一位贵族也开口道：“吞并因内乱而动荡的阿斯马拉虽然很容易，但都隆若想在短时间之内，同时稳定从东部的宗教国家纳博兰德，以及北部暴乱不断的阿斯马拉那里夺来的土地，肯定是十分困难的。一不小心，都隆将会自食其果，步入阿斯马拉的后尘。”凯拉斯突然冷哼了一声，说道：“这大概就是典型的短视近利加欲壑难填吧。正是如此，都隆才会将收入版图的原阿斯马拉境内所有的雄性和孩子全部屠杀殆尽，唯独留下雌性，以便将来让她们为都隆人继续繁衍后代……”
    “竟然将雄性和孩子全部屠杀殆尽？简直暴虐无道！”在座贵族皆是震惊不已。
    尽管屠城这种行为在东大陆的战事中屡见不鲜，但一般都会留下大部分亡国遗民做为奴隶以供驱使。
    像都隆那样大规模的屠杀活动，还是十分骇人听闻的。穆奇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神色略微不屑：“哼，都隆贪得无厌地吞下了阿斯马拉，却没有自信能够控制得住局面，多半是为了免除后患才出此下策的吧。”沉默良久的诺罗突然感慨道：“默谛·博罗还在的时候，阿斯马拉在北方虽然算不上很强盛，但还不至于会被都隆那种小国吞并。自默谛·博罗消失之后，阿斯马拉就开始一蹶不振了。”
    “是啊！”在场的贵族们都有所感触，有人叹息道，
    “默谛·博罗确实能称得上是北方最博学多才的贵族，只可惜……怎么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提及此事，诺罗又问道：“凯拉斯，至今还未查到丝毫有关默谛·博罗下落的消息吗？”事实上，从前年开始，由于默谛·博罗反对阿斯马拉参与征西盟军、又为强国富民而提倡的一系列改革，触犯了阿斯马拉贵族阶层的利益，而被阿斯马拉王取缔了贵族头衔，并贬为平民之后，第一时间获得消息的诺罗，就立即让凯拉斯派人去寻找默谛·博罗了。
    本想借机说服默谛来努兰德为金格勒家族效力的，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地理距离的缘故，凯拉斯派去的人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当时正好赶上阿斯马拉平民的第一次大规模起义，激愤的暴民们毁坏了都城苏拉所有的贵族居所，以及图书馆等大型建筑，惟有军队严防死守的王宫暂时幸免于难。
    默谛·博罗的旧宅早就被毁得面目全非了，凯拉斯派去的人也因而扑了个空，唯一值得的庆幸是，他们查实默谛确实已经趁乱离开了苏拉城的这个消息。
    凯拉斯答道：“虽然能肯定他当时曾身受重伤，并被一位家仆救走，那位家仆应该就是他过去所收养的孩子，但除此以外，苏拉城内如今再也找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线索了。追寻因而难以进展，默谛·博罗至今依旧下落不明。”诺罗想了想，又问道：“默谛·博罗被救离苏拉之后，最初逃往哪个方向，北方还是南方？”
    “往南。”凯拉斯肯定道，他记得很清楚，派出去寻找默谛·博罗下落的人曾经说过，追查到阿斯马拉南部边境的时候，就突然完全失去了踪迹。
    “往南么……”诺罗不禁埋头寻思了起来，默谛·博罗若能从重伤中清醒过来，以他的睿智而言，绝对不会进入都隆境内，大概会继续沿着边界走，但接下来会去哪里就很难说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会为自己选择一条生路，因为像默谛·博罗那种有思想有抱负的人，应该是不会愚忠于一个自甘堕落的王族的。
    于是，诺罗又嘱咐凯拉斯：“这件事情，你继续追查下去，最终无论生死都要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