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战歌

    
    自进城之后，愒缇斯一路目不暇接，惊奇连连：“真了不起！我从来没想过，粮食蔬果还可以这样种植。只要有效地利用好土地，的确能收获丰富的物产。”
    “我们有一个专门负责环境问题的部门，包括：水土保持、植被再生、合理利用环境、牲畜数量的控制，等等，避免造成人口与环境的冲突。”堤沃德向使者们介绍道。其实，早前曾从流光人那里听说过，农耕民族在寻求生存之道的时候，往往是从破坏自然开始的。因为农耕民族必须不断地开垦土地，农业的副作用定然也会接踵而至，破坏栖境，引发流行病，导致阶级分化、暴政、战争、饥荒等等不一而足。为了长远之计，那几位大人不得不向流光人讨教，开创出了整体性地利用环境而不破坏自然的生存方法，并且仍在不断地改善。
    为了保证粮食的可持续生产，除郊外的田园以外，城中也没有浪费的土地，所栽种的植物都各有用途。佳宁人培育了多层次的可食用果树林，高大的果树与低矮的作物错落有致，尤其是一些生长季较短、易于储存、适合应急的薯类和坚果类作物，以确保拥有可持续的食物来源。
    住宅周边或庭院内外，也整齐地栽种着美观且容易生长的可食用植物。有些低矮的院墙上，还摆放或悬挂着许多用绳索连成一串的陶盆，陶盆里种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有些短期蔬菜或香料草，在食用完一盆之后，马上就可以换土接着种植下一盆了，十分便利。还有各种正在晾晒、打算用于储存的食材，红的、绿的、黄的、紫色、白的……一串串地挂在屋檐下，极有情趣，美不胜收。此外，城里还有不少专门用于制作和存放熟成肉、熏肉、腌肉和发酵食材的公共仓储。
    有一条从森林里引流入城的、大约只有半臂宽的人工开凿的小溪，作为饮用水源，顺着城市的格局，从家家户户门前流过。水底铺着光滑的小石子，鱼群在清澈的溪水中游过，又为这座城市平添了许多生气。道路两旁不仅栽有花草，也有瓜果，任由路人采摘食用。它们不仅装饰着这座城市，还帮助人们解决了温饱。
    愒缇斯边走边为使者们介绍城市的景观。经过中央广场时，愒缇斯发现不远处有一间造型奇特的屋宇，风格有些与众不同，只有承重柱而没有墙壁，里面有几尊大小相等的雕像。他不禁好奇地问道：“那间两坡屋顶的建筑，是做什么用的？”
    “那是众神之庙。”堤沃德答道。
    “众神之庙？”使者们皆是面露疑色。
    “就是供奉着不同宗教的神明的庙宇。”堤沃德解释道，“随着佳宁城人口的不断增长，现在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有纳博兰德人来此定居了。因此，为了满足各个教派信徒们的精神需求，便在中央广场旁边建起了一座众神之庙。”
    “既然是不同教派的神明，为何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呢？”愒缇斯诧异道，其余人也疑惑地望向了堤沃德。自古以来，因为信仰不同而互相残杀的事屡见不鲜，远的不说，十几年前，纳博兰德人就曾为了捍卫蜥神的独尊，而毁灭了一座千年古城。所以，将那些来自不同教派的神像置于同一屋檐下，是难以想象的。
    “在这里，宗教的教义已经逐渐被忽略了，早已不再重要。人们虽然还在参拜各自的神明，但因为常常一起走进‘众神之庙’，从而学会了互相包容，这才是‘众神之庙’真正的意义所在。那位大人从未想过打压众人的信仰，我们所创造的正是这样一个包容差异的新世界。不久的将来，和平将会成为人们共同的信仰。”堤沃德说道。
    “其深意又岂是简单的‘包容’二字足以概括的呢？佳宁人所开创的文明，值得东大陆所有的人学习。”罗德感慨道。
    “降低文化歧异，确实是消除冲突、维持和平的最佳手段。看来，森林之国的成功和优势，皆在于他们对集体意识形态的有效管理。”诺罗亦是有感而发。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们所实施的是‘和治’，而非传统意义上具有奴役隐患的‘政治’。”堤沃德自豪道。
    “和治？取自‘和谐相安’之意么？”诺罗兴致盎然地问道。
    “没错，正是一种以和平包容精神为基础的‘人和之治’。”堤沃德解释道，“虽然我们有首领，但并没有被谁统治，所有的人都只是平等地遵守着佳宁城的秩序生活而已，我们的灵魂是自由的。灵魂自由的人将变得更友善包容、乐于接受各种新鲜的事物，从而开阔思想、激发创意。这种无形的智慧，将引领人们走向一个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不再困于狭隘之中、满怀敌意地仇视一切。因而那些曾经受过奴役的思想偏执的难民，才能如此迅速地变成精神焕发、满怀自信的良民。”
    佳宁城虽然没有统治阶层，但是有行政管理层。他们非常注重公共资源的管理和分配，并建立了多个专业部门，每个部门都有一套对应的管理系统，以维持佳宁社会的长治久安。首领和大人们都不属于寄生阶级，他们的任务是尽心尽力地思考如何为民众创造更加和平自由、更能激发人们的创造力的生存环境，而不是耽于如何剥削和谋权。投身于立法事务的人员，大致分成三个部门，包括收集民意的部门、统计各方意见的部门，以及负责审议和颁布可实行的正式的法规制度的部门。但是，征集民意并不等于任何决策都必须听从公众指挥。事实上，从收集到的民意当中，谨慎地甄选出可行的建议并编入法典的，依然是获得大家一致信赖的几位大人。毕竟，民众的理想是形形色色的，所提的意见有利也有弊，大人们必须在“和平包容”的基础上，避害趋利地合理安排各项公共事务。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民众的普遍支持和尊重，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那边是……图书馆？！”凯拉斯指着中央广场边上一座大型建筑，十分意外地念道。那大门上方，的确是非常清楚地写着“图书馆”的字样。
    “正是！”提到图书馆，堤沃德颇有些与荣有焉之色，自豪地介绍道，“无论白天黑夜，图书馆从不闭门，谁都可以进去看书。”
    “向普通民众开放图书馆？！”到访的努兰德贵族们皆是惊讶不已。
    难怪他们如此震惊，因为在东大陆，图书馆通常都是建在王宫内，或是在一些仅供贵族们阅读的地方。识字的平民虽然也不少，但知识量普遍低下，因为他们能够接触的书籍非常有限。追溯历史，早期的文字本来就仅限于贵族阶层使用，主要用于税收记账、政治宣传或传达军事指令，只是帮助贵族统治平民的一道工具而已。东大陆等级森严，至关重要的知识和技术，只有贵族阶层才能掌握，他们对信息的流向进行了严格的控制，普通民众能够接触到的知识和信息量少得可怜，他们只需老老实实地种粮服役养活贵族即可。贱民是不允许开阔思想的，遏制他们寻求知识的渴望，是防止他们图谋不轨、颠覆政权，不利于维持贵族阶层的稳固地位。
    像这种矗立在城市中央广场边、大大方方地敞着门、允许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图书馆，使者们闻所未闻。但这个森林之国才将将创立，修建如此巨大的一座图书馆，能有几本书可放？就算有书，那些逃亡而来的平民和奴隶有几个能看得懂呢？
    凯拉斯不禁疑惑道：“里面有很多书么？”
    “书的数量虽然一直都在增加，但还是不太够用。毕竟大人要写完一册，才能接着写下一册，而抄书的人也有些忙不过来。”堤沃德答道。
    “难道书籍也是你们那位首领编写的？”穆奇惊讶道。
    “不、不，图书馆是另一位大人的心血。”堤沃德赶紧摇摇头。也难怪他们会感到混乱，毕竟“大人”只是一个普遍的尊称，若不在旁边缀上姓名加以区别，是很容易混淆的。
    “佳宁人都识字？”凯拉斯又问。
    “当然！”堤沃德肯定道，“在我们这里，无知也是一种罪，是人对自己所犯的罪。因为无知就会任人诓骗、任人宰杀，连野兽都不如。所以，不愿学知识的人，也是要丢进森林去驯兽的。虽说能驯服立花兽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但在开始的几天里，在森林中吃不饱睡不好也是很难熬的。”
    狭隘无知所招致的危害，往往比其他罪状更可怕，甚至是毁灭性的。所以，学识和品行都非常重要，它能提高人的见识，让人明事理、辨是非，以免做出一些伤人害己的蠢事。正是如此，在佳宁城的图书馆里，书籍的种类也很丰富，不仅限于硬知识，还有许多软知识。甚至可以说，软知识才是教育之重。换而言之，人们需要技术和技能来改善生活，但更需要真理和思想来塑造灵魂。
    人们还可以通过学习历史，来协助自己预测当前政策可能会招致的命运。自古以来，统治阶层都掌握着主导民心、支配民意的权力——通过教育来塑造国民的思想观念，即可引导国民向善，亦可引导国民向恶。因此，佳宁城的书籍编撰者也肩负着修缮灵魂的重任，必须十分谨慎、循循善诱，通过各类书籍引导人们自发地拥护和平、包容差异、开放思想，并尽可能多地利用这种自发性精神来维持国家的长治久安，而不是强制灌输爱国观念、激发人们的排外情绪。自发地拥护和平，与被动地接受既定的爱国观念，二者之间天差地别，所造成的结果也截然不同。
    “仅凭一人之力建起的图书馆么？真没想到，魔鬼森林中竟然藏有这样博学多才的人物……”凯拉斯神色疑惑地赞叹道。
    “那当然！”说起这位大人，堤沃德不觉挺起了胸膛，仿佛是自己的荣耀。谈论首领时，他多是敬畏之情，但这位大人却是如父如兄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