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之虚伪之物

    
    随着体内穴道的一一畅通，陆雪琪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她迅速踱步至王小虎的身前，然后警惕的观察着敌人。
    她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此刻天琊已落入敌手。
    不同于寻常的仙家法宝，天琊神剑因为自身的灵力太强，无法完全的和主人融为一体。因此一旦落入外人之手，则很有可能反被对方利用。不过幸好，对方似乎并没有将天琊据为己有的意思，因为自己此刻仍能清晰的感觉到剑与自身的心神联系。
    感受到自己的衣袖正被人拉扯，陆雪琪转过头去，却见王小虎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并且对她轻轻点头。
    那意思是——我没事。
    陆雪琪见他身上伤口的血流都已止住，并且呼吸沉稳有力，完全不见方才的虚弱模样，原本血色全无的脸上似乎还隐隐透着淡淡清辉。
    这让陆雪琪诧异无比，正当她想开口询问之时，王小虎却止住了她，并且向着对面看了看。
    陆雪琪当即领会，没有再问，在对方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将王小虎的真实情况隐藏起来或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刘镐缓缓走到林峰那已经死亡的上半截身体前将他翻转了过来。
    尸体的表情被迷茫和惊愕填满，一双早已无神的眼睛圆睁着，似乎仍然不肯相信自己的结局。谁又能想到，就在两个时辰之前还是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竟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
    刘镐冰冷如霜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并未对他的死感到快意，他在尸体的怀中摸索着，随后，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吊坠。
    他用近乎痴迷般的目光怔怔的盯着手中的吊坠，眼中像是充斥着异样的热切。然后，刘镐走到柳二娘的身旁蹲下，替她处理腹部的贯穿伤口。
    原本绝望的境地陡然逆转，柳二娘心中却没有太多的喜悦，她注视着身前为她包扎的刘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之后，她才从嘴角挤出了一句简短的话。
    “你..是不是很恨我！”
    刘镐替她包扎的双手忽地静止了，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柳二娘仍然直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双方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就在柳二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之时。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猛地打在她苍白而惊愕的脸上，转眼就印出一片紫红的掌痕。
    陆雪琪和王小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眼下情况并不明朗，还是谨慎观察为好，是以一直守在一旁，也没有动作。
    被打的女人那娇美的脸上在最初闪过惊愕之后，随即换上了一副自嘲的苦笑。仿佛对这一切都默然接受了一般。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
    “我....很脏。”毫不留情的对自己下达如此残忍的评判，女子用飘忽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为了痴情而踏上复仇之路的女子，在走投无路之下，委身于贼，甚至付出了作为女子最为看重的“清白”为代价，心甘情愿的做他人的玩物。
    在失去贞洁的时候，当灵魂在肉体中死亡的时候，她就隐隐的感觉到，代价——是不是太过沉重了？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只要能为他报仇雪恨，只要能将此刻对面的两个青云门的杂种送入地狱，那么为此承受的一切，都能被自己所原谅。
    ——原本她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看着面前因为方才自己的话而发出筛糠般颤抖的男人，柳二娘带着蛊惑般的语调，对他轻轻的说道：
    “你帮我....杀了她们两个。”
    刘镐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的血丝在虬结着。他看着柳二娘的双眼，从那双眼中，他看见了殷切的期盼和汹涌燃烧的火焰。
    “杀了她们，帮我....”她重复的说着。
    刘镐站起身来，表情有些呆滞的转过头看向陆雪琪二人。
    陆雪琪神经猛地绷紧，目光死死的观察着刘镐的一举一动。虽然此刻天琊在他的手上，但是自己身体的穴道已经冲破，体内的真元灵力运行无阻。
    纤细的手掌并指成剑，指尖凝聚的灵力足以切金断玉。她有很大的自信，对方若是贸然冲过来的话，一定也能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王小虎向着右手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瞟了一眼，自己的长剑正躺在那里。方才陆雪琪为自己包扎的时候，顺手将剑扔在了一边，虽然距离并不远，但若是自己此刻贸然的做出拿剑的动作的话，一定能被对方察觉，并且做出反应。
    但是他对身前的陆雪琪的实力有着充足的自信，只要她能挡住第一波攻势，自己的剑尖就能抵到前方的那个女人的脖颈之上。
    是的，从起身拾剑，再到闪身近前，这一连串的动作只需要短短几个弹指的时间。迅捷的动作和反应都经过成千上万次的锤炼，不许有什么失误。
    同门异脉师姐弟二人都在心中盘算着对策，并且都怀揣着对胜利的信心，二人都仔细的观察着敌人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行为，却让二人的准备落了个空。
    眼神从呆滞中挣脱出来，刘镐猛的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似乎是见到世上最好笑的事物一般，笑声越来越大，以至于他的身体也随之前仰后合，眼角甚至溢出了水光。
    “你笑什么？”
    柳二娘心头一颤，心中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随即厉声的向他质问。
    毫无疑问，他要为自己如此反常的举动做出解释。
    “哈哈...哈..”
    笑声渐渐平息，刘镐看了看前方一头雾水的二人，又转头直视柳二娘颤抖的眼神。然后，投下了一句，在外人听来不明就里的话。
    “是我杀的！”
    “什么？”
    柳二娘脸上一愣，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话，但是刘镐随后又重新的说了一句。
    这一句——她听懂了。
    “——年老大——是我杀的！”
    从不住颤抖的双唇中，柳二娘说出了这句话：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刘镐直视着她那足以刺破人心的可怕目光，继续开始自己的诉说。
    “当日在死灵渊下，他身受重伤这件事，就是我蓄意为之。”
    当时的事情在场的四人都是见证者，所以都有着清晰的印象。那时年老大欲将陆雪琪毙于掌下，王小虎但想救援已来不及，在最后关头，正是刘镐从王小虎的后背打了一掌从而解了陆雪琪的杀身之危。
    柳二娘当然也知道这件事的经过，但是原本她以为这只是刘镐一时失手的行为。但眼下听到他主动说起，柳二娘似乎明白了过来。
    “这么说...你是故意..”
    “正是！我就是故意的！”刘镐昂然点头，高声肆意的说道：
    “我正是要借旁人之手杀他！”
    这句话仿佛对她下达了最后的审判，柳二娘猛地摇头。
    “不！不！！你一定在说谎，这不是真的！....”
    怎么能相信？怎么能认同？自己无日无夜不想手刃的仇人，到头来竟然会是自己最最侧近的人。
    不愿相信这一切的女人不断地摇着头，但是那夺命诛心的话却仍在响起。
    “嘿嘿...这一切他都看出来了，所以那日在小院之中，他问我....想不想亲手杀了他。”
    柳二娘身体猛地一颤，她的脑中终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忽略的细节。
    那一天，她记得，年老大曾经留下过一滴眼泪，他哭了。
    在相处过的一百多年以来，无休无止的生死搏杀中，无论遇到怎样的劫难，他都没有露出过丝毫的软弱和迷茫。即便是在死亡的面前，她也坚信那个男人能够一脸平静的面对它。
    可是——那滴眼泪又是怎么回事呢？柳二娘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还因此询问过他。
    ——你为什么要哭呢？
    其实当时有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想问他是不是害怕了，害怕自己生命的终结，还是害怕炼血堂的未来？
    但是年老大当时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意，并且对她摇了摇头。
    当时她所不能理解的，此刻似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答。
    ——没有憎恨，没有疑惑，他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但是却选择默默的承受下来。
    刘镐的话音继续响起。
    “他先是对我冷嘲热讽了一番，试图激起我的怒火，然后却又叫我震断他的心脉，以便于造成自尽的假象。”
    “为什么？” 柳二娘继续问道。
    刘镐冷哼了一声，表情有些不屑。
    “哼！这个问题本来我也想不明白，但是就在方才，我终于想通了。”
    说到这他的眼中已经燃起狂乱的火焰，刘镐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知道自己欠我的，所以——他——要——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打在刘镐狰狞的脸颊上。
    压抑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般崩塌，柳二娘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畜生！！你这个畜生！！他欠了你什么？欠了什么？”
    已经失去理智的女人双手狂乱的抓挠着，撕扯着面前的男人。但是苍白无力的双手却无法对刘镐造成任何伤痛。
    眼看着陷入疯狂的柳二娘，刘镐脸上露出痛苦和不忍，但是他仍然咬紧牙关，用力抓住了她乱舞的双手，然后狠声道：
    “是他！是他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我们本该是一对儿，我们本可以在河阳城过平静快乐的生活。是他！是他破坏了一切，让你！让我，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刘镐一连串的咆哮声让柳二娘从崩溃和疯狂中回过神来，她忽然想起以前年老大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那是自己加入炼血堂的十年之后，在修为上取得了一定成果的自己，接受了第一件任务。
    ——潜入一个散修家中，趁其不在的时候将一件法宝偷取回来。
    任务进行的很顺利，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她无声无息的潜入屋内，将目标收入囊中。但是发出的声响却惊醒了散修的妻子和一个未满三朝的婴儿，在惊恐的尖叫和婴孩的哭喊中，心中紧张的自己不由得方寸大乱。等到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母亲和婴儿已经被自己亲手送入地狱。
    后来，当自己精神恍惚的回到炼血堂的时候，年老大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和迷茫无助的脸。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说了一句。
    “或许，我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直到现在仍然还能清晰的回忆起来，他说这句话时，眼中曾吐露出的惋惜和落寞。
    就像是，心中仅剩的一片安宁祥和的角落，也终于被迷茫和叹息填满。
    当她回过神来之后，刘镐已将她拥入怀中，并且用力的收紧双臂。仿佛下一刻怀中的人就会消失一般，他用梦呓般的语调，对着柳二娘喃喃的道：
    “好了！现在都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没有人挡在我们之间了，我可以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他说着拿出先前从林峰的身体上搜出的那个吊坠，然后面带兴奋的继续说道：
    “你看，掌门的信物在我的手上。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重振炼血堂，要是你不愿意...那..那我们就找一处平静的地方隐居起来。只要你想的话，怎样都好，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听着拥抱自己的男子的喋喋呓语，柳二娘忽地嗤嗤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她的心中终于有了一切问题的答案。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刘镐的恨。
    年老大的死。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原因。
    自己的仇恨，为复仇所付出的代价，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的可笑！
    ——果然！自己到底还是错了。
    在最后的时刻，年老大放弃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成全她和刘镐两个人，这是他的选择。
    可这个错误到底是什么时候犯下的呢？
    想不起来，即使泪水模糊了视线也想不起来了。
    漆黑的天穹，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束皎洁的月光，穿透厚重黑云的缝隙，照在自己的身上。
    柳二娘抬头看向天空中仍被乌云遮盖大半的月亮，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
    “啊啊，真的是好美的月亮啊。”
    她试想了一下，如果在那个时候，那个夜晚，自己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那后来的结局，可能就完全不同了吧。
    ——那么，自己的错误，一定就是在那天犯下的。
    然后，她的脸上忽然露出温柔的笑意，在抱着自己的刘镐的耳边，轻轻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说过，会照顾我、保护我一辈子的。”
    然后，被拥在怀中的女人，在柔和皎洁的月光下，在他的怀中，带着一脸的平静，闭上了双眼。
    察觉到怀中的女人很久都没有反应，刘镐不由得轻声的唤了一声。
    “二丫...？”
    [二丫]
    这是多么令人怀念的称呼，现在的自己，终于可以像那时一样称呼她了。
    只是，怀中的女人仍然没有回应！
    刘镐松开抱着她的双臂，将她的身体纳入自己的视线中。
    “二丫，你怎么不说话？”刘镐说着抚摸她的脸颊。柳二娘一脸的平静，像是睡着了一般，粗糙的手掌抚上柔嫩的脸颊，那触感很美好。
    只是，感受不到脉搏！
    “啊啊！什么？你干了什么？”
    刘镐大声嘶吼着，咆哮着质问她。但是怀中的女人已经再也不能发出声音，此刻的她嘴角溢血，颈部和额头的血管凸显，这显然是自断心脉的特征。
    她，自尽了。
    “不！醒来！醒来”“啪”“啪”！
    他一边声嘶力竭的吼着，一边用力的抽打着她的耳光。但是没用，已经失去生机的躯体无法对疼痛做出任何反应。只有那如春藤般的手臂时不时的挥动一下，仿佛生命，又回到了这个身体之上。
    在终于理解了一切之后，柳二娘——这个受尽命运折磨的女子，在对自己无尽的责难和悔恨中，选择了放弃。
    放弃了仇恨，放弃了爱情，也同时放弃了自己。
    片刻之后，似乎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刘镐将尸体抱在怀中，把自己的脸颊紧紧的与她的秀发贴在一起，不住的呢喃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对面不远处的王小虎和陆雪琪二人怔怔的看着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癫狂的男人，看着他不断的摇晃着女人的身体，看着他洒下热泪、露出笑容。
    在这一刻，什么正魔之道、善恶有别，这些都不重要了。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只是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和另一个心哀若死的行尸走肉罢了。
    所以，即便同情也没关系，即便怜悯也没关系。两个人的眼角，似乎都有泪光闪动。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刘镐又拿起那件小巧的东西，那是先前的那个吊坠。他仔细的盯着那物看了一会，随后幽幽的道：
    “你走了，我要这东西，还有什么意义？”说着，将其扔了出去。
    “啪！”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晶莹剔透的吊坠撞在前方地面的一粒石子之上，然后反震而起，吊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弹到王小虎的脚边。原本透明的晶体结构被撞出一道裂痕，在那裂痕之上，仍可以清晰的辨认出三个朱红色的字迹——嗜血误。
    做完这件事之后，仿佛终于放下了一切，刘镐的脸上又露出了痴痴的笑容。他一边碎碎的念着，一边将天琊横在自己的颈间。
    “二丫，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的。”
    天空的云层完全散开了，硕大的圆月和点点星光洒向大地。
    在璀璨月辉的照耀下，怀中女子安详的脸庞也映射出淡淡的光晕，仿佛她并没有逝去，而只是睡着了一般。
    刘镐怔怔的望着那张脸。
    时空——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年前的那个月夜，那时少女闪耀着同样光芒的俏脸，与现在的她重合在了一起。
    然后，挥动了天琊。
    血液在半空中抛洒，点点殷红反射着漫天的星光月华。在从半空到地面的这段短暂距离之间，热血逐渐冷却，与仇恨和叹息一道，融入泥泞之中。